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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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悠在醫院的小花園裏,穿着羽絨棉服外套,陽光溫柔,像是軟綿的黃油,樹葉在我眼前惹眼的綠,綠得亮眼。現在顏色在我眼前總是飽和度十分高,我突然有點兒明白梵高那一副畫,那一副酒吧裏頭,黃得亮瞎眼的黃燈彌散開的油畫。
臘八過了就是寒,大寒之後就是除夕了,過新年,要聽一晚上鞭炮聲,打一晚上煙花的日子迎來紅紅火火的日子逐漸要來。
我轉悠回走廊,正巧看見一個病人不舒服地撞石柱子,被護士拉走了。我走到那兒停下來,有點兒不太記得我本來想去哪裏,像是從醒來,我就到這個地方。我站在原地想了一會,摸了摸口袋,摸出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一串電話號碼。
我站在原地想了很久這個電話號碼,是誰的,在這裏治療的療程有一段日子,有些雞零狗碎是會有些忘記,但那些大的傷痛我依舊還是能記得。
我走到護士前臺那裏撥打電話號碼,熟悉的聲音傳來:“陳舒寧,怎麽了?”
我頓了頓,腦子動的有些麻木:“唐風行,我剛剛忘記了這串電話號碼是你的。”
對面沉默了一下,陽光聲音傳來:“那就說明你跟我打電話次數太少了,你要多打幾次,就不會忘記了。”
“可我我現在在忘記很多事情,有時候我會忘記我吃沒吃飯,會忘記我想去做什麽,我剛剛可能是想給你打電話來着,但我曬了會太陽就有忘記了。”
“陳舒寧,那就寫下來吧,你把我的日記本拿走了,那就每天把事情寫在日記本上,每天打電話時候告訴我,我想要聽。”
他的聲音緩慢,電話裏頭聲音有些失真,徐徐地像是留聲機傳出來的聲音。
我在電話這頭點頭,繼續以平淡的聲音問:“你什麽時候來看我?”
“想我了?”
“想了,特別想,我每天都要翻你的日記本。想要現在就見到你,想要擁抱你,親吻你。”我在公共電話機子這裏,一點也不吝啬地說出自己現在都所思所想。
他在那邊高興地笑了笑,笑聲是輕的,帶着撓我心髒的癢,還能擁擠着飽脹酸澀感:“快了,我會問醫生的,想讓我帶點什麽來吃嗎?”
“番茄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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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不是有嗎?”
“沒有,特別難喝。沒有一種叫唐風行的味道。”
他在耳機那邊輕笑了一聲說:“醫生說你穩定時間越長,我能去的機會越多。”
我看了看手腕露出來了疤痕說:“我知道了,我會配合治療,會好好吃藥,早點出院。”
他在那頭沉默,停頓一會開始問一些很簡單的問題:“你早飯吃了什麽?”
“白粥,配點鹹菜。”
“吃得飽嗎?”
“會吐出來一點,比平常好啊。”
“因為藥嗎?”
“可能是我腸胃不好吧。”
“護士對你怎麽樣?”
“挺好的,就是紮針有點疼。”
“可能好的會紮針的醫生都不會往這裏來。”
“做無抽疼嗎?”
“不疼,會打麻醉,醒來暈而已。”
“沒撒謊?”
“沒有。”
“我現在聽完就挺想去看看你究竟怎麽了。”
我知道他在電話那頭只能想象,我也知道唐風行為什麽不能來看我。因為特殊原因,醫生根據我的行為,加上我的家庭特殊,也考慮到唐風行的安全問題,讓我穩定點再來探望。
我在那天給我媽過生日那天晚上,發了燒,應該是穿夏裝在大冬天裏凍了幾個小時的緣故。唐風行給我出去買退燒藥的功夫,我就在床上醒了。
有個粗聲粗氣的男人在我耳邊喊叫:“起來!起來!起來!滾!快滾!”
急促聲音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喘氣。
我眼睛猛然睜開,黑糊糊的卧室,像是沼澤地,不可見的地方藏着什麽東西,未知恐懼。冰冷黑暗悄悄滲透進身體,在腐蝕我無法動彈的身體。
但意識很模糊,無法操縱自己的肉體,忽然想到了自己自殺計劃手冊的第四種方法,依舊跟水有關系,但跟第二種不一樣。這種沒有第二種好,看不上去像意外。
浴室裏有浴缸,我覺得冷,還帶着無所謂的嘗試,想要讓身體溫暖一點,我穿着換好的長袖寬松衣服,坐進去。開了開關,冒白氣的水從灑水頭裏往下滑落,像是一條條的透明果凍,帶着彈性粘合到我的皮膚上。我感受到了肌膚上的溫暖,我準備閉上眼睛睡一覺。
我看着浴缸裏的水逐漸變成淡紅色,我撈起來看,為什麽是淡紅色的,我轉頭看到了浴缸外,放在地上的一把水果刀。
看見了自己手腕一條猩紅的滲血長傷口,像一條捆在手腕上的紅線。
我戴上耳機,拉上線放在地板上。
聽見裏頭熟悉的清唱歌聲。
沒有多大的情緒,帶着一種無所謂,像是平常的安然入夢。
心裏想着的最後一件事——這次做的不完美,劃這刀是這次計劃的敗筆
我的頭開始逐漸下滑,下滑,下滑。
水從脖子到下巴,再到嘴巴,即将淹沒鼻子時,我已經沒有意識了,但我還能聽清歌詞,像是舒服的搖籃曲。
眼前是淡紅色的海洋,我像是一條即将決定溺亡自己的魚,将自己即将腐爛的骨肉還給這片溫暖的海洋。
醒來之初,頭暈目眩,眼前亮堂晃得腦子生疼,像是被門夾了。模糊間看見唐風行的影子,但沒聚焦看清,又再次閉上了眼。
第二次自殺未遂。
其實自殺時候,沒有想到什麽,滿腔的無所謂,這是最危險的情況。
我躺了兩天才醒來,第三天完全沒力氣說話,恍惚了一天。唐風行在我恢複一些的第四天,跟我談了一些事情。我戴上眼鏡,看清了眼裏有血絲,有點胡茬沒刮,有些憔悴。
我悔恨地掐住自己的被子,我為什麽沒有控制住自己?
我在狂躁時,嘲笑抑郁是傻逼。
我在抑郁時,嘲笑狂躁是傻逼。
我在正常期時,嘲笑抑郁和狂躁都是傻逼。
我沒等他跟我說話,我就去摸他的手,轉着我緊繃的喉嚨說:“住院吧,送我去那個醫院吧。”
我被帶過去已經一個星期左右,每天日複一日地被廣播叫名字吃藥,雖然剛開始很恥辱,會故意裝聽不見,樓上的女生下來瞎晃悠時候來開解了我,比我年輕的一位小女孩,才高二。頭發比我還短,還剃掉了鬓角,下颚線極其明顯,像一個小男生一樣。
她看我故意忽略廣播,她就不屑地對我說:“都是精神病,幹嘛還要覺得恥辱,這裏的你跟那些誰誰都是一樣的人,沒有什麽不同,有病就有病呗,有什麽不好承認的,能掉塊肉啊?”
我被比我小的嘲笑,心情自然不好受,但莫名其妙聽進去了。後面也會忽略掉廣播聲音,自動自覺把藥吃了,服從安排抽血。
我會拿着唐風行的日記本時長翻看,在我總是壓抑到作出極端行為去想想,我的身體會疼,唐風行的心會疼。我就遂放棄,開始抄寫他的名字,抄了多少,一頁能寫下500個左右,不知道寫下多少個的時候能出院,希望那時候一個吉利的數字。
草稿紙是那個高二女孩借的,我總記不住她名字,她會特別不高興,會經常喊叫說我為什麽記不住她名字,然後被護士制止不能高聲喊叫。
我就說你的名字太拗口,一般三個字名字,最後一個字音調會降下來,或者是三聲,這樣名字才順,容易記住。
她索性不理我,跑到我的廁所偷偷玩手機去了,有時候她會因為抽煙被護士抓到,把煙盒塞給我,讓我替她說話。
我說才不會管她,但轉身還是配合他演戲,說是我抽的,讓她幫我藏着,衛生間裏煙味也是我弄得。
我被告狀到醫生那裏,還被告狀到唐風行那裏,好像他是我家長監護人一樣。
才不是,他是我愛人,不是那讨人厭的監護人。
我會跟他說不是我抽,把來龍去脈講清楚,最後小聲罵幾句那個高二女孩,但先抑後揚,在最後誇了幾句,讓我消解在背後說人壞話的罪惡感。唐風行準是信我的,因為我根本不愛抽煙,抽煙也不抽女式香煙,可只有唐風行相信我,護士醫生都不相信我。
本來唐風行在我三天穩定後就能來看我,但因為在他即将能來看望我的時候,我跟護士吵架了,她紮針真的特別疼,還忘記給我換藥水瓶,我就自己給自己換,結果回血了,輸液管裏手背那一節全是暗紅色的血液。
那本地人相的護士,護士服穿得擁擠,像是硬擠下她的肉。那護士來了就罵我,我跳起來罵她王↑八蛋,明明是她不記得給我換,我不就只能自己換。
她就更生氣罵回我,說我傻↑逼事多,按鈴就能叫她。
我說我按了,按了幾百遍都沒能來。
我說的時候可能舉起來手臂,她就猛地推我,我本來就吃得少,每天被藥控制得身體虛,腦子晃。
我磕到了頭,就下意識抓了她的衣領一把,針頭因為動作大,被拔↑出來了,血弄到她的衣服上,她就趕緊喊其他來制服我,說我犯病了,要對她下手。
我當時只想吐她一口口水,我才不會對一團五花肉出手,膩死了。
但明明就是對方先動我,我被注射↑了鎮靜劑,半個小時發作,虛脫得要死。我生氣到最後就是委屈,坐在花園那個建築物角落裏頭哭了将近四個小時,把高二女生給的紙巾全部擦完了。
她嘲笑說我:“大男人還哭鼻子。”
“不跟小屁孩計較。”
“你用了我的紙不說謝謝,一卷都給你用完了。”
“我給你買一卷新的。”
“要同一個牌子。”
“行行行,還挑,給你買最便宜的。”
我一直沒敢跟唐風行講這件事情,我要潛伏在這裏暗下記錄這個護士欺負我的行為,我一直計劃着等我出去就舉報她虐待,參她一本,但她被調走了,一直沒找到她,我的計劃還沒開始就宣告結束了。
可後面我憋不住委屈,我還是說了這件事。唐風行依舊信我,但醫生不相信,唐風行被那讨人厭的醫生告知,暫時不能探望,要等我穩定下來,他不能來探望我。我憋屈的厲害,又不敢肆意宣洩情緒,生怕又要晚點見到他。我用高二女生的手機偷偷登陸我的微信給他發了我淤青帶點紫,還腫起來的手背給他看。
我說好歹學法,這我能告她吧,還特別狂妄自大地說我一定能打贏。其實後面分析起來,我先是言語辱罵了她,她才開始還嘴。但肢體觸碰傷害她也做了,那按照當時情形,她那算是故意傷人,還是無意,這點也很重要。腦子開始回憶那段過程,居然變得零碎,有些片段還帶點白幕,像是膠片抽掉一段,缺失損壞嚴重。
思來想去,覺得這事麻煩,我就不消耗自己的腦細胞,去抄他的名字去了。
我還罵罵咧咧地說我沒有犯病,我就是言語激動了點,可她也罵我啊,本來你能來看我的。
他就讓我不要擔心這件事情,他會去處理這件事情,如果在那裏接受不了好的治療受委屈了,就跟他說,回來換一家醫院,總有一家是好的。
然後我回複他,趾高氣揚地說我才不會委屈,我不跟這些傻逼計較。
聽他的話,我覺得只有唐風行那裏才是真心實意對我好的,我特別後悔作出那件傻事,這樣我就能一直待在他身邊,就不用來這個見不着他的地方,聽他聲音還要偷偷的聽,聽到了只能自己流眼淚,沒有熟悉的手給我擦眼淚。
後面我才知道,那護士不是被調走,而是被辭退了。還是唐風行做的,我後面問過他,他也不細說。
我住院一個星期後,半夜突然驚醒發瘋一樣的想着他,滿腦子都是他的臉,他的聲音。在其中擠壓着一些話語,組織起來就想通了一件事情,半夜着急忙慌先給他打電話。我悄悄地跑上樓上,吵醒了高二女生,她罵了我一句,就把手機丢給我,讓我留點電給她玩。
我蹲在廁所裏,看這個點他應該睡了,我就不想打擾他休息,給他發了微信消息。
我冬天身體抖,天氣凍的手僵硬,手抖地費勁給他打字。
陳舒寧:[我想到一事情,一定要跟你說。]
陳舒寧:[藥特別難吃,嘔吐也很難受,無抽也特別疼,疼得我站不起來。護士也對我不怎麽好。我也特別想念你。]
陳舒寧:[我知道醫院治療是我痊愈的最佳手段之一,愛情不是治愈的唯一手段。]
陳舒寧:[愛不能治愈我的疾病,但你能推動我積極治療這個疾病。也許比喻很奇怪。其實你不是作為我治愈藥物中的一味藥劑,你是其中推動我轉化的催化劑。參與反應的藥劑會消失改變,但催化劑不會,質量,體積,性質什麽的都不會發生改變。]
陳舒寧:[我希望多努力一下,讓我有機會能跟一起過除夕夜。]
陳舒寧:[晚安。唐風行。]
陳舒寧:[今天也特別特別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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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舒寧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