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節
你最想原諒又不最不能原諒的人。這就是人心的矛盾之處,我非聖人,不得幸免。
那夜在院子裏遇見他時我就開始懷疑,似曾相識的聲音似曾相識的場景。這種懷疑本該是荒謬的,一個是我國戰死沙場的将軍,一個是敵國遠在深宮的太子,怎麽會是一個人呢?可現在他坦然地承認了,真相以一種難堪又不容人逃避的姿态擺在我面前。我能做的只是平靜的沉默,再平靜地笑一笑。其實我是想哭的,沒人知道我在得知景晟死訊曾有過的那種萬念俱灰的絕望。就算那樁婚姻裏夾雜了太多的陰謀和利益,但他畢竟是我嫁的夫君,我也曾想過,與他好好的、一輩子過下去。
“別這樣笑,阿衍。”雲蒼世子,不,該是景晟他連着毯子打橫抱起了我往溫暖的屋中走去:“從我娶你那天起我就知道會有今天這樣的面對,你肯定會傷心。但阿衍,我會等,等你能接受為止。”
我沒有出聲,在黑暗中安靜地保持着沉默,直到他無可奈何地離開。
“姐姐,你與雲蒼的世子認識麽?”在辛澤吶吶随景晟離開後,小曲兒湊到了我身邊惴惴不安問:“你看起來好像很傷心。”
“是麽?”我揉了下幹澀眼睛,明明很難過卻一滴淚水都流不出來。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很聰明,但起碼能在這混亂灰白不清的世道上勉力自保,可現在我終于認清,有些傷害并非我所能看清,我太自以為是了……
三日後,我被接到了雲蒼世子的潛龍邸中。景晟所說的等,果然不是放任我在外費盡心思地準備逃跑。他一向将我的心思看得很透徹,說來可笑的很,我認識的男人屈指可數,在這屈指可數裏面就有兩個将我拿捏在五指山中。有一個死了,可活了;而另一個……在雲蒼這些天,小曲兒照着我的意思在市面上有意無意地打聽過,可關于雲溯的消息就和石沉大海一樣,了無音信。沒有找到屍體的消息,也沒有他活着回煜京平叛消息,在雲蒼的幫助下煜京早在三王的掌控之中。我想他應該是死了,畢竟他是我“親眼”看着掉下去的……
我忽然想起在沒遇到追兵前的一個晚上,那天因為他答應在我傷好後給買牛肉湯面結果一連幾天一直喂我吃粥,我大發了一頓脾氣。結果被他餓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給一口米粥喝。我有氣不敢出,悶頭一個勁吞粥,他突然說:“阿衍,你要記住,就算我再恨你再折磨你,但永遠不會騙你。”我以為他只是怕我再撒潑扔碗丢筷子,不痛不癢地應了聲。
我想這就是報應,報應我不可理喻任性胡鬧,報應我沒有給予三天後買回牛肉的雲溯以足夠的信任。然而一切為時已晚,任憑我後悔不已日日禱告上天,在這戒備森嚴的潛龍邸中我也難逃出生天,所以我只能更胡鬧……
用膳:
“姑娘,這是殿下按你喜好特意吩咐廚房做的大煜小食,您嘗嘗。”
“胃口不好,倒了。”
午睡:
“這是什麽香?”
“殿下知曉姑娘睡眠淺薄,囑咐奴婢點上的暖眠香。姑娘不知道,這香料僅在樊南之地出産,每年也不過出……”
“熏死人了,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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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衣:
“姑娘,這料子可還合意?”
“嗯,摸着倒也軟滑。”
“姑娘喜歡就好,殿下為了姑娘……”
“軟滑不貼身,不要了。”
“……”
“以前沒見你這麽挑剔。”進宮三日三日不見的景晟終于獻出了真身,進門往正吐着葡萄籽的我身邊一坐,不愠不火道:“東宮裏的主事快哭死在我書房門口了。”
我懶懶地用帕子擦了擦手不打算再吃了,嘴一才合上唇邊壓了顆剝了皮的葡萄,我扭開頭想躲開那顆葡萄雖如影随形始終在唇邊,終于我動動唇咬了下去。他才滿意地收回手,後面卻沒再給我剝了。
“沒見過不代表我就不挑剔。”我坐正身子離他遠了一點,很認真道:“咱兩認識時間短你沒吃過我苦頭,所以不太清楚。你瞧雲溯他就很明白,我從小是被溺愛着長大的,脾氣壞、性子急,不如我意就要發脾氣。後來因為被丢到了國師府,不得不收一收公主的架勢,本質上我還是個養尊處優、一無是處的纨绔子弟。”頓了頓我道:“我不曉得你是怎麽成為了大煜的将軍,但景晟,就如我所說為了生存我可以收斂好我的壞脾氣盡可能地改變自己,可有一點我始終難以說服自己。我的眼裏進不沙,我容忍不了欺騙。”所以,從你以雲蒼世子的身份出現在我面前的那刻開始,我與你的所有緣分就斷了……
這種決絕的話我說出口并不輕松,斬盡殺絕不是我的行事作風,但在感情這方面上因為我從來糊塗所以我時時刻刻提醒着自己要清醒理智。我從袖子裏抽出一張謄寫了很多遍最後自我感覺應該能看清楚的紙來:“休了我吧,景晟。”我的夫君是戰死在沙場的将軍,而不是雲蒼的太子。
休書他皆了過去,可下一刻我就聽見清晰地紙張破裂聲,我沒有驚訝輕描淡寫道:“你撕一張我寫一張,權當我練字用了,我寫到你不撕為止。”
良久,他說:“阿衍,你的心狠起來比誰都狠。”聽起來不像是生氣,因而我猜不準他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也是了,我從來就沒看懂過景晟的想法和心思,哪怕是生氣了估計我也不知道。
這話讓我晚上成功地沒有睡着覺,因為他說的和一個人說的一模一樣,那個人就是雲溯。我住的宮殿據說是除了景晟那間外整個潛龍邸裏最大的了,白日裏宮娥的軟履走過都會有空蕩的回響,到了晚間風滲出沒關嚴的窗戶就更是嗚嗚得像某個藏在角落裏幽魂的低泣。
睡不着的一部分原因還是因為我害怕,我抵着牆角把自己縮成一團,默默地失眠着……滿腦子都是胡思亂想,漸漸那些淩亂的畫面統一成了一個人,那就是雲溯……
“辛衍,你的心比誰都狠。”我似乎能想象出他說這話時那張漂亮面龐上咬牙切齒的表情。
雲溯,雲溯,雲溯……
“啪嗒”手背上濺起滴淚水,我捂住眼睛卻擋不住綿延泛濫開的水澤,我一定是被景晟逼得腦子不太清楚了,竟然會這麽這麽地想念一個彼此都恨之入骨的人……
莫名地我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卷書,裏面有一句“關山幾萬裏,杳杳不可渡,思君君不知。”
雲溯,他已經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吼吼,結局結局,快來吧!看文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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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鴻雁于飛 ...
“阿衍,我的耐心一向是最好的。可面對你,我總會有很多例外。”又一日相對無言的午膳過後,景晟擱下筷子道:“我等不下去了。”
我手裏的筷子一滑,掉了支在地上,我沒有理睬它,“看”向他:“殿下是什麽意思?”
“我已經替你安排好新的身世,昨日禀告了父皇,你我的大婚之期定于七月初七。”他仿佛在說着今天天氣怎樣、晚上吃什麽這類平淡無奇的事情一樣,平淡而從容。
“殿下在說笑?”接過侍女奉的茶,我漱了漱口方道。
“說不說笑,你明日就知道了。”他突然橫過桌面覆住我的手背:“阿衍,我會重新給你一個鄭重的婚禮,在天地面前真正地迎娶你。”
我緩緩抽出手:“殿下你不知道,對于一個女人而言,再奢華再隆重的婚禮如果不是與自己的心上人舉行,于她而言都是沒有意義的。”
“阿衍,你有心上人?”他敏銳地抓住我話中一角。
我一愣,短暫的慌張後鎮定道:“沒有。”我像對他說又像是對自己說:“我沒有喜歡的人,所以,我不能嫁給你。”我無奈道:“殿下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人心是最不可強迫的,何必強扭了你我湊成一對怨偶?”
“那你當初又為什麽執意嫁給我?”景晟的話說得平靜,但仍可聽出其中的怒氣,少見他這樣一個沉穩如斯的人會生起氣來:“阿衍,是你先來招惹我的。既然招惹了,就不由你不負責地了結它。”
是啊,是我先要嫁給你的。可那時候在大煜,有我娘,有雲溯……如果沒有雲溯,沒有他的咄咄相逼,你我又怎麽會結下這段前緣?說到底,冥冥之中或許真有天意這回事,一切緣起于雲溯,雲溯一死我與景晟之間竟也斷幹淨了。我喜歡過景晟麽?這個問題我不是沒有問過自己,如果喜歡過,那麽我喜歡的也是那個在銀合歡樹下将請婚聖旨交在我手裏沉默寡言的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