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沒有!”

“不可能!”

“怎麽會?”

兩張嘴, 同時三連否認。

否認得太快,又像是另增了實錘。

謝曼琪長長哦了一聲,“那就是加加看錯了呗。”

唐加加漲紅臉, 挺起小身板,“你們可以說我笨,說我傻, 但不可以說我說謊。”

這就陷入悖論, 到底該認定唐加加說謊, 還是承認程廬和唐梨深更半夜抱在一起睡覺的事實?

“是姐姐先滾過去的,鑽進程老師的懷裏,摟住他的脖子,”唐加加皺眉回憶, “程老師雙手搭在她的腰上, 兩人臉貼着臉,睡得可香了。”

唐梨一臉無語地舉起雙手……就是這雙手竟然摟住程廬的脖子, 她本人怎麽會不知道?!!

程廬摩挲着手指頭, 似乎想回憶起昨夜摟抱人家腰線的感覺, 然而什麽都想不起來。

謝曼琪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為什麽竟然從這兩人的臉上看到了相同的失落?

幸好這時, 程廬的電話響起。

安老頭從養老院打來咆哮電話, 不用外放都能聽到他中氣十足的聲音。

“程廬, 你在哪?!”

“你說好今天來看我!”

Advertisement

“隔壁王老頭非要逼着他兒子喂飯, 在我面前嘚瑟得不行。你快來, 你也喂我吃。”

作精安老頭, 越活越倒抽。

程廬抿唇笑了下說好。

唐加加湊上前, 奶聲奶氣地說:“哪個老爺爺還要人喂飯吃啊, 不知羞。”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被安老頭聽到, 這下可捅到馬蜂窩了。

“是誰?誰在嘲笑我?”

唐加加踮腳湊道手機屏幕前:“一個四歲半的小朋友。”

安老頭:“誰家孩子啊,這不得好好打一頓?!”

“被喂飯的人才會被打。哼。”唐加加怼回去。

安老頭氣得大吼:“這誰家孩子?誰家的?!”

程廬把手機遞到唐梨面前,唐梨忍俊不禁,“安大哥,是我家孩子……”

安老頭一聽當即語氣軟了下來,“啊,是大妹子啊,你什麽時候結婚了?怎麽沒跟我說啊?老公是幹嘛的?婆婆對你好不好啊……”

安老頭自從可以天天聽唐梨免費出讓的FANTASY樂隊的黑膠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其他事還是記不得,但也不知道這件事戳中他哪條神經元,他的精神穩定性、說話邏輯性好轉很多,這點連醫生都搞不清楚原因。

程廬聽不下去了,直接打斷安老頭的話,“我馬上過去。您先下樓溜溜彎,不要老坐着聽歌。”

“哎呀,程廬你這張臉我都看膩了,”安老頭得寸進尺,賣乖耍賴,“唐梨,你也不來看看你可憐的安大哥,被關在這裏一個人,孤獨極了,周邊老太太沒有一個好看的……”

唐梨:“……”

程廬:“……”

唐加加抱胸,呵,不知羞!

深冬的養老院到處沾染着冷意。絕大部分老頭老太太都窩在開滿水仙和蘭花的花房裏,靠着暖氣和充滿鮮活力量的花兒強撐着精神。

唯有安老頭,任憑護士怎麽勸,非要站在大門口等着。

海風卷着大海深處的幽冷刺骨拍打在他身上,可他仿佛未曾感知般,踮着腳握着冰冷的鐵欄杆翹首以盼。

遠處一輛汽車疾馳而來,安老頭待看清楚車牌,整張臉立馬松弛下來,随即冷哼一聲,轉身往花房慢吞吞走去。

只是他走三步,歇一步,還時不時扭頭看一眼……

程廬大步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笑道:“這麽冷的天幹嘛非要在外面等我?”

安老頭一把甩開,故作生氣地說:“誰說我在等你?”

“是是是,”程廬對他這個套路熟悉極了,哄道:“您看還有誰來了?”

他錯開身,唐梨俏然站在不遠處,手上還牽着個粉雕玉琢的唐加加。

安老頭眸光掠過唐梨,直直落在唐加加身上。

小朋友頂着軟乎乎白色毛線帽子,把圓鼓鼓的小臉襯托得更加可愛,長長的睫毛在冷風中抖着,吐出的氣息瞬間變成霧氣。

安老頭臉色驟變,踉跄着往前伸出雙手,“寶兒!”

他這一聲含着無盡的脆弱。

唐加加猝不及防被安老頭使勁抱在懷裏,稚嫩的臉蛋被他粗糙的雙手上下摩挲,有點冰,還有點疼。

唐梨一驚,動也不敢動,擡眼看向程廬。

程廬朝她搖搖頭,讓她稍安勿躁。

唐加加吓得想喊,但面前這位爺爺滿臉哀容,看着他的眼神充滿疼惜,他強忍着害怕,從喉間吐出兩個字,“爺爺!”

安老頭當即嗷嗷哭起來,把唐加加摟得更緊了,“你爸爸怎麽沒來?他是不是不要我們爺孫兩個了?”

唐加加:“……”

唐梨:“……”

程廬的臉色緩緩沉下來,冷意充斥着胸腔,冷得他每呼吸一口氣都忍不住顫抖。

唐加加被抱得幾乎喘不上氣來,他嗚嗚道:“我爸爸在南極旅游……”

安老頭松開他,冷哼道:“這狗東西,老的不養,小的也不養,自己倒活得快活。”

唐加加眉間緊緊皺起來,他知道從來不抱他的爸爸只愛媽媽,也知道他的出生不過是因為媽媽身體弱不能打胎……爸爸是不是狗東西,他不能評判,但面前這位還要人喂飯的爺爺,不是親爺爺。

他從出生只見過流水席般的保姆。

唐梨擡眸看向程廬。護士說程廬是安老頭的兒子,但他們一個姓安,一個姓程。程廬從沒有叫安老頭爸爸,安老頭對他也從未以兒子相稱。

現在她更加确定安老頭和程廬之間沒有血緣關系。

“沒事。你有爺爺,爺爺帶你玩。”安老頭牽起唐加加的手,擦了一把眼淚定定道。

唐加加看向唐梨,唐梨笑着朝他擠了擠眼,讓他別害怕。

老年癡呆症患者經常認錯人,但她知道安老頭對唐加加真心愛護。

或許他曾經也有一個兒子,若是一切正常的話,大概也會有一個像唐加加這般大的孫子……

花房內,安老頭挺着胸膛,站得比誰都直,頭挺得比誰都高。

“哎呦,安老頭,這是你孫子啊?”

“長得可真好看啊。你看這眼睛滴溜溜地像黑寶石。”

“安老頭,你孫子咋跟你長得不太像啊。”

安老頭呸了一口,“我兒媳婦長得好看,給我們老安家改了基因。”

程廬默默站在一株玉蘭旁,眸光落在紫色花瓣上,好似在欣賞,又好似精神抽離到了未知世界。

唐梨緩步走過來,輕聲問:“程老師,你是不是不開心?”

程廬緩過神來,淡道:“沒有。”

這兩個字硬邦邦的,毫無溫度可言,唐梨抿了下唇,不再吭聲。

程廬走到從旁邊的售賣機裏買了一瓶加熱過的咖啡遞過去。

唐梨擡眼看着他,程廬錯開眼神,“熱的。”

“我知道,”唐梨用受傷的右手接過咖啡,左手則輕輕握住程廬的手指尖,“你的手是冰的。”

花房內因為一個小可愛的出現,難得充盈着如朝陽般的氣息。所有人都把眷愛的目光投射在唐加加身上。

也對。誰不愛未來可期的小孩?這些行将就木的老人們也不例外。

好似多看他一眼,就能再獲得一些滋養,活得更長久一點。

唐加加瞬間成為團寵,大家夥想盡辦法逗他說話,唐加加倒也不怵,本身他就懂得多,不管爺爺奶奶們提什麽問題,他都能對答如流。

安老頭自豪地叉腰,滿面紅光,不住地重複一句話:這是我孫子!

唐加加也非常配合,緊緊貼着安老頭,“爺爺,你餓不餓?我這裏有巧克力哦。”

安老頭大聲道:“爺爺餓。”

唐加加小心翼翼剝開包裝紙,安老頭張開嘴,吧唧吧唧吃了起來。

“王老頭,你有你兒子喂你飯,”安老頭得意地笑,“我有孫子喂我吃巧克力。哼,我贏了。”

兒子死活不結婚的王老頭朝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加加姓唐,你姓安,他怎麽會是你孫子?”

程廬陡然站直身體,唐梨感受到他的緊張,“怎麽了?”

安老頭眼神瞬間恍惚起來,嘴裏不停地咕哝着:“我兒子姓安,叫安青丘,我孫子,我孫子怎麽會姓唐?”

他轉臉死死盯着唐加加,抖着聲音問:“寶兒,你叫什麽?我兒子彈琴可好聽了,你會彈嗎?”

唐加加敏銳地覺察出安爺爺不對勁,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程廬沖過來一把抱走他,把他的臉藏在懷裏。

唐加加看不到,但他聽得到……

方才還對着他笑,開心吃巧克力的安爺爺痛苦地呻、吟着,花盆落地破碎的聲音一下接着一下,驚呼聲,咒罵聲,全部沖進他的耳朵裏……

安青丘!安青丘!這個陌生名字不停地從安爺爺嘴裏吼出來,夾裹着來自髒腑的痛,刺穿他的耳膜。

姐姐唐梨把他從程老師懷裏抱離,那一瞬間他看見幾個保安叔叔沖過來拼命按着安爺爺的肩膀和大腿,把他死死壓在了地上,他的臉摩擦着地面,把好看的蘭花花瓣碾碎出鮮紅的汁液出來,像從他嘴角吐出的血……

他嗚嗚哭起來,緊緊摟着唐梨的脖子,“爺爺怎麽了?他怎麽了?”

唐梨連聲安撫着他,“沒事,沒事。爺爺生病了,需要打針。”

程廬滿眼怆然,眼睜睜看着匆匆而來的醫生為安老頭打上麻醉藥,被擡走……

花房空了,嬌美的花碎了,唯留下滿地狼藉。

唐梨提前給古漳打了個電話,讓他把受到驚吓的唐加加先接回去,并勒令不想見古漳的謝曼琪一起陪同。

安排好後回來發現程廬不見了。

醫生說十分鐘前他才和程廬讨論完安老頭的病情。

去病房找,只有安靜沉睡的安老頭。

養老院找了幾圈也沒見到人,電話也不接,微信也不回……

從前她便說過,只要程廬想消失,他就有這個本事。

他這人啊,明明實實在在一個人,卻總給她一種輕飄飄抓不住的感覺。

就在她準備去調監控的時候,随意一刷朋友圈,竟然發現好久沒有發朋友圈的程廬更新了。

只有一張照片。

幽遠的海上濃霧彌漫,看不清楚任何船只,沙灘昏黃厚膩,唯有巨浪一波剛過又壓來一波,密密實實的讓人喘不上氣來。

唐梨猛然擡頭。

遠處大海不停咆哮着,好似發洩着對冬日寒冷的不滿。

他在那裏!

唐梨壓抑着氣息正準備留言,程廬評論了自己發的朋友圈。

【小梨,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