第33章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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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舒寧視角】

因為上次肚子疼難受一次後,唐風行更加讓我在狂躁的時候少食。但他沒有想到我在那次肚子疼後沒有進入正常期,而是按下開關跳躍上去了抑郁期。一點東西都吃不下,吃了就會吐出來。藥也一樣,吃了就會反胃,發抖,頭暈目眩,下不來床,完全成了床的奴隸一樣。

我僵直地躺在床上,起初身體是不想動,犯困打盹。唐風行幾日總是會抱我起來,給我喂藥,拉着我去曬曬太陽。我每次都是走到半路就眩暈的厲害,眼前一片片的黑,但我不想掃興,不想看他失望的表情。

他希望我好,我也希望他能看見到自己的苦心能不負他所望。

我前日在樓梯上暈的厲害,沒抓住他的手,摔了一次,磕淤了膝蓋,他就沒再帶我出去了。

我只覺得窩囊,心裏有愧,抓着他的衣服,總是跟他提起我那手冊,可他總會迂回各種話題,把我繞開。我深知他不願意讓我離開,動不了的時候總在想我以哪種意外事故死去來得好,但最終我發現我現在一點行動力都沒有,滿身心的空虛和無力。

我不是自己情願自殺,而是抑郁要殺死我,而我得拉着抑郁跟我同歸于盡。撕裂般的精神壓力折磨着我,苦不堪言。

我打碎了桌子上的玻璃水杯,拿玻璃劃了手臂,血液從手臂向下流那一瞬間,猩紅色血腥味終于減少了心裏的罪惡,那種從胸腔到背後被貫穿的空洞焦慮緩解了下來。

唐風行終于舍得發火罵了我,但就只是說我不舒服得喊他來,而不是自己一個人幹受着,抱着他亂哭一通也好過這個。他罵完我就自己走出家門,從外頭沾一身寒氣回來,寒氣裏頭沾着煙味。

我看見他紅了眼眶,眼淚倒是沒有,他全擦幹淨就不願讓我瞧見,讓我增加心理負擔。他從來不會表示他難過傷心,頂多今天氣着了,也不會離開我太久,幾分就回來了。

我總說不出口“對不起”這個詞,總覺得燙嘴似的,總是在心裏說,盡管知道他也聽不見。

他給我上藥,傷口長了只能打繃帶,短的貼創口貼,仔細地給我塗去疤痕的藥,杯子全部換成塑料,租的屋子裏沒有一件銳利的東西。

除非我有力氣自己制造,顯然我現在沒有力氣折騰這些。

他總會在這時候,表情嚴肅,凍僵了似的臉看着哦 讓我下次不準用這種方法。

而我遂不如他的意,表示這是最快速解決當下自己壓抑心情的方法,雖然破壞了肉體,但這暫時拯救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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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不聽我鬼扯這些,我說這些,他就跟我接吻,吻得我身體發軟,飄輕起來。

撫摸、親吻、擁抱等都能促進人體內多巴胺、內啡肽等的釋放,讓人感到愉悅,緩解壓力帶來的緊張、不适感。雖然不知道對于我這類疾病來說,是否都有用,就對于我來說,着實有緩解效果。

身體變輕變得舒适,可以輕易入睡,入睡前我總會戴上耳機聽mp3裏頭的聲音,唐風行他把洋甘菊放床頭櫃上,我聞着蘋果清香,他擁抱着我,貼合緊密,堵住我泛濫出心髒缺口的悲傷。

偶爾緩過神來想至少我還沒有到達無所謂的程度,至少我還有唐風行。

唐風行常常給我買點糖果巧克力回來,偶爾吃點倒也緩解一些,但我仍然躺在床上躺着。

這一個星期下來瘦的厲害,臉頰上看不見肉感,顴骨有點兒愈來愈突出,下颚線愈是利。臉上總沾着死氣,象牙白做的墓碑似的,眼窩凹陷,沒點精神氣。

一日三餐我基本沒有油水留在肚子裏,他晚上就在我睡得模模糊糊時候,摸我的臉,小聲心疼地說我瘦太多了。

我之前努力想要吃進去東西,事與願違,我總不能如意,腸胃總跟我作對。我懷疑這藥醫生開錯了,明明沒換還穩定,一換不穩定。

藥實在無法讓我正常活動,明明十二月還是好好的。他預約了1.12號的醫生複診,但我抗拒看醫生,只要他提到醫院,我就開始慌張,用枕頭捂住臉,堵着鼻子,哭着藏進被窩裏,一句話也不跟他說。

去心理咨詢我也有相同的反應,他也不想強逼我,只能把躲在被子裏的我摟緊懷裏,隔着被子拍着我的背。

我總會靠着他開始貶低自己,我說我一無是處,我讓他離開這裏,可他就直接忽略這些話。

“我好沒用,不能去學校,完成不了學業。”

“大四下學期可以休學,病好了再讀。以你以前的成績來說,恢複也不是什麽難事,你可以做到。”他一下一下摸着我的頭。

“可是這種病被知道了可能會被勸退學。”

“在法律層面上來說,學校暫時沒有權利強制你退學。如果你願意休學去治療,我會跟學校聊好,這點不需要你來擔心。”

“可是,我以後會不會不能工作,會不會沒有地方招我?”

“阿寧,不會的。等你病好了,這樣的人才哪裏都會要的,你忘記了,你大二寫的論文拿獎了,這說明你是有能力的。”

“你不會覺得我煩我嗎,不覺得我做作嗎?”

“發燒難受都能哼哼兩句,你這算是跟感冒差不多,生病難受說兩句又不會怎麽樣,還不準生病難受說出來的才是壞的很。”

他親了親我的臉頰,随着吃下去的藥發作,我又覺得勁緩過來了,但只是緩和。

他買了本書回來看,有時候會看到很晚,大冬天做筆記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臉會變得冰冷,手也是涼的。我沒有力氣拖動他,就每天晚上粘着他,不讓他再去書桌那裏。他就在床上來做筆記,抱着我學。他打哈欠了,我就扔掉他的書,讓他跟我睡覺。

他偶爾給我念一些東西,我不聽不進去多少,念着念着我就困了。

他學習完後來勸我,說我現在處于兒童狀态,不複雜地吐露出害怕,悲傷,憤怒,快樂。

說明得需要尋找根源,從害怕的根源拔除。

害怕醫院是原本兒童時期醫院這個地方留給我的陰影,導致害怕。以及單純的悲傷就跟小時候一樣,害怕就會哭泣。

他舉了個例子,可以這麽說,像小時候找不到媽媽一樣,就會害怕,害怕就會哭。哭了媽媽就會來,給予愛與撫摸,會哄,哄着心裏不害怕了,就不會傷心難過了。

類似于人對于一件事,一個場合做出的情緒反應,成年人的情緒反應是巨大的調色盤,可以把原先簡單的情緒顏色配比調和,每個人心裏含着不同調色情緒來應對。

但我現在處于“兒童自我狀态”,不論是躁期還是郁期,這些行為不叫幼稚,與實際年齡沒有關系,只是現在觸發的場所和時間會與小時候的反應如出一轍。

我腦子轉不動,但也多少理解一些。他也不會強迫我去理解這些話語。

他問我小時候為什麽不願意去醫院?

我不想回答,閉嘴不說話。他就換了一問法,問我發燒感冒一般怎麽辦?

我。

我開始擠牙膏似的跟他回答問題。

“呆在家裏,等燒退。”

“不吃藥?”

“不吃藥。”

“為什麽不吃藥?”

“因為……我媽說我不用吃就會好。”

“怎麽你自己沒有感覺到嗎,燒壞腦子也不會去看?”

“我不會燒壞腦子,我出去跑跑,在被子裏睡一覺出汗就會好了。”

那時候小學正在長個子,長急了,骨頭長得快,容易發燒,燒成什麽樣我不知道,燒到神志不清我也不會再去醫院一次。我會直接自己拿櫃子裏的布洛芬吃,吃完就不管了。

“怎麽可能這麽簡單,你小時候沒想過去醫院打針退燒這種方法嗎?”

“不去醫院。很遠。特別遠。走回來很累。”

“你自己走回來,你媽不帶你去醫院嗎?”他把話題扯回來,而我腦子混沌沒有注意到。

“我不想去,因為我媽……之前會帶我去,然後忘記我。”

“什麽忘記你?”

“把我忘在醫院裏了,我等了她很久。我不知道回家的路,我沒去過那麽大的醫院打過針,之前都是在附近的小診所裏看的。我被帶去那家大醫院,我也不知道怎麽來的這裏。到最後打完了,她也沒有出現,也沒有帶我回家。”

“自己走回去好累,真的很累,我沒有錢坐公交,問路走了好久。太累了,我媽看我發燒總說要帶我去,可我不敢再去。”

再去一次,我又要自己一個人走回來,可能那扇門就不會給自己開了。

唐風行在我面前頓住了,而我也發現他套出我的話,我就不理他,遂躲進被子裏去了。

他安撫地摸我的頭,這一晚他把我抱得更緊了,他在我耳邊說:“以後去醫院,我會從頭到尾陪着我,不會忘記你,會帶你回家。”

我緊緊地摟着他的脖子,抓着他背後的衣服,揉皺了,最後我也沒有憋一句話,只在心裏點頭,心裏說我知道了。

外頭太陽不知道幾多高了,我醒了,頭暈嗓子疼,昨天吐得有點狠,扯着喉嚨疼。醒了就睡不着了,身體像是昨天排空了濁氣,精神氣回來不少。我一旦精神不敢再睡,冬天本身比較就容易犯困,睡久了容易陷入抑郁。

昨晚鬧騰得唐風行這一個星期睡得少,想讓他多睡會,但他今早就親了我的額頭,在我耳邊說他回一趟學校拿東西,下午就回來。

我睡夢中嘟囔着應了他幾聲,就又昏睡過去,無知無覺像躺在海底裏頭沉着。

有力氣了,能夠行動了就去外頭把唐風行買的皮蛋粥瘦肉粥在鍋裏熱了喝。喝了兩口,有些恢複味覺似的,綿軟帶點米粒開花的香甜,我今天到是胃口好得全部喝完,喝完還給唐風行發照片,像孩子似的求獎勵。

他倒也順着我的意思,回來一個摸摸頭的表情圖片給我。跟他粗略地聊了一會今天的心情,他問我需要那什麽回來。我仔細想了想,其實我沒什麽家夥留在那裏,最貴重,也是我最想要的,應該是他櫃子裏的那本自殺計劃手冊,但他拿回來也會藏的好好的。

我其實有想過,他為什麽不直接扔掉這種晦氣的東西,而是替我保管妥當。他到底是怕若是萬一扔了,毀了,燒了,我也許會跟着瘋了。他也是怕的。這種行為觸及是我的心情,我的肉身靈魂似乎都糾葛着這本自殺計劃手冊。同生同死,一筆一劃記錄着我的那病态的三年人生。

但唐風行沒有車,不好帶,頂多帶些衣物回來,以及平常使用的筆記本電腦之類。

我看了看手機備忘錄彈出來的消息,想起來,今天的日子的特別——我媽的生日。

我媽這人在我這裏算是普普通通的家庭婦女,但我真心喜歡她,她待我好。她結婚之前是少年宮的美術老師,招小孩喜歡,很多小孩都沖着她來,倒也能壓住那些小屁孩的壞性子。但她結了婚,她就順了我爸的意願,辭了工作,做家庭主婦,一心一意地照顧我。

我媽她愛畫畫,她經過少年宮的時候,總會帶着三年級的我進去逛逛,看小孩子畫畫,也讓我畫。

可我不愛畫畫,我每次都不情願跑了,屁颠屁颠地跑去少年宮外頭玩滑滑梯,等她看夠了,心滿意足了,就會帶我回家做飯。

我偷偷攢早餐錢還有早點起床,走路去,不坐公交,省下車費給她買了油畫棒,讓她教我畫畫。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畫畫,但我喜歡她彎下腰,貼着我,海藻卷的頭發,柔軟的碰到我的臉頰上,可以聞見好聞的洗發水味道,溫暖舒服。

雖然我畫的醜不拉幾,兔子不像兔子,豬不像豬,夠不像狗,反正看不出來是個動物模樣。

我媽她被激動起來重新創作,想要回去教畫畫。她跟我爸聊,我爸把那個油畫棒和薄薄的圖畫紙全部扔進垃圾桶裏了。

我爸不喜歡她畫畫,重操舊業,在他眼裏女人出去幹活是對他的侮辱,對他的能力的不認可,女人有了工作就不安分了,一心一意顧家就可以了。錢不會不夠她花,犯不着出去工作。

他們吵了很久,激動之下打碎了晚上的飯碗,雖然玻璃碎片劃到我的腳上,拖鞋沾到我的血,我也沒管,用垃圾鏟掃把這裏收拾幹淨了。

我媽跑出去外頭哭了很久,我跟着出去給她遞紙巾,我就說,油畫棒丢掉了還我可以再買,我長大了,不用你照顧,你想做什麽做什麽。

那天也是冬天,雪融了很多,被踩得跟破抹布似的,沒一點兒幹淨的地方,我媽的眼淚一直流到那肮髒不堪的雪地上。我第一次看見我媽哭,我想着我男子漢應該幫我媽争取她想要的,不能讓她哭。

她安靜了很久,寂靜的冬夜裏,月亮露出來八分滿,但卻被天上黑雲切割開,如同碎開的玉。我想這跟我媽的理想一樣,是玉,但卻在生活的柴米油鹽切割下殘缺破碎,她的夢成了毫無價值的鏡花水月。

我一直等着她說話。她看了我一下眼,低着頭,拉起來我的手回家,輕聲說:“不畫了,這輩子都不畫了。”

好景不長,四年級我爸出了趟門做生意,過年也沒回家,回來了之後就再沒跟我媽說幾句就好話,開始指指點點我媽,說她沒按時做飯。

我媽也是乖順,生病不舒服了也不敢不做飯給我爸吃。這樣我很厭煩,我爸說什麽,她就真的去一點點地改。

我說我爸無理取鬧就不要理他。

可她卻說這樣就不會在我面前吵架了,只要她讓一步就好。

可我覺得憋屈,但我爸到對我倒也不算壞,盡心盡力供我上學,花的錢一分不少,四年級的我也不能說他什麽。

最終這段感情不是說忍一步,讓一步就能完好如初。它碎了,在當時QQ還盛行的時候,我媽拿着我爸手機查我的學費扣費時候,戳破了我爸有外遇,而我爸卻打了我媽,打得我媽沒爬起來,再摔了碗,這次碎片劃了我的臉,她好看的眉弓也被劃破了,臉上沾着血。

他說我媽偷窺他隐私。最後我爸正好順着這坡下,跟我媽離婚。

我媽死活不願,但有什麽用,還是離了,還沒錢賠償,最後也活的稀裏糊塗的。

離婚後我媽也變了,變得郁郁寡歡,時長躺着在床上,不會再梳頭,不會再打理自己的。眉頭上還帶着打上的傷口,還有玻璃碎片的劃痕,傷口也是我處理的。

我說我已經五年級了,我能照顧你,沒有他也沒有關系。她只會抱着我一味的哭,讓我十分無趣,推開她跑了出去。我給她買畫筆,說沒了那個男人,你就可以繼續畫畫了,也能繼續去少年宮了教畫畫了。

但少年宮拆掉了,建起來商品樓。我媽再次拼湊起來的希望,在商品樓拔高的建起時候再次破碎的一塌糊塗。她開始時常躲在房間哭泣,也不再管我。我冬天我發燒了,燒的說胡話,她精神也不太好,但也記着帶我去醫院。挂水的時候,她就自己回去了。

她把我忘記在醫院了,但我依舊記得吊完藥水,自己去拿了藥,我軟着身體自己問路,走回家。我等了很久她開門,等到我腿軟快要跪下來,她才來開門,開門時候的表情,我一直記着,她好看的臉上參雜着悲傷和憤怒。

她晚上睡覺也不同我睡,也不會再抱着我。哭喪着臉,她總說我是禍害,要是沒了我,她也就不用辭職沒工作,也不用一心一意照顧我,導致最後什麽都沒有。

雖然很難聽,但我覺得是這個道理。也許沒了我,她也許能夠一直在自己喜歡事業上面努力,有自己的家庭地位,也不用我們花着我爸的錢,看我爸的臉色。

也許我沒有我,她能一身輕松看我爸的本質,潇灑的離開家,而現在她要扛起我吃住行還有學業的花銷。

我對不起她,盡量省錢,我也不敢多要什麽。我懷着一直的歉意在這一年母親節給她買百合花,意外地她願意抱我,親我一口,說這是她最喜歡的花。

她開始重新振作起來,打理自己,穿得花枝招展,跟着花孔雀似的,她開始布置這座跟我爸生活了五六年的簡陋出租屋。

她買了百合圖案的牆體,為了把粘上髒黑的污垢遮住,遮住曾經苦不堪言的過往。

外公做保險行業,得知後,用他退休工資和半輩子的積蓄,看在我媽面子上讓幫我繳費,我從六年級畢業了,他說順帶管我以後的學業。

我拿着畢業證回家,一路小跑回家,還沒進門我就聞到了菜香,我媽肯定知道我今天畢業回來了,給我準備好吃好喝的,她還是喜歡我的。

我用鑰匙開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折疊四角不穩的小桌子,冒着白氣的美味飯菜,但我轉頭時,側面還有我不熟悉的猩紅色百合花牆貼,豔麗地盛放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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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舒寧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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