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ter 50
不出意外又是狠狠一棍。
這一下重過頭了,角度又刁鑽了點,何歡連聲咳嗽起來。
何夫人約摸是氣到了極點,沒再動手,也沒再說話,只離開的時候将門帶得一聲巨響。
她一走,何歡就直接坐在了地上,深吸幾口氣,冷靜了會兒,才撐着身子站起來,扶着牆壁挪到一個她熟悉的地方。
那裏的轉角不是大理石,是木制的,靠起來沒那麽冷。
她蹲着身子坐下,斜靠過去,沒用背,會疼。再把長發放下來,雙手抱住膝蓋,會暖和一些。然後她擡起眼,靜靜地打量這間屋子。
她對這裏并不陌生,甚至因為某些讓人恐懼的記憶,可以說是熟悉的,包括大理石地面的溫度。
這裏和六年前比沒有太大的變化。一方長桌上擺着何氏先人的遺照,有她父親,沒有她母親,就在半個月前新添了她爺爺。
她并不感到害怕。那些都是她的親人,她不害怕。
只是這裏實在冷。
雖然是冬天,但這間祭祖才會用到的屋子,自然不會有暖氣。這裏像特地為她造的似的,連扇窗都沒有,冷風穿過不停轉動的排氣扇鼓吹進來。
天應該還沒徹底黑,灰白的光線也透過排氣扇的縫隙照進來,使得屋子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
何歡坐在地上,望着那扇子不停地轉啊轉,轉啊轉,就像她的人生,兜兜轉轉,還是回到這個地方。
她來過幾次這裏呢?不論祭祖,只算在這裏挨打的話。
她托着腮,就當是分散注意力,開始回憶。
第一次當然是試圖補□□件被逮回來了。第二次是她不甘心,受夠了在何夫人面前唯唯諾諾,跟她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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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麽不讓我出國念書啊?”
“你憑什麽決定我的未來我的人生?”
“如果爸爸在,根本不會反對我跟誰在一起去哪裏念書!”
何夫人命人将她拖到這裏,一棍棍地抽打在她身上,告訴她:“就憑你吃何家的飯長大!憑你流着何家的血!憑我是你奶奶!”
“那你爸爸呢?你那不負責任的爸爸早就不要你了!”
“不要你了你懂嗎?”
第三次,似乎又是跟何夫人頂嘴?
記不清了。
那段時間她幾乎用上了十幾年來壓抑着的全部叛逆勁頭,何夫人越打越罵,她反抗得愈加厲害。
她想,何夫人能把她怎麽樣啊?就是打打罵罵呗,能把她打死不成?只要她徹底反抗一次,只要這次她贏了,以後她和喬以漠就再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她清楚的記得那是春夏交接的時候。
大學還沒畢業,她和喬以漠都已經提前申請好了學校,何夫人此前也是允許她出去留學的,但發現喬以漠也申請了同一個國家之後驟然暴起。
約摸有半個月的時間,她被關在何家,不停與何夫人争吵。
那會兒衣服穿得薄,何夫人也比現在年輕,更有力氣些,每每把她打到哭都沒了聲音。
那時候她才恍然明白,何衾生明明深愛着杜若,在巴黎常常醉酒都念着她的名字,當年為什麽因為何夫人反對,就草草分了手?原來她是真的可怕。她對自己的親生孫女尚且如此,又會怎麽對待一個外人呢?
再頑強的意志也在一頓頓的毒打中逐漸瓦解。何歡也不記得究竟是在哪次終于低了頭,說:“奶奶,我不出國念書了,我都聽您的,我跟喬以漠分手。”
然後她開始給喬以漠打電話。
那時候她和喬以漠私下聯系的手機還沒被發現,她打給他提分手。
喬以漠當然不同意,說她不出去,他也留在S市。
分手提了很長一段時間。無論她說什麽,喬以漠一直不肯松口。但她知道,就算喬以漠留在S市,他們也不可能像之前那樣再偷偷談戀愛,何夫人恨不得把她24小時無死角地監控起來。
而且那時候她真的認為,他們還年輕啊,等喬以漠學成歸來,等何夫人将來管不動她的那一天,他們遲早有機會在一起。
喬以漠不松口,她也不讓步,到後來他甚至直接把手機關了,不再接她的電話。
她沒有辦法,讓何念衾幫她出去,她找到他,再次勸他出國。
那次他們吵架了,争執得很厲害,拉扯中喬以漠發現她身上的傷。
她現在還記得他當時憤怒得恨不得吃人的表情,當場就拉着她要帶她走,不許她再回何家。
私奔麽?
何歡沒有當真。
他們大學畢業證都沒拿到手,她沒有身份證沒有戶口沒有護照,私奔到哪裏去?更何況無論他們去到哪裏,何夫人遲早會找到。不止她會找,喬以漠的家人也會找。
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兩人不歡而散。何歡回到何家,不再給喬以漠打電話,将自己的手機也關掉,鐵了心要分手。
後來?
後來啊……
自覺身體不适,偷偷去藥房買驗孕棒,找羅素幫她确定結果,接着……
何歡捂住發脹的額頭。
做不到。
盡管事情過去了這麽多年,盡管早已接受現實,但還是無法再回憶那段黑色的過往。只是輕輕掀起一個細小的角落,就仿佛有烈火在灼燒她的身心,讓她無法繼續下去。
跳過去,下一段吧。
六年前最後一次來這裏,和現在一樣,是個冬天。
那時候她想保護的生命已經沒有了;那時候喬以漠的案子已經立案,因為引起廣泛的社會輿論關注,被列為重點,取保候審一直辦不下來;那時候她已經乖巧了幾個月,何夫人對她的看管有所松懈。
她偷偷溜去看守所,想看喬以漠。
沒想過去解釋什麽,也不想讓他更難過,只是很單純的,想去看他一眼而已。
但她人沒看到,路到一半,又被逮了回去。
何夫人看似對她松懈,實際上找了人盯着她。
那次她的脾氣又硬起來。為什麽喬以漠打人就要入獄?何夫人打她就連民事糾紛都算不上?她到底憑什麽這樣對待她?是不是只有出人命了才會有人會管這件事?
那她直接打死她算了。
反正她和喬以漠之間已經再無可能,反正她所眷戀的她所依賴的都已離她遠去,反正她已經走在絕望的盡頭,再無前路可行。
那次無論何夫人怎麽用力,怎麽叱罵,她都一聲不吭,不服軟,不求饒。
最後她被關在這間屋子裏。
那年冬天嚴寒,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這裏都能冷得讓人蜷縮起來,而且何夫人不給她吃喝。
似乎她下決心硬抗到底,何夫人也決意跟她死磕到底。
最終誰贏誰輸,就看誰的心更硬而已。
而向來是人生贏家的何夫人怎麽會輸呢?
何歡記不起來自己在這裏被關了多久,只是最初她還能保持意識清醒,白天的時候望着排氣扇轉啊轉,把光線切割成萬花筒的模樣,晚上這裏就伸手不見五指了。其實有燈,但她懶得去開。
她想,喬以漠在看守所裏,約摸也和她一樣,正冷着,餓着吧。
這樣想想她就不難過了。至少她以另外一種方式,一直陪着他。
但她畢竟沒有鐵打的身體,沒有多久就開始意識模糊了。
那應該是她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其實那種感覺并不差。身體輕飄飄的,感覺不到疼痛,也感覺不到饑渴,沒有止境地穿梭在各種幻境中。每一個幻境都是陽光燦爛的,充滿了歡聲笑語。何衾生在,喬以漠在,看不清臉的父親母親也在,他們都把她捧在掌心,像公主一樣寵愛着。
如果不是何念衾,或許她就在那樣的幻境中永生下去了。
何念衾的聲音對她說:“阿歡姐,喬以漠的案子今天開庭。”
“阿歡姐,你向奶奶低頭,将來還能再見到喬以漠。”
“阿歡姐,想想喬以漠是因為什麽鬧出人命的?你難道想他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替你掃墓?”
喬以漠啊。
那個五歲開始就說要跟她結婚的男人。
那個給她所有溫暖和陽光的男人。
她還想再見他一面,不是幻境裏的他,而是真真實實的他。
她舍不得他。
她在何念衾在攙扶下向何夫人下跪,用低如蚊吶的聲音認錯。
“奶奶我錯了。”
“奶奶我再也不會跟喬以漠,跟喬家人,有任何牽扯。”
“奶奶,我再也不會忤逆您的意思。”
那之後她明白,她永遠贏不了何夫人。你永遠無法跟一個并不在乎你是喜是怒、是疼是痛、是生是死的人置氣鬥狠。
但她這次又不知好歹地杠上了。
何歡搓了下雙手,讓自己再往裏靠了點。
大概夜深了,沒有光線再透進來,而且越來越冷了。她一個人靜靜地蜷在角落裏,耳下一片寂靜。
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外面才有了人聲。
何念衾的聲音。
何夫人關着她還不放心,門口通常留了兩個人守着。何念衾大約在跟他們說什麽,不一會兒,一道光線透進來,門打開了,他走進來,很熟練地找到她所在的角落。
“回來才聽到消息。”他的聲音有點低,聽不出什麽情緒,西裝革履的,着裝很正式,身上還有酒味,應該是剛剛慶功宴回。
何歡沒搭話。
他站着,垂眸看了她一會兒,彎下腰把手裏的羽絨服披在她身上,再把圍巾往她脖子上挂。
羽絨服和圍巾都是他的味道,何歡下意識就躲。
“阿歡姐,你自己清楚,你的身體比不得六年前能熬。”何念衾輕聲說。
何歡動作頓了頓,沒再掙紮。
何念衾在她身邊蹲下,“奶奶正在氣頭上,明天我再向她求情。”
何歡沒說話,垂着眼睑看向它處,并不看他。
“阿歡姐……”何念衾聲音裏有幾分無奈。
“何念衾。”何歡卻突然打斷他,“能不能借你的手機用一下?”
何念衾在暗色中望着她,眼裏閃過一絲嘲弄,輕笑道:“阿歡姐,你知道你的要求我從來不會拒絕。”
拿出手機遞到何歡眼前。
“謝謝。”何歡接過手機就避開何念衾,站到屋子的另一頭,開始撥號。
電話很快就接通。
“哪位?”
聽到熟悉的聲音何歡就笑起來,“喬以漠,是我。”
作者有話要說: 嗯,這是第一次從嬌嬌的視角來講六年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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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明月”妹紙的投雷包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