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丁昀飛不知道他這幾天是怎麽過來的, 他只記得那天傍晚他們在家等着丁忠回來吃飯,等了很久丁忠都沒有回來,他們正要出門找丁忠的時候, 大隊隊長周大民跑來告訴他們說丁忠出事了, 然後他們心急如焚地趕去,就看到丁忠躺在血泊中已經沒有了氣息。
後來救護車也來了, 因為山區交通不方便,救護車到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醫生檢查完, 說,傷者摔下來的時候頭部正好撞到石頭, 導致直接昏迷昏死過去了……
當時聽到這些的時候, 陳素芬哭得死去活來, 丁奶奶在昏迷醒來後, 聞言, 再次暈了過去, 丁曉英和林一坡則早已哭成了淚人,當時他腦子一片空白, 茫然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不知道該怎麽辦。
後來, 還是親戚朋友幫他們辦理的喪事, 停靈的那幾天,家裏到處是一片刺目的白色。丁昀飛在靈柩前守了三天靈, 守靈的那三天,他渾渾噩噩地看着旁邊的人來來回回地忙着,耳邊充斥着各種哭聲,大腦空空的, 猶如行屍走肉。直到下葬的時候,看到丁曉英哭着喊着不讓下葬,丁昀飛才猛然回神,然後拉着丁曉英,丁曉英恸哭着說:“哥,爸爸走了,爸爸走了,我們沒有爸爸了,我們沒有爸爸了,嗚嗚嗚……”
那一刻,他的眼淚瞬間就出來了,他才突然意識到:丁忠走了,從此以後,他們再也沒有父親了。
丁忠走後,陳素芬一夜之間頭發全白了,成天精神恍惚。丁奶奶更是一病不起,終日以淚洗面,眼睛都哭瞎了,沒過幾日,丁奶奶也突然撒手人寰,跟着丁忠走了。
短短幾日,接連失去兩位親人,對哪一個家庭來說都是無法接受的,那段時間,他們家都是籠罩在悲痛之中,很長時間都沒能走出來。
丁昀飛同樣也是很悲恸,他好不容易穿過來體會到親情,現在又讓他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個親人離他而去,叫他怎能不傷心難過,那段時間他天天也是黯然神傷,悲痛不已。
這天晚上,他晚飯也沒有吃,就坐在門口的石墩上發呆,也不知坐了多長時間,只聽院子裏的門咯吱一聲響了,片刻後,就見衛峣踏着月色走了進來。
因為這段時間他們家忙着辦理喪事,也因為村裏的一些風俗忌諱,他和衛峣已經有很多天沒有見面了。
這會兒突然見到對方,丁昀飛的眼睛立時就紅了,眼睛模糊地望着衛峣。
衛峣朝他走過來,滿眼心疼地看着他,溫聲說:“出去走走嗎?”
丁昀飛啞着聲音說了一個“好”字,便和衛峣一起出了門。
倆人走在寂靜無聲的村路上,丁昀飛因為還處在悲傷之中,一路上都沒有開口說話,衛峣也沒有說話,安靜地陪着丁昀飛慢慢地走着。
不久,倆人走到了村口的榕樹下,以往他們走到榕樹下,都會躲在榕樹後面偷偷地親吻。
可是今晚,他們沒有在榕樹下親吻,丁昀飛望着榕樹發了很長時間的呆,随後抱着衛峣無聲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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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峣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無聲地安慰着他。
丁昀飛抱着衛峣哭了許久才停下來,然後倆人開始往回走,衛峣把他送到了家門口才返回自己家。
第二天早上,丁昀飛早早起了床,可能是昨晚大哭過一場,他今天心情好一點了。丁忠走了,他就是家裏的頂梁柱了,他可不能這麽頹廢下去,他得振作起來,地裏還有很多農活沒有做,都得等着他去做。
他今天得去地裏看看,因為家裏突然遭遇變故,家裏的每個人都沉浸在悲傷之中,他們已經很多天沒有出工了,地裏的芝麻應該已經成熟了,他得抓緊時間去收割,要不芝麻裂蒴掉籽,收成就該大大減少了。
丁曉英馬上就要開學了,學費還沒有湊夠,就指望着地裏的這些芝麻了,他得抓緊時間把芝麻收割起來,好拿去換錢,給丁曉英湊學費。
丁昀飛起來後,就進廚房洗鍋添水,燒火煮起粥來。平時都是陳素芬起來煮粥的,因為突然失去丈夫,陳素芬這段時間悲痛欲絕,茶飯不思,根本沒有心情做飯。
丁昀飛把粥煮好後,又摘了一把青菜,洗了洗,放進鍋裏炒起來。
做完早飯,他自己先盛了一碗玉米粥喝起來,喝完粥就去喊陳素芬和弟弟妹妹起來吃飯,陳素芬在屋裏聲音有氣無力地應了一句“你們先吃吧”,說完就沒有聲音了。丁曉英和林一坡倒是很快就起來了,不過看起來都是呆呆愣愣的樣子,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活力。
丁昀飛交代他們鍋裏有粥,桌上有菜,叫他們早點吃飯,交代完他就去換上出工穿的衣服和鞋子,拿上鐮刀,帶上一些粥,趕着牛車就出門了。
剛出院子,就見鄰居的劉嬸也正要出門,看到他駕着牛車出來,劉嬸關心地問他:“昀飛出工呢?就你一個人出工嗎?你媽媽呢?”
丁昀飛拉住牛繩子讓黃牛先停下來,回答說:“我媽在家,她今天不太舒服,我一個人出工。”
“唉,出了這麽大的事,你媽媽肯定不好受,我們也很難過,村長這麽好的人,怎麽就……”劉嬸說到這聲音哽住了,緩了一下才又說道,“那你出工吧,有什麽困難跟我們說,都是街坊鄰裏,別不好意思。”
“好,謝謝劉嬸。”丁昀飛感激地說道,駕着牛車繼續往前駛去。
經劉嬸剛才這麽一提,丁昀飛的心情不禁又有些難過起來,垂着眼眸,神色黯然地趕着牛車。
可能他這會兒心神有些恍惚,連黃牛拉着牛車跑起來了他也沒有注意到,黃牛拉着牛車沿着平坦的水泥路往前奔跑着,跑得比馬還快,路上有村民也正趕着出工,聽到牛車跑來的聲音,都吓了一跳,紛紛避讓開了。
有村民喊道:“昀飛,趕緊拉住繩子,別讓黃牛沖到水裏去了!”
丁昀飛還在愣神之中,根本沒有聽到村民擔心的叫聲。
衛峣正推着一輛自行車從院子裏走出來,聽到村民的喊聲,他連忙停下車子,扭頭就看到一頭健壯的黃牛正拉着一輛牛車往路邊的池塘沖去,車上還坐着他的心上人,他心上人看起來怔怔的,還沒有發現危險。
衛峣大吃了一驚,擡腳就沖了過去攔住牛車,一邊喊着:“阿飛,快拉住繩子!”
丁昀飛這才突然回神,看到黃牛正拉着牛車往池塘邊沖去,他也吓了一跳,連忙往回拉繩子。可是黃牛的四條腿跑得太快了,力氣又比較大,一時半會兒根本停不下來。
眼看牛車就要沖到池塘裏,衛峣一個箭步沖到黃牛的前頭,徒手抓住了牛鼻繩,用力地拉着繩子逼着黃牛停下來。
伴随着一聲刺耳的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音,還有黃牛的一聲“哞”叫聲,牛車終于在距離池塘不到半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路上有村民看到這驚險的一幕,都紛紛捏了一把汗,然後都跑過來幫忙拉着黃牛,同時關心地詢問衛峣:“怎麽樣,沒受傷吧?”
衛峣面色蒼白,搖了搖頭,眼睛望着車上的丁昀飛。
丁昀飛同樣也是一臉慘白,剛才看到衛峣突然沖到牛車前面,用自己的身子擋住黃牛的時候,他的心髒差點都要停止跳動了。
丁昀飛驚魂未定地跳下車,朝衛峣走去,他還沒走到衛峣跟前的時候,衛峣就大步朝他走過來,一把抱住他,發抖的聲音說道:“阿飛,你快吓死我了。”
“對不起。”丁昀飛說,眼眶紅了。
旁邊還有村民,他們兩個就這麽擁抱,村民們都吓了一跳,但也沒多想,想着估計倆人剛剛經歷驚險的事情,正在互相安慰。有村民還調侃道:“這兩人感情可真好,都擁抱起來了。”
丁昀飛聽到調侃聲,心裏倏地一跳,輕輕地推了一下衛峣,衛峣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村民,然後表情有些不自然地松開了手。
圍觀的村民見沒什麽事了,就繼續趕着出工去了。
衛峣幫着丁昀飛牽着黃牛,說:“你們家的黃牛怎麽跑得這麽快?平時也是這麽跑的麽?”
“是,”丁昀飛摸了摸黃牛的頭說,“經常都是這麽跑,一上路就跑,平時都是我爸媽趕着牛車,我今天是第一次趕。”
丁昀飛說到這,鼻子酸了,強忍着才沒讓眼淚流出來。
衛峣心疼地看着他,說道:“你去哪出工?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我去收割芝麻。”丁昀飛說。
“我陪你去收割,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把我的車子放進家裏,馬上就回來。”衛峣說着把牛繩子交給丁昀飛就向他的家跑去,剛才他正推着車子出門,就看到丁昀飛駕着的牛車失控,他放下車子就沖過去攔車了,現在他的車子還停放在路邊。
丁昀飛望着衛峣跑去的背影,心裏一陣感動,安靜地牽着黃牛站在路邊等着衛峣,黃牛鼻子裏噴着氣,四條腿又想往池塘邊走去,丁昀飛一看,在心裏琢磨了一下,估計黃牛是口渴了,想喝水。然後他就牽着黃牛走到池塘邊,黃牛果然是口渴了,低頭就喝起水來,喝了好多水才擡起脖子。
這時,衛峣也趕回來了,手裏還拿着一把鐮刀,他把鐮刀放到車上,随後走過來牽住繩子,說:“走吧,上車,我來趕牛車。”
“嗯。”丁昀飛應了一聲,踩着車幫坐上了車。
衛峣也坐上了車,等丁昀飛坐穩後,他才輕輕揮了一下繩子,黃牛就開始邁開四條腿走起來,可能是剛剛被衛峣制服過,這會兒黃牛沒敢再跑了,而是老老實實地走着。
衛峣手牽着繩子,坐在車幫上,看了一眼對面安靜坐着的丁昀飛,溫聲問:“去哪裏收割芝麻?”
丁昀飛說了一個地名,然後又不吭聲了,坐在另一邊的車幫上出神地望着路邊。
衛峣也沒有再說話,專心地趕着牛車。
很快就到了地裏,一到地裏,丁昀飛就拿起鐮刀彎腰收割起芝麻來,衛峣也拿着鐮刀動作娴熟地割着芝麻。
這一片芝麻地看起來不小,起碼有幾分地,倆人在田間埋頭苦幹着,在下午日頭正曬的時候,才把地裏的芝麻全部收割完。
收割完芝麻,他們又一起把芝麻裝上牛車,然後運回了家曬在院子裏。
下午四五點的時候,丁昀飛又出工了,去其他的田地收割芝麻,他這兩天得把地裏的芝麻全部收割完,衛峣又陪着他一起去收割了,倆人一直忙到天黑才收工回家。
第二天,地裏還有一些芝麻沒有收割完,丁昀飛沒有讓衛峣再去幫忙收割,衛峣家今年也種有芝麻,他們家的芝麻這兩天也在趕着收割,丁昀飛讓衛峣收割自己家芝麻去了。
不過他今天也不是一個人出工,陳素芬和丁曉英還有林一坡也都一起出工了,陳素芬今天的精神狀态看起來好一些了,不過看起來還是很悲傷,話也很少。丁曉英和林一坡同樣也是郁郁寡歡,不怎麽開口說話。
丁昀飛自己也是,情緒非常低落,他這段時間也沒怎麽開口說話。一家人就在田間沉默不語地幹着活。
他們花了一天時間終于把地裏所有的芝麻收割完了,然後都運回了家。經過幾天的暴曬,芝麻就曬幹了,陳素芬用篩子把芝麻篩幹淨之後,丁昀飛就拿到集市上去賣了。
今年雖然比去年多種了一畝地的芝麻,但因為期間有蝗災,受蝗災影響,今年的收成大大減少了很多。幾畝地的芝麻也就賣了八/九百塊錢,勉強給丁曉英湊夠了學費。
開學報到的前一天,丁昀飛把錢交給了丁曉英,讓她去交學費。丁曉英卻說道:“哥,我不想讀書了,我想在家幫你們幹農活,過兩年我就出去打工。”
丁昀飛把臉一沉,說:“說什麽胡話呢,好不容易考上高中,怎麽能說不讀就不讀。”
丁曉英垂着眼眸,沒有說話,半晌後眼睛紅了,咬着嘴唇,不語。
丁昀飛也能猜出來小姑娘的想法,小姑娘肯定是覺得丁忠走了,家裏沒有了頂梁柱,以後家裏的生活就更加困難了,上學讀書學費又這麽貴,她不想給家人增加負擔拖累家人。
看到小姑娘這麽懂事,丁昀飛也不忍心再責罵丁曉英了,寬慰她說:“不用擔心,爸爸走了,還有哥哥,天塌下來,有哥哥幫你們頂着,你和一坡只管好好讀書,其他的不用管。”
丁曉英鼻子酸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咬着嘴唇,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好。”
次日,丁昀飛陪着丁曉英去新學校報到了。本來應該是家長陪着去的,但陳素芬這幾天生病了,身子不太舒服,就沒有陪丁曉英去報到,而是讓丁昀飛陪着丁曉英去了。
丁曉英考上的高中學校是在縣城,縣城離他們村比較遠,需要住宿,帶的行李比較多。丁昀飛幫着丁曉英提着行李,倆人一起坐上了車。
一個小時後他們就到了縣城高中,丁曉英考上的這所高中是縣一中,是他們縣的重點高中,學校挺大,學生挺多。
丁昀飛提着行李,帶着丁曉英按着報到流程,幫丁曉英辦理了入學手續,還交了學費,學費還挺貴,将近五百塊錢,加上其他費用,一共交了六百多塊錢。
交完學費,丁昀飛幫丁曉英把行李提到宿舍放好,忙完,他也該去坐車回家了。丁曉英把他送到了學校門口,站在校門外,丁昀飛從兜裏掏出來幾張錢,數了數,随後遞給丁曉英:“先給你兩百塊錢生活費,不夠用了給我們打電話,我看學校是全封閉式管理,兩三周才能回一次家。”
“嗯。”丁曉英接過錢,眼睛濕潤了。
“好好讀書,別擔心家裏,一個人在這裏上學要照顧好自己。”丁昀飛囑咐說,囑咐完,說道,“你回宿舍吧,我也該去坐車回家了。”
“好。”丁曉英帶着濃濃的鼻音應道,眨了一下潮濕的睫毛,沖丁昀飛揮了一下手,轉身跑進了學校。
丁昀飛看着她安全跑進學校了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