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節

還要吃一次藥,該去廚房為母親熬藥了。

牧野迅速地收好碗筷,匆匆來到廚房,開始為母親熬制湯藥。今天的夜晚格外安靜,唯一的兩位旅客剛剛打來了電話,說是要在山上露營,以便明早能夠欣賞美麗的日出,真是浪漫得令人妒忌。

牧野完全沒有時間去妒忌什麽,他已累了一整天。在藥味的侵襲下,好不容易清水煮成了黑色液體。他麻利地将湯藥倒進碗裏,端着湯碗再一次向母親卧房走去。由于旅店裏只剩下他們三個人,為了省電,他只開了一盞走廊燈。

昏昏暗暗的燈光,照得牆壁一片慘白,有些鬼魅。

牧野大腦空白地來到母親卧房門前,剛要推拉門,忽然聽到屋內傳來低沉的呻吟。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自從母親患病以來,已經不止一次經歷生死瞬間了,他也不止一次見過母親犯病的樣子,每一次都要靠一些速效而昂貴的藥物将母親拉離死亡線。

這些藥物,牧野總是随身攜帶,以防不測。

當聽到母親的呻吟時,牧野知道母親又犯病了,必須趕緊給母親服藥。可就在他準備沖進去的一瞬,突然又停住了。他像中了邪一般,放緩了所有動作,輕手輕腳地将藥碗放在地上,又輕手輕腳地将拉門推開了一道縫隙。

母親的屋子一片漆黑,為了省電,她沒有開燈。

有明亮的月光從窗子外射進來,白花花地籠罩着整個屋子。

牧野看得很清楚,母親的确是犯病了。她像以前一樣,一只手緊緊抓着胸前衣服,扭結成一團,一只手徒勞地從被子裏伸了出來,僵直地抓撓着地板,一次又一次,聲音細微而刺耳。

“媽媽……”牧野呢喃了一句,身子微微動了動,卻再一次靜止下來。

在那一瞬間,牧野的腦海裏充滿了雜亂的回憶:妻子決絕的面孔,女兒不願離開舊學校的哭聲,自己最後一次上班的愁容,這一切像一條繩索一般,牢牢地禁锢了他的身體。從幽暗而漆黑的深處,不斷傳來一個聲音——不要進去、不要進去、不要進去……

是的,所謂的感情在牧野看來,已一文不值。

一個曾和自己朝朝暮暮、為自己生兒育女的女人都可以不顧一切,那牧野還有什麽可以信賴的?即使是母子之情在這一刻也成了折磨糾結,假如母親就此離開,将會是無限解脫,從此以後,生活或許會回歸彼時的安逸。

而生老病死不是每一個人都要經歷的過程嗎?也許,片刻的絕情帶給母親的也是一種解脫。

牧野的腦子好像不受控制了,他不知道自己是過于冷靜還是過于激動,他緩緩地又将拉門拉上了。

Advertisement

【03】

牧野記不清這是第幾個不眠夜了。

自從母親去世後,牧野一直在做噩夢,或許,那本不是噩夢,只是事實重現。當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以為母親是病逝而去時,只有牧野和已故的母親清楚,那不是一次簡單的死亡。哪怕母親已化為灰燼,牧野的腦海裏依舊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刻。

那是最後最後最後最後的一次四目相對。

牧野永遠記得他準備關上拉門的那一瞬間,母親驚詫而不可思議的雙眼。

事實上,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牧野也沒有想到,在母親窒息之前,居然會從門縫中窺到自己。他無法形容那種眼神,只感覺渾身上下一片冰冷,像被人澆了一盆涼水。然而,他仍舊未動,好似因為這份冰冷更堅定了什麽。

但牧野內心深處滋生了一種恐懼。

這種恐懼是從母親身上散發出來的,牧野甚至搞不清楚那究竟還是不是自己的母親,那更像一只鬼,從地獄深處爬了上來,指甲抓撓着地板,不顧一切地朝着他的方向移過來,恨不得下一秒就抓住他,一把扯進深淵。

像被某種力量控制着,牧野卻一動也不敢動。

确切地說,牧野是看着母親死去的,他看着母親失去所有力量,一頭栽在床邊,看着母親充血的眼睛和大張的嘴巴瞬間合攏,看着母親暴露在手臂外的青筋逐漸消失,這才跌跌撞撞沖回自己的房間,死死蒙在被子裏,死死閉着眼睛。

牧野明白,與其說是病魔奪走了母親的生命,不如說,是他親手掐死了母親。

牧野開始不斷安慰自己。他對自己說,每一個人都會死的,母親也總歸要死去,即使我救了她,有朝一日她依然會化為灰燼,與其這樣活着折磨自己、折磨我、折磨小美,不如讓母親早早脫離苦海。

這算不算是一種變态的自我安慰,牧野也說不清楚。

只是,自從母親去世後,事情真的在慢慢轉變。不知道是否像那個傳說一樣,有病在身的人總會給周邊的事物帶來晦氣。自從母親去世後,“農家樂”的生意居然漸漸好起來了,翌日一早便有客人登門,而且那對大學生也說要繼續長住。

表面雖然好轉了,牧野的內心卻越來越病态。

牧野好似成了另一個母親,經常會噩夢連連,偶爾還會半夜驚醒。

望着空蕩安靜的房子,牧野感覺很異樣,他說不出來哪裏異樣,但就是覺得不對勁。這種不對勁漸漸演化成一種固定思維,以至于他看哪裏都感到恐慌,感到母親的存在,感到背後有一雙腳,悄無聲息地跟着他,寸步不離。

說不清楚這是不是一種心理因素,倘若真的是心理原因造成的,牧野開始學着習慣。

正如牧野當初剛剛回來服侍母親一樣,随着時間的推移,他漸漸抛棄了自己掙紮的內心,分分秒秒強大到可以讓人忘卻所有。在母親去世半個月後,他已完全适應了。

“農家樂”在牧野的精心經營下,生意也越來越好。

喜悅的心情沖淡了一切過往和記憶。

幾天後,牧野已可以做到出入母親房間如入無人之境。他把母親房間簡單整理了一下,當做自己的新卧室。這間位于一樓的卧室更便于他打理生意,也更舒适和寬敞,他很享受自己的新窩,甚至連母親的遺照都挪到了地下室去。

可牧野沒有想到的是,他的這一舉動是錯誤的。

第一次意識到這是個錯誤決定時,牧野還有些不相信。那是一個夜晚,晚餐時,他很興奮地詢問小美最近在讀什麽書,小美的答案讓他感到寒冷。小美說:“我最近什麽書都沒讀,我對那些不大感興趣,倒是在讀奶奶的日記。”

牧野愣了一下,想起母親生前的确有寫日記的習慣:“噢,那種東西還是少看為妙。”

“為什麽?”小美很不高興,“這可是奶奶昨天剛剛拿給我的。”

【04】

在反複思考小美那句話後,牧野再一次跌進了深淵。他決定找女兒問個清楚。

一個悠閑的下午,牧野破例來到女兒學校,接女兒放學。當看到父親難得地出現在學校門口時,小美顯得非常高興。但牧野高興不起來,他在思考該怎樣向女兒開口詢問,不至于吓到女兒。

“小美,”牧野一邊遞給女兒章魚燒,一邊笑容滿面地說,“你說你最近都在讀奶奶的日記?”

小美忽閃着大眼睛點了點頭:“是啊。”

“奶奶什麽時候給你的?”

“就是前幾天哪。”小美大口大口地吃着,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牧野很想告訴女兒這是一件恐怖的事,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再活過來的,但他還是沒有說出口。他想了想,繼而問道:“我問你,你确定是奶奶給你的嗎?而不是你偷偷去奶奶房間翻來的?”

得到女兒肯定的眼神後,他繼續問:“那你告訴我,奶奶是什麽時間給你的?”

小美回憶了一下,說:“是個晚上,我記得已經很晚很晚了,突然聽到有人敲門,門外傳來奶奶的聲音,我就跑下床開門去了。打開門後,我看到奶奶捧着一本日記本,說是送給我的禮物。後來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來後奶奶已不在了。”

以牧野對小美的了解,她是從來不對自己說謊的。

可這若是真的,事情就變得複雜了。

牧野繼續問:“奶奶那晚穿的什麽衣服?”

“就是她以前最愛的花布衣啊,還有繡花鞋。”

那晚,牧野回到家後,從卧室裏翻出了母親那件花布衣,以及那雙紅色的繡花鞋。他翻來覆去地研究了許久,沒有發現什麽異樣。吃罷晚餐後,他又一次來到女兒卧室,打算和女兒繼續談一談這個話題。

小美卻不大喜歡父親的話題,她撅着嘴說:“爸爸,你是不是懷疑我在說謊?”

“不是的。”牧野有些手足無措,“我是想問……小美,自從那一次之後,你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