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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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子濺起水花,昏黃路燈如黃油一樣塗抹在濕潤的油柏馬路上。我被唐風行拉着手腕,跑過路口,人行橋。我們把雨傘收了起來,撒了歡似地跑。

兩個男人擁擠在一件衣服下有些別扭,但我們遺留着親吻餘韻,別扭我也毫不介意。雨水落在我們臉上,手上濕噠噠也不覺得粘膩的煩。

我們同淋着同一場雨,不自覺地貼合肩膀,靠近,偶爾相撞。盡管我的傷口會疼痛,而我現在絲毫感覺不到。因心在跟唐風行相撞,多巴胺在分泌,止痛劑一般削弱了我的疼痛。

我們一起下了樓梯,剛好進來一列地鐵。西裝被唐風行拽下來,收挂在他的手臂上。

“西裝……要拿去幹洗了吧。”

我們在最後一個車廂,這個時間段少了些許人,最後一個車廂只有一個睡着的學生。我看向劃過紅色LED燈的雙語播報,時間已經快過到十點了。

他搖了搖頭說“沒事。”

我們中間隔着一個杆子,我把手握在上面,低着頭,不與任何人交流視線。他把西裝外套放在左手上,悄悄地包裹住我的手,西服滑落一些在我手上。炙熱的手掌溫度,我不舍得松開,但害怕被發現,環顧四周無人發現,覺得安心。

唐風行看着沒事,聽着地鐵劃過軌道燈聲音,他的耳根子已經紅了,手不安分在底下摩挲。果然還是沒有怎麽變,我不禁擡起頭來,朝他看去,笑起來。他正好看向我,微微張了嘴。我突然發現,他的眼尾居然是有些向上翹,還有些濕潤。

唐風行,這個人,我好喜歡。

希望我能這樣一直沉溺下去,沉溺在他的眼裏,只有我的倒影的眼裏。

我不自覺地偏頭,越過中間的杆子,在他眼尾親了一口。

擡眸看他那一眼,感受到他屏住了呼吸,我回神跟着屏住呼吸。互相默契轉頭,不好意思看對方。

回到家裏,電回來了,打雷跳閘,我情緒失控時候,實在沒有想到這個事情,就沒有去開電閘。他脫下身上已經濕透的衣服,露出從胸前往腰間走的俊美的線條。

按我以前性子,我必定不服氣,跟着一起脫了,跟他比比誰的身體更加健碩。但現在我體重一直在下降,之前的肌肉全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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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份天氣也回溫,不算冷,但他怕我感冒。看着我身上穿着外套不脫說:“換衣服啊,趕緊扔進洗衣機洗了。”

“你先洗啊,管我脫不脫,怎麽,想幫我脫嗎?”我故意這麽說,料他害羞臉皮薄,也不敢真來會脫我衣服 。

他正解開西褲皮帶,停手看着我,摸了摸他的後腦勺,手擦過鼻子,不好意思看着:“你是……想跟我一起洗嗎?”

“不是。”我後退了一步,堅決回答他。

他愣住,失落地點了點頭,自己走進了浴室。

她媽的,唐風行一露出這樣的表情,我就手無足措。猶豫到最後心虛地抓住他的手,跟着他進了浴室,反鎖了門,小心翼翼地親了一口他的嘴唇:“過來……你給我脫吧,但等會不準說我,也不準不理我,好嗎?”

他眉頭一皺,看着我的臉,迅速拉開外套拉鏈。裏面的襯衫已經被蹭灰 ,還帶着幹掉的血,只要蹲下去看我的牛仔褲,可以從破洞的地方看見膝蓋上已經幹透的血。

他幫我脫下來上衣,擡頭看我的臉,臉上其實有傷口,只是血被洗掉了,只剩下淡淡的口子,只有燈光明亮地方才能看見。他小心地摸了好一會,手指虛虛地走過那些傷口,安靜的浴室聽見他的聲音:“一,二,三……十二……陳舒寧……你能聽見我數的數嗎?”他最後停在我手掌綁着繃帶的地方。這只手我一直放在口袋裏,不敢拿出開跟他牽手。

我怕繃帶蹭着他的手,牽起來會不舒服。

他蹲在我跟前,我站在他眼前,他輕輕的抓住我的手指。我知道,大大小小新傷口有十一個。我也跟着蹲下來,凝固在膝蓋上血小板凝固點血痂有些撕裂感。

“我聽見了,我只是不小心摔了,皮外傷而已,看起來不嚴重,紅藥水吓人而已。”

“說實話。”

“跟……小車撞了一下。別着急,你聽我說,就是刮蹭,不是那種撞。雖然我摔在地上,但我也只是暈了一下,就被人扶起來了。”

我看見唐風行整個人表情變得愕然,跟今天溫渡涼要帶我去醫院一個表情,我迅速地摟住他,感受到他渾身的顫抖。

這種感情……這是害怕的感情對嗎?

他應該是在害怕對嗎?我感受到了,我該怎麽做?

“陳舒寧……你說的沒什麽事,被車撞到叫沒事嗎?”他身體越來越抖。

“你去醫院看了嗎,你檢查到身體裏面沒事了嗎?拍片子檢查了嗎,這是由你說沒事就沒事的嗎?”

“你什麽時候,你什麽時候……”話到一半又不說了。

我聽到了他的哭腔,才意識到這件事很嚴重。我抱住他的頭,我學着他安慰我,拍了拍他的背:“對不起,我……我錯了……”

我補償似的去吻他的耳垂,到他的臉頰,舌尖嘗到苦澀的眼淚,再吻過他的耳垂,他偏頭地拒絕,捂住他的眼睛。

“陳舒寧,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總是這樣輕而易舉地揭過去。無論是第一次的自殺還是後面的第二次,第三次!”

“這一次的意外也是,你總是這樣,你總是沒事人,你熟視無睹死亡,随随便便就選擇死亡。我不能!我不能啊!我會很生氣,憑什麽啊,憑什麽,你留我一個人……面對死亡這件事情。”

“他媽的,我根本不能看見你的死亡!你能明白嗎!我害怕啊,我害怕……萬一呢,我下班才發現你今天沒回來,萬一呢,你哪天回不來,我救不到你了,我怎麽辦,我怎麽辦啊?”他捂住心髒的位置,用手臂遮擋住自己的眼睛,眼淚滴落他的下巴。我重新樓住他,讓他靠在我的肩膀上。

突然我腦子裏響起來一句話:“你能接受你的愛人在你面前死去嗎?”

唐風行沒有在我面前哭過,哭過這麽傷心過。他一定在我自殺進去急救時,無數次經歷我即将死亡的預告,白紙黑字寫在一張紙上,明明白白寫着我的生死一瞬間,那像是我與他唯一最後的聯系。

“對不起,我不會了,我保證,我不會了,我真的不會了。”

他一定想過最差的結局,白布蓋在我身上,我去往另一個世界的結局。這是他最不喜歡,最難過的結局,可他已經不斷被迫去面對四五遍,甚至更多。

我實實在在地對不起他。

“陳舒寧,我是普通人,我不是神仙,我會害怕。雖然你說過,你要為我而活,但我不想,你僅僅只為我活。你要為你自己而活,如果我只有這個選擇,留在我身邊,但你卻會死。我寧願不選,讓你自由,自由自在活在這個世界上,哪裏都可以。”

他好像第一次重複訴說“害怕”這個詞語,沒有人會在死亡面前無堅不摧,親身經歷才知道死亡如同黑色陰翳,瞬間遮蓋所有希望。

“唐風行,別害怕。我能做到,我在身邊,但我不會死。”

“我等會就粉碎掉我的自殺計劃手冊。換成一份保證書,不自殺保證書,甲方唐風行,乙方陳舒寧。乙方保證,這一輩子不自殺,不出意外,跟甲方每天開開心心,平平安安,契約時間結束到甲方乙方雙方都自然死亡。”

既然躁郁症要殺死我,那我就先殺死它。

“你說的是……真的嗎?”唐風行被我安慰冷靜下來。

我的腦子被他低聲詢問,一下一下地敲打,撞擊,我感受到他的害怕和不确信。

我立馬說:“我現在就去寫。”

“洗完澡再說吧,我給你洗洗吧,你這個傷口也不好洗。”

我點了點頭,準備站起來,身上傷口越來越疼,不知道是不是蹲太久,腦子供血不足,站起來有點暈,胃有些反胃。

我推開他,他樓住我的肩膀:“阿寧……你……怎麽了?”

我撥開他的手,側過身去想要嘔吐,下意識一彎腰,一股子血腥味跟着酸水流出來。眼前模糊,一陣陣眩暈,黃水裏混雜着一條條血塊,血腥味往上竄。

這還沒完,更多的血塊被吐出來,我實在惡心的受不了,提不上來氣抓住了唐風行的手,很快就沒力氣抓住了,一直往下滑。

“血……血……陳舒寧!你看着我……阿寧……別閉眼……去醫院,我們去醫院,陳舒寧。”唐風行掰過我的臉,摟着我的腰,一把把我拉起來。

我被那一拽,一下子倒在唐風行身上,軟靠在他身上,睜不開眼睛,也說不出來話。

不對,不應該啊,這麽久了,怎麽會這個時候……

我時而清醒,時而暈眩,大腦仿佛在蹦床上翻滾。我能聽見唐風行打開門去拿電話,可我就是睜不開眼。過了一會,他把軟綿綿的我緊緊地抱住,手按在我的頭上,我聽見他真實變得虛幻的哭泣聲音,好似在夢境裏呼喊,責怪我:“阿寧,你怎麽總是騙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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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舒寧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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