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水劍武館

從大道路口拐一個彎,進入楓葉街,喧嚣的車聲消失了。

回家的一路上,武笛都在和正植争論,該不該這樣頻繁地“助人為樂”。這個話題在他們之間向來沒結果,到後面兩人都岔開話題了,莫名其妙上升到正義一詞,又莫名其妙轉移到犯罪一詞。

“……所以我就說嘛,阿植,很多有前科的人還會再犯錯。有些人不能輕易原諒的,社會記憶力差——那會很恐怖。”

正植的腳步漸漸落到武笛後面,沉默走着,已到家門口。

兩家一牆之隔。

武笛說完“拜拜”,向左轉,翻身上牆,抄近路一躍落入武館院子。

正植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垂下眸,濃密睫毛在眼睑下遮出一片漆黑的混沌。他往右走十尺,上臺階,推開大鐵門,回到自家洋房內。

剛進客廳,躺在沙發上的正媽媽驚坐而起,臉上的黃瓜片紛紛落地——“今天沒課?這麽早就回來啦?”

正植直接上樓回房間,“嗯。”

媽媽踩拖鞋風風火火追到房間來,“媽有話跟你說。”

“周末有競賽。”

媽媽把額頭上沾着的最後一片黃瓜摘下來,拍拍兒子的肩膀,“阿植!怎麽你高中參加那麽多競賽還不夠,現在大一,不忙着談戀愛還天天賽什麽賽!那,媽同你說啊……”

正植:“……”

媽媽嘆氣,放低聲音:“你爸回國了。”

兩人對視三秒。

房間裏的挂鐘像是要結冰了,每滴答一下,都那麽沙啞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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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植低着頭,窗外的日光又在他的睫毛下投出更黑的影,如同眼底的幽暗——“我爸一直在國內。”

“你知道媽說的是誰。”正媽媽搖搖頭,揉了揉額頭,“他給我打電話,想約我們吃個飯。你說,去嗎?”

正植擡頭,“他回國的事武家知道嗎?”

“哎我說你這孩子,你不關心你後爸知不知道,倒先問隔壁家,你想什麽呢?”

說話間,隔壁院子傳來呼呼拳腳聲。

正植立刻起身,出門右轉,到陽臺盡頭去俯看。

武館院內,一群人擠成黑糊糊的一團,武館的大師兄站在院中央,嚷嚷道:“為什麽一直拖時間!我來武館最久,好幾年,憑咩不教我看家本領!憑咩!師父你講公道?”

穿着長衫的武師傅,坐在茶座上,悠然抿一口茶,甩開折扇,扇了扇,“還不到時候。”

“那要幾時才算時候?不如我們直接拳頭說話,只要你不使出武系詠春拳,我就不見得會輸!說實話,你是我師父,以往我自然不敢同你比,處處想着怎樣占下風才好。”

旁邊的師叔吼道:“閉嘴吧,你跟住你師父十年,連你小師妹都贏不過。”

“誰說我比不過小笛?”

“現在試一下。武笛,來。”

所有人以秒速讓出一條路,剎那,武笛暴露在路的盡頭,手足無措。

搞咩啊,剛在外面打完,又要打。

武笛還在猶豫,可大師兄二話不說沖過來,她只好皺着臉勉勉強強接招。

不過兩分鐘,結束,大家唏噓一片。

大師兄從武笛的胳膊下掙脫開來,踉跄退幾步,冷冷盯着武笛,“師傅,她又在外面亂學,那根本不屬于我們的招數!”

“呵,你這話在江湖上說不通,真要打起來了,對方聽你說這些?”武師傅還在品茶,“看吧,力量雖重要,卻不是最重要的。這世上還有很多遠比力量重要的東西,不關乎頭腦或肢體。路還長着啦。”

大師兄低頭,攤開雙手,又緊緊握成拳,自言自語道:“到底是哪裏出問題……”

“武功是見招拆招,不是死背口訣。你永遠在背,對方拳頭都使出來了,你只做夢靠兩句口訣活命。”

“我……我沒有!”

其他師弟紛紛吹着口哨散開了,走前,還嬉皮笑臉道:“大師兄,有空多學學師妹吧。”

“她除了拳法動作标準,還有什麽優點?值得你們這樣捧着她!”

武師傅跷起腿,“你認為,準就只是準?為什麽能有這樣的準?那必定是一個人對各類招式熟記在心、反複苦練,才能練出的敏捷。憑态度也值得你們學習。武術本來就只是一種态度。”說完,茶喝夠了,人站起來,擺擺手,“別用這種眼神瞪着我,我誇她,從不因為——”轉身往屋內走,“她是我女兒。”

大師兄站在原地,又瞪了武笛片刻,也走了。

鬧哄哄的院子轉眼只剩武笛一人,這時,外面有人敲門。

她一開門,就見一面熟的小孩站在門外,奶聲奶氣道:“那空手道館的館長,邀請武師傅去切磋一下。”

“又來?”

男孩點點頭。

武笛搖搖頭,“不去啦。我老爹回過幾次啦,說近幾年不切磋。你們可以去找找街上別的師傅。”

“可這裏就數武師傅名氣最大,整條武館街,誰人不知武師傅……”

“對不住,真的幫不到你啦,我們武館今晚開會,走不開……”武笛趕快在對方開始口水戰前關門。

男孩把手卡在門邊,變臉,怒喊道:“你們真是沒種!”

武笛松手:“……?”

“已知打不贏,只會躲!”

“可像你們那樣,不就成莽夫了?”

“嘁,我們這叫江湖氣!直來直去!不像你老爸,每天坐院子裏喝茶讀唐詩,讀詩能讀出什麽氣魄來?怪不得這些年不出手,一定是身體退化,只能過文文弱弱的中年生活。”

武笛皺眉,推開門,“你說得不對!”

“哪句不對?”

“哪句都不對!”她氣沖沖跑上樓了。

一進書房,她便憋着一肚子不甘心,找老爸問:“老爹,你為什麽總是不答應切磋?”

武師傅頭也不擡,翻一頁書,任屋內的香缭繞在鼻尖,輕聲道:“你也知啊,那不是切磋,是踢館啦。”

“可是……”

“不要可是啦,開會。”

武館大堂正中央,一條鮮紅的橫幅,上面标注有密密麻麻的繁體字:中華千年傳統武術文化的複興與傳承迫在眉睫不容樂觀!

武師傅落座時掃了一眼,略感頭疼,揉了揉太陽穴,問坐在近旁的師弟:“師弟,讓你搞一個簡單的字幅,沒讓你弄這麽誇張。不是說字越多越有氣勢的。”

“氣勢不拿出來怎麽行!看,”席叔說着,拍板站起來,環顧四周,“這些徒弟,說好六點整開會,一個個拖拖拉拉散漫成這樣,六點零九分才磨蹭過來,還有沒規矩!那,看最後面那個,穿個涼拖鞋,嘴裏還嚼着糯米雞……”

武師傅輕輕擺一下手,“沒關系啦,都是自己人,開個小會,不用太嚴肅。大家都坐下。”

大師兄杵在一旁。

武師傅指了指近旁的空位,“你也坐。”

待所有人在大長桌落座後,武師傅咳嗽一下,不疾不徐道:“大家都知道,九月啦,青少年秋季班面臨開班,事實上,整個暑期的時間夠給我們做準備,只是始終還沒有進展。”

桌上有人舉手喊:“師父,不是我們不盡心宣傳哇,現在行業就這樣,這兩年每況愈下,以前吶,還能勉強開一兩個班,後來報名的人連一個周末小班都湊不齊啦……”

全員沉默。

吃糯米雞那位,覺得嘴裏的雞肉不香了,悻悻地包好荷葉,呆滞。

武笛“蹭”地站起來,拍拍手,打破一片寂靜:“前兩天,我在街頭碰見一個算卦的,那算命大師說,我們沒法力挽狂瀾,最後的結局肯定是失去武館。我一聽就拍板而起,坑蒙拐騙的江湖騙子也來圈錢?我一拳下去,桌板裂了,大師馬上承認他瞎說的,收拾東西灰溜溜走人啦,哈哈。”

席叔豎起大拇指,“做得不錯。”

“所以麽,”武笛又拍拍手,“大家不要這麽喪氣,還記得我們水劍武館的口號嗎?”

一提口號大家就興奮,都很喜歡空喊,于是所有師兄弟用排山倒海的氣勢齊聲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地,不由神魔!”

武笛雙眼放光,看向老爸和席叔——

“其實呢,不用擔心,我早就想到好辦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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