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煉獄
車艙內浮着淡淡的血腥味, 幹淨的車毯被血跡染紅,顏樂眼睫輕顫,催用治愈術檢查後, 一股不知名的恐懼迅速在他心尖蔓延。
不是他身體的問題。
那、那只可能是晏珣出事了。
意識到這點,他焦急地抹掉嘴角血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去聯想緣由。
可今早他出門的時候都沒有問過晏珣今天要去做什麽,他現在根本不知道晏珣在哪。
心髒處陸續傳來陣陣疼痛,顏樂咬緊下唇, 手指慌亂地觸碰到駕駛座側的零食儲物盒——
一股零碎的記憶片段盡數朝他湧來。
顏樂不可置信地望着儲物盒,腦中閃過無數晏珣在車裏獨處的畫面。
他竟然在這個時候覺醒了技能——回溯。
震驚之餘,顏樂敏銳地捕捉到了記憶片段中的晏珣的探行計劃, 他牢記下晏珣只瞥了一眼的複雜目的地。下一刻,懸浮車掉頭轉彎,飛速駛向探行洞穴。
昏暗的地下洞穴內,滴答聲又明顯了起來。
隊伍剩餘幾人被擊落分散到四周, 有人奄奄一息,臉上布滿了鮮血,也有的已經昏睡了過去, 身上的衣服被鮮血浸透。
洞穴中央, 不明物高臺上, 眼冒紅光的畸物正玩弄着殊死掙紮的玩物。
“上将,您不用管我們, 您先撤。”
被制于爪下的前護兵奮力掙紮道,他的東南方向,追捕兵将滿身鮮血的晏珣緊緊護在身後。
額角的鮮血不斷流淌而出,左臂以一種極其怪異扭曲的弧度彎折着,晏珣面無表情地望着不遠處的畸物和隊員, 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不斷被觸及。
為什麽要拼死救他?
明明當年謠言不斷的時候,他聽到過他的隊員們暗暗猜測嘲諷他。
他明明下了命令讓他們保全自己,他們何必要來救一個厭惡的人。
“上将,屬下帶您離開這。”他們根本不是這個畸物的對手,像下了某種莫大的決心,追捕兵深深看了眼昔日隊友,衍出防護罩擋在晏珣前,正想背起他走時,身後人的鬥篷揚起,被折斷咬傷的雙腳重新站了起來。
晏珣強撐站起,咬緊牙關肅聲道:“我不當逃兵,先救人。”
追捕兵一愣,随即焦急勸阻:“上将,這不是逃兵行為,我們是為了..”
剩餘的話還沒說出口,眼前人便躍然于高臺上,衍出一把銳利□□與畸物搏鬥。見狀,追捕兵快速上前将隊員救下,察覺到背上人呼吸薄弱後,他眼眶赤紅望向高臺畸物,恨不得将它手撕暴斃而亡。
但他不敢拖延,趁着兩人的殊死搏鬥的時間,将分散的隊員一起轉移到相對而言安全的角落。
他正想上前幫忙,前方毒氣場卻傳來了一陣巨大的聲響,伴随着劇烈響起一并蔓延的還有一股奇怪的力量。
另一旁,晏珣被畸物鉗住身體的同時,明顯感覺到畸物有過一瞬間的愣神,他抓住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想用□□将畸物斬殺時,紅光乍現,他的終端衍器物直接被畸物硬生生折斷了。
死亡的氣息悄然而至,晏珣感受着四肢的痛楚,以及逐漸稀薄的空氣,雙眸逐漸失神。
他、他是要去見他師父了嗎?
真好啊。
只是不知道,他的師父見到他,會是失望還是高興。
還有那個小孩,他會哭嗎?
白皙的脖子被掐住青紫,晏珣腦中閃過無數場景,但印象最清晰的竟然是顏樂的笑容。眼前是畸物扭曲的臉,他扯了扯唇,緩緩阖上了眼睛。
在他僅剩最後幾秒就要昏睡之際,一股力量劃破昏暗無光的洞穴,角落裏的追捕兵被上方擊落的石頭砸落了過去,畸物呆愣地松開了晏珣,眼冒紅光望向來人。
中央的高臺被擊損,石塊散落的同時,晏珣的身體不斷急速下墜。
他僥幸活了下來,但他現在已經沒有力氣撐住自己落地了。一股力道自肩傳來,晏珣無神地望向身旁人,兩人目光交彙時,晏珣本來渙散的眼睛瞬間聚焦,驚愣地望着來人。
種植系的制服還穿在身上,棕發随着闖入的清風飄揚,顏樂緊抿着唇,眼眶通紅,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監護人。
“別說話。”顏樂聲音很啞,目光瞥向不遠處的畸物,“你呆在這,不要睡。我很快就會帶你回家。”
還沒等晏珣反應過來,顏樂便将他放在牆角,腳步淩然而上。
一人一物的距離不斷在拉近,顏樂腦袋裏閃過無數念頭,他來前以為會是蟲族襲擊,所以已經想好了要像上次一樣直接絞殺它們,但沒想到會是這種人不人,蟲不蟲的東西,而且還把晏珣傷的那麽重。
他躍然石塊地,怒火讓他直接用了致死的力道。但下一瞬——
那個人蟲皆非的畸物竟然跪了下來。
它将右骨爪抵在胸前,身形僵硬又顫抖,嗓音粗粝沙啞:“小殿下。”
顏樂一愣,充斥着憤然的大腦宛若被雷劈了一道,就連他擡起的右手都直接僵在了半空中。
除了血族,沒有其他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
眼前這個畸物究竟是什麽?吸血鬼嗎?可他并沒有聞到它身上有血族特有的氣息。
他漠然問:“你是誰?”
“我..我。”畸物雙爪抖動,不知所措地望向他,“我也不知道我現在是什麽。但在來古地球前,我是..我是血族的人。”
“你說你是血族?你有證據嗎?”顏樂一顆心在下墜。
“我認出您,難道不是最好的證據嗎?”畸物頓了頓,目露紅光,“我一直被困在這裏,十年了,快十年了,我終于再見到同族了。”
它想要去抓顏樂的手,但看到自己畸形的雙爪,它又收了回去。顏樂僵愣着,對着遠處還處在清醒狀态的人低聲念了一句詛咒後,晏珣阖了眼睛。
血族有規,不能随意對族人或他人施以詛咒。
但現在是意料外的緊急情況,他不得不這麽做,而且那是不摻雜任何惡意的詛咒,只是讓種咒人陷入短暫地昏睡。
“說清楚。”顏樂手指攥緊,“把事情的經過和你為什麽對他們動手都說清楚。”
畸物點頭:“是。”
“您可能記不清了,但您小時候見過我。”畸物沙啞道,它粗粝的嗓音分外磨人,“十年前,我對古書上記載的古地球稀寶很好奇,那個時候的邊界防守不算嚴格,而且我自己就是邊守人員,對于怎麽偷溜出國再清楚不過了。”
“所以你跑了?”
“對。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偷跑。”畸物繼續道,“我對古地球的一切都不熟悉,也不感興趣,只想找到那個寶物。可因為意外,我的本源混亂導致我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然後、然後..”
“然後呢?”顏樂心中一緊。
畸物忽然提高了音量,它咬牙切齒道:“然後那群該死的人類就把我抓了起來,秘密做着各種慘絕人寰的實驗。我的犄角被他們活生生鋸斷,尖齒被拔下,就連我的紅紋眼睛都被他們活挖。”它痛苦地回憶着,“他們喪盡天良,把我血族的特征全部摘除後又捆住我的手腳把我丢進毒蛇窩,猛獸穴,看着我被它們折磨至瀕死時,又給我注射藥劑,留着我這條命。”
顏樂嘴唇蒼白,臉上血色盡失。
“小殿下,您不知道我有多疼,有多恨。我說的這些只是他們對我做的百分之一,我這副模樣都是拜他們所賜,他們人類都不是好東西。”它雙爪抖着,左爪狠狠壓抑住抖動的右爪,“這十年我被他們關在這裏,前八年每到月末他們都會下來對我注射各種藥物,繼續折磨我,直到有一次,我趁着他們防備松懈掙脫了材質奇特的手鏈後,才把下來的所有人都殺了。這兩年陸地上的那些人想過用各種辦法殺掉我,但我都沒讓他們得逞,我不能死在他們手裏。”
顏樂動了動嘴唇,目光失神。他想說些什麽,但最終只擠出一句:“對不起..”
“您不用道歉,血族的情況我很清楚,我從來沒有期望過會得救,更何況當時都是我的錯。”畸物看向他,森然的利齒泛着血光,“在這裏呆了這麽久,我的意識早已不是我能控制得了。今天這些人進來,我以為他們是想來殺我,所以我才主動出擊。小殿下可能會覺得我殘忍,但人類都是不可信的,我當年又有什麽錯呢?我在被抓前,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類。”
顏樂說不出話。
他的手顫巍着,嗓子啞然地像塞了一團棉花。
在他過往的十八年裏,雖然沒有被家族灌輸過任何政念,但他知道,作為血族的小殿下,他理應善待保護任何一個吸血鬼。
他們是族人,是一體的。
他們才是真正的家人朋友。
顏樂腦袋裏閃過很多面容,有每當他回古堡時,微笑着叫他小殿下的面容,有笑着給他送祝福的面容。
太多太多,以至于壓得顏樂喘不過氣來。
“小殿下。”畸物喚他,重新跪在地上,“您殺了我吧,能将這件事情告訴您,能揭露人類醜陋的嘴臉,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不行。”顏樂下意識反駁,他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您難道還想把我帶回血族嗎?”
“我帶你回去..”
畸物打斷他:“沒用的。我的靈魂都已經潰爛了,而且我吸食了過多藥物,身體已經撐不住了。”
語罷,它倏地口吐鮮血,可不同的是,它的血液是黑色的。
它凄然地指着地面:“你看,這就是你問我是什麽,我回答不出的原因。殺了我吧,我已經活膩了,我厭倦了困在地底的生活。殺了我,我就能解脫了。”
顏樂搖頭,眼底泛紅。
他做不到。
“您還是像以前一樣。”畸物試圖露出一個笑容,手指緩緩撫上心髒處,“如果您方便的話,請把我的骨灰帶回,然後幫我灑在血族的土地上。”
“最後,小殿下,千萬不要相信人類。”
說完,它的利爪再次生長變得尖銳,并且直接掏向他的心髒。幹枯的身體出現一個巨大的洞穴,畸物挖下了自己心髒。
下一瞬,它的身體燃起一團火焰,身形逐漸涅滅。眨眼間,空蕩的地面就只剩一小堆灰粉。
顏樂痛楚地望着,終于想起了他是誰。
邊界處由于地理位置特殊,近星有一片花海。他從小貪玩,小時候有一段時間特別喜歡吵着讓他哥帶他去邊界玩。
有一次他在近星處迷路,是一個長相和氣質都很溫柔的邊守人員帶他找到了哥哥。
那個邊守人員最後還給了他一顆糖。
後來他再去的時候,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他問過他哥,他哥哄他說,那個哥哥去很遠的地方了。
因此,他以為他是去其它星球執行外派任務了。
可原來,竟是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