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美人兒香消玉殒
小鄧氏死訊傳來的時候,李昭正在跟崔氏學賞花,時人好風雅,有點資本的人家都會起個花房,大冬天的屋裏也能鮮花簇錦,聚會時手持杯茗,賞花詠歌,視為美談。
彼時李昭手持剪子學着修枝,猝不及防之下,咔嚓一聲,把主枝剪了下來。不過李昭無心懊惱,旁人也沒有注意到,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跪在下面滿面哀戚的仆婦身上。
崔氏愣住了,這十來年,小鄧氏沒少在她面前奉承,這還沒成親呢,就這麽突然沒了,心裏也不好受。
“曾大母保重身子。”旁邊的李曦遞上帕子。
原來不知何時崔氏眼角已濕,崔氏接過按了按眼睛,忙問,“好好的人兒怎麽突然就沒了呢?”
她原本都打算親自給她說個媒的,和成國大長公主都通過氣了。小鄧氏遲遲不說親,崔氏想也知道鄧家是在待價而沽,鄧家這小娘子的确才貌都屬上佳,心氣高也可理解。可惜鄧家式微,唯一一門好親鄧氏情況又特殊,二房立不起來,小鄧氏借不到多少力,這就導致她高不成低不就。為了三娘,崔氏有心拉扯一把,卻也不好強人所難,畢竟她一大把年紀也沒幾年可依靠的,別沒得害了人家小娘子。
不過小鄧氏救了李昭這情況就不同了,小鄧氏身價大漲,崔氏很有把握為她尋一門好親。為此,崔氏還輾轉難眠了幾日,到底覺得自己對不住長房一系。
鄧家仆婦抹淚道,“二娘子應了葛三娘子之約去打馬球,不慎從馬上摔下來,跌斷了脖子。”說罷嗚嗚咽咽哭起來,這陣子崔氏處處擡舉小鄧氏,在她病中,成國大長公主都親自探望過,小鄧氏身價倍漲,每日都能接到不少請帖,她樂此不疲地穿梭在各家之間。誰能想到有此意外,竟這麽沒了。
崔氏又是一聲長嘆,心中惋惜一句福薄。
聞訊剛趕來的成國大長公主傷感道,“天不憐人!”成國大長公主輕嘆,“我帶着人過去祭拜一趟。”未出嫁的女兒,喪禮不能大辦,崔氏輩分高又年長過去不相宜,就連成國大長公主過去都顯鄭重,不過夾着一個‘救命之恩’李氏要是不去一個重量級的人物,于情于理上都說不過去。
“阿曹快生了,就不必去了,你們都去看看吧。”說完,崔氏擔憂地看着木木的李昭。
崔氏對李昭招了招手,可李昭毫無反應,崔氏越發擔心起來,不由傾身道,“阿昭!?”
李昭身後的阿禾輕拍她的背部,一個激靈,李昭醒過神來,一擡頭就見全屋人都看着她,幹巴巴道,“怎麽就沒了呢!?”眼角不可自抑的瞄了成國大長公主和李倢一眼。
崔氏只當她難以接受,畢竟小鄧氏于她有恩,李昭素日又表現地十分感恩。
知道真相的成國大長公主和李倢卻不這樣想,兩人何等人物,李昭那點小動作怎麽逃得過她們的眼皮子,可兩人也‘冤枉’,這事還真不是她們動的手。
崔氏将李昭喚到身邊心疼的摟到懷裏安慰,“好孩子,這都是命啊!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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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悶悶道,“鄧家姨母還這般年輕實在是令人惋惜。”
崔氏撫着李昭的背,“可不是嗎?”
過了片刻崔氏才催促衆人回屋換衣改妝,出了餘慶堂李曦便吩咐人把李昭的衣服送到她院子裏,帶着李昭一起回了朝光院。
見李曦一進屋子就屏退左右,定定地看着李昭。
李昭撥了撥裙擺,幽幽道,“阿姐,我不驚訝她死了。”一開始李昭的确懵了,那到底是一條人命,而且死于非命,李昭做不到心無芥蒂。
李曦瞳孔縮了縮,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愕然。
李昭忍不住笑了笑,半垂着頭道,語調飄忽道,“瞧她這陣子張狂的樣兒,都快找不着北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嘗到了甜頭難保她不會再次害人,只有千年做賊,沒有千年防賊的。”
李曦深深地看了李昭一眼,那一眼中帶着一點了然一點哀傷,李曦伸手輕輕的摸着李昭的頭,妹妹懂事的太早了,她這個年紀不該知道這些的。
李昭擡起頭,語氣開朗道,“诶,其實我沒什麽好不安的,她不把我的命當回事,我怎麽會替她難過。我就是邁不過心裏這一關,又覺得自己挺沒用的,心裏恨死她了,卻沒膽量說出來,我害怕擔上人命,最後卻讓長輩出手,為我造下殺孽,阿姐,我覺得自己好沒用。”
“阿昭還小,這些本該就是我們做的。”李曦滿腹心疼和自責。
李昭眼神動了動,看着李曦的眼睛慢慢道,“阿姐,是你做的嗎?”
李曦臉色一變,只覺得喉嚨幹澀,看着李昭的眼睛沒說話。
她手上有些人,部分是謝氏臨終前留給她的,還有便是這幾年李湛陸陸續續給的,阿娘總是玩笑,靠山山倒,靠水水幹,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安心。所以她想要小鄧氏的命,不需要求人,自己就能辦了。
如果小鄧氏害的是她,她可以饒她一命,小鄧氏千不該萬不該把心思動到李昭身上,她怎麽能容小鄧氏活着,阿娘臨終前一直拉着弟弟妹妹的手望着她。
沒等她回答,李昭撲過去把頭埋到李曦肩頸處,哽咽道,“等我長大了,我來保護阿姐。”她不敢背負人命,可李曦也才十三歲,李曦又是那樣寬厚的性子!
李曦只覺得一陣酥麻從心底竄起,又酸又甜,一下子眼裏就流下淚來,輕拍着李昭的背道,“好,阿姐等你長大了保護阿姐。”
姐妹倆整理儀容出門的時候俱是兩眼微紅,成國大長公主等見到也不多問,與倪氏一行彙合之後帶着喪儀前往鄧府。
鄧府門前已經挂起了白幡,門房也穿着素服,系着白腰帶,滿臉哀容。
見到李府衆人,門房忙不疊上前請安,恭敬的将人迎進去。
上了香之後,李昭等又去看鄧母,遠遠的聽到她痛徹心扉的哭聲。
鄧氏三步并兩步趕上前,趴在鄧母榻前痛哭出聲,“阿娘,阿娘……”
李昭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立刻眼淚就流了下來。
鄧家兒媳鐘氏在鄧母耳邊輕聲提醒,“成國大長公主和二老夫人親自帶人來了。”
鄧母哭聲一頓,猛地擡頭,眼神直勾勾盯着李昭,目光懾人,張牙舞爪的撲過去,聲嘶力竭道,“是你,是你害死我的阿纖,要不是你,阿纖怎麽會和人去打馬球,你還我的阿纖,還我的阿纖……”
鄧家仆婦趕忙攔住形狀癫狂的鄧母,鄧氏忙擋住鄧母的視線,眼神哀求,就是鐘氏也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心驚膽戰地看着鄧母,恨不得拿帕子堵了她的嘴。這老太婆失心瘋了,剛剛還沖着葛家三娘子胡言亂語,把葛三娘罵哭了。現在又怪李昭,怪李昭被小鄧氏救了,害小鄧氏一腳踏進上層交際圈嗎?哪有這樣的道理。
鐘氏忙向成國大長公主等賠罪,她丈夫剛升了官,家中多了一盒又一盒的金銀珠寶,她很清楚這些都是誰給的。說句真心話,對這個小姑子的死,她沒啥傷心的,小鄧氏在外頭名聲經營的好,可在家裏頭嫡親哥哥嫂子侄子侄女都被她呼來喝去,死了,她反倒松了一口氣,再有李氏要報恩,小鄧氏死了,這恩情不就落在他們身上,這是她再真心不過的想法了。
李昭受驚般往後退了幾步,咬着唇不吭聲,只拿帕子擦着眼角,善解人意道,,“我知道,鄧老夫人也是傷心太過了。”
“母親傷心過了,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麽,大伯母和阿昭不要放在心上。”鄧氏也上來道。
成國大長公主不無同情地嘆道,“白發人送黑發人,哪能不傷心呢,無礙的!讓你母親節哀!”
彷佛一夜之間老了十幾歲,整個人都透出一股死氣來的鄧母兀自在那痛哭流涕道,“我的阿纖,我的兒啊!”直哭得全身都抽搐起來。
李昭不免生出一股憐憫來,子女的去世最傷心的莫過于當娘的,又自嘲,自己這是貓哭耗子假慈悲了。
鄧母對李氏諸人有怨氣,鐘氏和鄧氏都不敢讓人久留,便尋了個理由将人送到廳裏。
一路走成國大長公主一路問喪禮,鐘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臘月裏不好停靈,明兒就出殡,父親請了清遠道長到時候給小妹做一場法事。”臘月不能停靈太久,尤其像小鄧氏這樣年輕且橫死的。
清遠和鄧父的淵源,成國大長公主略知一二,說白了就是一嗑藥的遇上一制藥的。鄧父是有名的神仙人物,整日裏煉丹修道求成仙,不務正業。而清遠則是丹中高手,憑着一手醫術,十幾年間從雍州走到了京城,揚名海外,當得上一句大器晚成。鄧父和清遠結識于清遠未發跡之時,難得清遠是個念舊的,富貴不忘舊時人。
“有需要的地方盡管開口。”成國大長公主對鐘氏道。
鐘氏感激的福了福身,差點繃不住臉上的哀容。
李昭不動聲色地看一眼的鐘氏,低了頭繼續做傷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