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刻鐘後,浴房裏響起了嘩嘩的水聲。

侍衛警覺巡看,發現竟是魏候夜半不眠,跑來淋冷水浴。侍衛暗慨,魏候真不愧是戰神中的俊郎君,這般愛淨,夜半三更都還沐浴。自己以後怕也該學着點,好也讨個俏媳婦,和和美美。

翌日卯出,朝陽未現,只偷偷綻放出幾絲幾屢灼亮光線劃破晨暮,天際微微泛白。

劉莘翻個身,半眯着眼,伸了個懶腰。昨夜醉酒一夜酣睡好眠,公孫先生的佳釀勁大卻不宿醉,劉莘醒來只覺渾身通暢舒适,精神矍铄,惟胸前有些摩·挲異樣。

劉莘不解何故,睜眼起身,方發覺被衾下的自己只着衵服、袴褲,裙袍被脫下挂在榻邊置衣架上,架上自己的裙袍邊,還挂着一襲黛色騎服袍裾,是魏郇昨日所穿着的騎服外袍。

劉莘大驚,自己莫不是在醉酒後無意識間與他圓了房。劉莘吓得緊忙動了動腿,修長雙腿靈活勁足,無任何不适,應當是無。

劉莘輕拉開衵服低頭一看,發現有幾枚紅色斑點,約莫是被蚊豸叮咬,劉莘撓撓斑點,倒是不怎癢癢……劉莘甚感納悶。

劉莘正跑神時,魏郇只着單衣一身水汽的推門而入,看見劉莘已醒來坐在榻上正撫胸發愣。

魏郇酡紅瞬間浮上了俊顏,下一瞬只見面色赤紅的魏郇一個箭步沖到置衣架旁,撈起自己外袍就往門外疾步而出,走至門口又徒然頓住,背對着劉莘道:“再有一個時辰便出發回京兆郡,你速起身盥洗,用些朝食。”語畢,便又逃一般的跨出門檻不見了身影。

劉莘氣擰,這厮這副欲蓋彌彰的擰巴态度,自己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昨夜趁自己醉酒熟睡做了些甚,這厮太不光明磊落了。

這廂的魏郇疾步闖入司空逸卧室,方才籲出口氣,胡亂往身上套着裳袍。心裏亂成一團麻,那小妖精睡相實是太差,熟睡後簡直太過磨人,不停的四處瞎拱,到處找抱抱,一時抱他手臂,一時環住他的腰,巫峰時而貼住他手臂,時而蹭着他胸膛,令他幾乎把持不住,一夜躁動無眠,沖涼數次。

司空逸跽腿坐在草席上,借着油燈翻閱着書簡,只聞一陣咣當聲,自己卧室門被暴力破開,自家主公冷着一張俊顏,雙眼猩紅凹陷,似是一夜無眠,身上只着單衣抱着外袍一陣風闖入自己房中,一言不發的開始穿衣……

饒是見慣大風大浪的司空逸亦瞪大了雙眸,暗嘆,夫人好生威武,竟逼出了一貫從容不迫,如清風霁月般美男子的主公如此狼狽不堪的一面,怪哉!怪哉!日後定要抱好夫人大腿才是!

***

自上庸郡至京兆郡,車馬一行約四五日便達。魏郇自那夜被劉莘“調戲”失态後,便接連幾日都躲着劉莘。

劉莘早在意料之中,并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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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日中,終是到達雍州京兆郡,距離郡都城門尚有小半裏路,劉莘便隐隐聽聞低沉威嚴的夯夯號角聲與隆隆作響的鼓罄聲,一陣賽過一陣大氣,一陣更比一陣清晰可聞。

劉莘好奇的掀開車窗上的幕簾,向着京兆郡城門望去,只見城碟上旌旗招展,一面面米長大鼓沿城碟鼓號穿插,一字排開。城門口,一列列列隊整齊的士兵,手執長茅盾,高聲震呼,“君侯凱旋!”

劉莘嫁他前,他将将奪下巴東郡,又轉入上庸郡布防巡守,加配兵力,順便娶了自己。劉莘暗忖。

入城後,往城東繼續行駛一刻鐘,便到達魏府。

劉莘下了馬車,只見一座高門廣院立于自己眼前。

庑殿式的三進大門,門口立有兩尊及人高的威風凜凜青銅大獅,銅獅底座是隽雕着祥雲圖案的瑩潤光滑的白玉大石。

門口一排排府兵身姿挺拔,意氣風發的迎接着魏君侯,齊聲震天高呼,“恭迎魏侯歸府。”

魏郇神清氣爽,身形矯健的翻身下馬,大步向門內走去,跨出兩步,似想起什麽,回首澹澹掃了一眼劉莘,劉莘緊忙小跑至他身側往後一點位置,與他一同進門。

門檻頗高,進門後大門兩側圍牆內側由廊環繞,庭院深深。

一身着紫檀色交領右衽蠶衣深服的鶴發老婦人,眼含熱淚立于院中,頭戴一抹黑色抹額,抹額正中是一塊水色極佳的紫翡,富貴逼人。

劉莘心知,這便是魏郇的祖母魏周氏魏老夫人。

魏老夫人見魏郇進門,精神矍铄的命令着魏郇跨過燃着炭火的火盆,又從仆從手裏接過艾條,上下左右圍繞着魏郇的身體輕掃,囔囔念叨,“上掃晦氣,富貴吉祥;下掃煩惱,金玉滿堂;左掃疾病,平安健康;右掃愁緒,平安舒暢。”

然後從旁邊仆從端着的黑漆嵌金絲托盤裏,拿起一尊三足鼎青銅杯,遞與魏郇道:“慶勝酒,喝了它。”

魏郇接過酒鼎一飲而盡,把鼎放到邊上托盤裏,單膝下跪拜見祖母。

魏老夫人緊忙把他扶起,口裏直念叨,“好孩子。”

這時,魏老夫人身邊一名端莊秀麗,身着青蓮色衫裙的年輕女子上前一步,向着魏郇盈盈一拜,又目光灼灼望着魏郇道:“見過表哥。”

魏郇澹澹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回禮。

畢了,回過頭看着劉莘道:“魏劉氏過來拜見祖母。”

安靜站立一旁等候召喚的劉莘,立馬蓮步款款上前,正欲行禮時,只見原本喜逐顏開的魏老夫人霎時拉下臉來,面露晦色,一手拉住魏郇,一手拉着青蓮色衫裙的女子,轉身便向庭堂走去,撂下劉莘一人尴尬立在庭院裏。

庭院裏的仆從們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見劉莘受如此冷遇,便知劉莘雖頂着個魏夫人的名位,在府裏卻并無甚地位。一個個對她也極是怠慢。沒有任何人理會劉莘,便四下散去,只留有幾個灑掃得仆從在收拾着院子。

平妪、菊娘見狀相視一眼,走上前輕撫劉莘後背,以示撫慰。

劉莘對着二人莞爾一笑,道:“沒事,我早已心有準備。”

語畢,劉莘款款走向前,在庭堂階下雙膝跪在那青石板上,言語恭敬态度誠懇道:“孫媳劉莘拜見祖母。”

說完,對着庭堂深深磕了一個頭,直起身,卻仍然跪着。

夏日正午的陽光明晃晃直射劉莘的發心,灼得本該清涼的青石地板都隐隐散發着熱氣,只片刻劉莘白皙的臉頰都浮起了一層嫣紅,汗水淋漓沿鬓鬟汩汩下滑,劉莘卻仍舊挺拔跪立着。

庭堂裏,魏老夫人一眼不看烈日下挺跪的劉莘,只拉住魏郇的手,不住親切話語着。

“奉淵吶,你這趟出門一去就是仨月,祖母在家日日替你詠佛誦經,求佛祖佑你平安歸來。”

話語一頓,拉過身旁的青蓮衫女子,接着道:“你不在家,是靈兒日日晨昏定省,伺候三餐,陪老身搭茬樂趣,緩解了老身不少對你的擔憂之情。她對你亦是牽挂不已。現你已回家,也該好好與靈兒舊話家常才是。”

邊說邊把兩人手一拉疊一塊,名靈兒的少女垂首面露羞赧,卻忍不住擡眉望向魏郇。魏郇不動聲色的抽出手,扶着魏老夫人手臂搭茬話別事。

劉莘跪在庭外,清楚的聽到屋裏的話語,心了然,那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青蓮衫少女就是魏郇亡妻的妹妹,未來榮冠後宮的周夫人周靈。

自三年前,周幼難産母子雙亡後,魏周氏老夫人傷心不已,便又從家弟周庸那裏把周家次孫女周靈接到了身邊,說是陪伴魏老太太,實際上是為了培養魏郇與周靈的感情,續周靈為妻。

周氏一族雖為武将,但一代比一代勢衰,習尚奢華,倦怠操練,現完全是仰仗魏郇鼻息茍活,惟各大世家所不齒,也就是魏老夫人護娘家護佑着了。

就今日這情态看來,坊間傳言似竟也屬實。且,看魏郇對周靈的态度,似也親昵。劉莘自庭堂外看過去,只見兩人手疊拉在一起,并未瞄見魏郇不動聲色的拒絕。

劉莘心底一哂,努力回憶着書中劉莘到底是何時下堂來着,只恨當時看書不仔細,現下甚也記不起。

魏郇與魏老夫人話語了不到一刻便起身告退,“祖母,孫兒一路跋涉,神思略有倦怠,望祖母允孫兒先回房沐浴歇息片刻,稍後再來侍奉祖母。”

魏老夫人一聽,連忙說道:“是祖母高興一時疏忽了,你将将歸來,必是疲倦,你先回房好好歇息,老身這裏不差你侍奉。去吧,去吧。”

魏郇退後一步,拱手一禮:“那孫兒先告退了。”

語畢,便旋身而出,走至階前腳步一頓道:“劉氏起身前來侍候我。”後便轉身沿着廊庑像西院走去。

劉莘聞言急忙起身,因跪得有些久,膝蓋有些不适,起身時踉跄了一下,被菊娘、平妪扶住,劉莘站穩後,向庭堂裏再次彎膝服了服,便匆匆向魏郇趕去。

魏郇今日不知是真疲倦了還是怎麽,腳步并不如往日那般疾序,剛好夠劉莘離他一丈遠慢慢跟着他。

劉莘邊走邊留意觀察着四下景致。

三進的大院落,劉莘跟着魏郇自中庭沿東西廊庑向西而行,穿過兩扇圓拱門,至第三面儀門,門內一寬敞大院落,院中勁松挺拔,假山玉簇,院子如主人魏郇一般幹淨整潔,院後一間庑殿頂大廂房便是魏郇寝居所在,兩邊廂房鹿頂耳房鑽山,甚是氣派。

魏郇的寝居內飾簡單大氣,線條明朗,東西擱置有序,略顯一板一眼。物件顏色均是黑白灰藍,劉莘只覺自己與這間屋子格格不入,恰似一爿嬌娥誤入了刀鋒劍鞘裏。

劉莘納悶,這裏居然一絲先夫人的氣息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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