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很多人都在小時候碰到過很多父母或者長輩如此尴尬的場景。或許當時不懂, 很多年後才漸漸明白他們在做什麽。唐梨和父母不親,也沒什麽親戚,自然沒有這樣的經歷, 當即被驚得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屏住。
程廬心裏那簇正在燃燃燒起的火苗,也立馬被一盆涼水澆了個透心涼。
他噎了噎, 不動聲色把唐梨塞進大衣裏。
唐梨的小臉緊緊貼在程廬滾燙的胸前, 這裏炙熱得像一個火爐, 不一會額頭沁出汗來。
“加加,你怎麽醒了?”
“程老師正在聽故事呢。”
唐加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冷風從陽臺門縫沖進來,掠過他裸露的腳踝, 瞬時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他牙齒打架, “什,什麽故事?”
程廬:“爸爸打小孩的故事。”
唐梨:“……”
唐加加:“……大人不可以打小孩。”
“是不應該打, 所以這個爸爸最後得到了懲罰。”程廬瞎編道。
唐加加好困, 但他也想聽聽到底這個壞爸爸得到什麽懲罰, 他擡腳上前,問:“可以講給我聽嗎?”
程廬哪能讓他靠近, “這裏太冷了, 你就站那裏。”
唐加加立馬感受到一股冷風順着褲腿往上卷, “好。”
程廬裝模作樣拿出手機, 點了點, 同時拍了拍唐梨的後背, “我點播放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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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梨:“……”什麽鬼?
程廬俯身咬着牙低聲道:“剛才不是叫粑粑叫得那麽好聽?”
唐梨哪能想到這個男人“睚眦必報”, 竟在這個時候逼她講故事。
“怎麽沒有聲音啊?”唐加加抱着臂膀問。
唐梨快要哭了, 下一秒, 她狠狠心,捏着嗓音道:“從前有個粑粑,一天不打小孩就手癢。為了不讓大家知道他這個嗜好,專挑小孩屁股打。有一天鄰居發現了,報警了,警察來了,把這個粑粑抓進了監獄。我的故事講完了,謝謝大家。”
唐加加眨了眨眼,一臉無語。
“這個故事還真是夠爛。”
“我繼續睡了。”
“程老師晚安。”
說完扭頭回房。
客廳再次陷入一片靜谧。
程廬沉沉笑起來,胸口微微顫抖,唐梨從他的懷中探出頭來,憤恨捏住他的臉。
“不許笑。”
“唐小姐自诩是文化人,小黃文寫得飛起,怎麽講個故事都被人嫌棄?”
唐梨氣炸了,一口咬上程廬的手指,“不許嘲笑我。”
程廬也不掙紮,反倒伸出另一只手不輕不重地拍在柔軟處。
“我哪有一天不打小孩就手癢?”
“誰讓我家小朋友不乖。”
唐梨:“……”
方才還咬着的牙松開了,順着最長的那根手指一點點往上舔。
像冰淇淋,需要這樣吃才能吃,才能把最精華的味道品出來。
程廬眸光幽深,摩挲着某處的手指驟然收緊,連帶着呼吸也急促起來。
他難得動情,此刻卻實在克制不住了。
唐梨不急不慢,一寸一寸攻入,又吐出,柔軟濕潤的尖尖靈巧地攪動着略硬的指腹。
相似的觸覺,一下子勾出程廬不該有的想象。
他瞬間炸了。
“小壞蛋。”
唐梨吃吃笑了兩聲,咻的一下從躺椅上跳下來,如風一般喊了句我睡了,便鑽進了房間。
門關,鎖擰,寂靜。
程廬:“………………”
白大仞自诩算是這個世界上相對了解程廬的人,可也沒想到這小子自從有了女朋友,越來越難約。除非小銀親自打電話,他才會出現。除了上班,幾乎所有時間不是在陪女朋友就是陪女朋友弟弟。
這天他親自上門堵人,帶上他親自煮的“愛心雞湯。”
“我知道你們幼兒園食堂夥食好,可再好吃,飯菜裏也沒有來自好朋友的愛。”他故意在好朋友三個字上加重音。
程廬慢條斯理喝了一口,“嗯。你的愛有點鹹。”
白大仞一愣,趕緊拿起勺子抿了一口。
清爽不油膩,再好喝不過。
“程廬你有沒有心啊,”白大仞氣鼓鼓,“要是青丘還在的話,我才不要給你煮雞湯喝。”
程廬微微驟起眉頭,把勺子輕輕放下。
白大仞暗暗拍了下自己的臭嘴。
“這個世界上願意你為素手烹羹湯的只有我。”
程廬擡眼看着他,“我家小梨做飯很好吃。”
白大仞哎呦一聲,“戀愛的酸臭味。”
“但我舍不得她下廚。小肉手要保護好。”
白大仞:“……”我何苦跑來吃狗糧啊。
到底程廬還是把他帶來的雞湯喝完,一滴不剩。
白大仞這老母親心終于得到了慰藉,美滋滋地問他下次想喝什麽湯。
就在這時,程廬手機作響。
他接起,眸光瞬間沉下來。
“好。我現在就去。”
白大仞:“你等會不是還要上課嗎?”
程廬緩緩站起來,目光有些渙散,好半天才聚焦。
“怎麽了?”白大仞急了。好不容易看到程廬情緒好轉,別又出什麽事。
“那個人……抓到了。”
派出所前的法國梧桐,綠了又禿,禿了又綠,周而複始,四季交替,每次變化都落在程廬的眼裏。
再次踏進派出所的院子,程廬頭一次覺得這禿了頂的法國梧桐,也有種倔強的美。
張警官早等在門口,一見他就慨嘆着說皇天不負有心人,像泥鳅一樣的嫌犯終于被逮到了。
“他叫什麽?”程廬抿着唇問。
張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稍安勿躁,你們先去會議室喝口水。我慢慢說。”
此刻就連總在嬉皮笑臉的白大仞也一臉肅穆。
會議室的布置十分簡單。張警官端來兩杯茶水放在兩人面前。
幾乎每個月,面前這位長相清俊的人都會出現在派出所。他第一句會問:“抓到了嗎?”
得到充滿失望的答案後,他總會說,“我什麽都可以做。”
離開時他會鞠躬,說:“麻煩你們了。”
這個世界每天都在發生命案,每天都有人失去摯愛。
還記得第一次見程廬時,他整個人明明還吐着氣,可渾身毫無生機,全身僵硬,唯有眼珠還動着。
他渾身沾滿了血跡,臉頰上也蹭得血紅,猛一看吓人極了。
他手掌朝上,硬着,挺着,好像唯有保持這個姿勢,還能抱住那個已經被拉走去太平間的人。
張警官收回神思,說嫌犯姓吳名昊,網名叫小耗子。
白大仞大驚,“小耗子?!!”
程廬擡眼,“他?”
張警官點點頭,“就是他。”
這人人如其名,犯了事後一路潛逃至川南某個高原小鎮。雪原、經幡、黃寺,他渴求這些純潔的東西能洗滌他的罪名,掩蓋他的蹤跡。
小耗子鑽進草原的黑色帳篷裏,學會了放牦牛、擠牦牛奶,習慣了吃糍粑喝青稞,反倒勃發出熊熊的生命力,每每都能躲開天網,藏了足足好幾年。
被高原紫外線摧殘的臉龐越發難以分辨,永遠低着頭的他連主人家的聚會都不參加。要不是前段時間他被突如其來的雪崩壓下,被主人家連夜送到縣城的醫院,說不定這小子還能繼續藏着。
主人家心好,用牛拉車冒着漫天的大雪,緊趕慢趕把人送過去,又花了一大筆錢治病,最後這小子終于傷好。出院那天,恰好一群警察去醫院做體檢。他心虛見了就跑,被機警的警察拽住詢問。
三言兩語,這人揣不住了,索性閉嘴什麽也不說。
帶到警局,幾經困難下終于對上他的臉,他的身份證號,以及他背負的血案。
“他當時在我們樂隊粉絲群裏非常活躍,如果記得沒錯的話,是咱們樂隊剛成立時就追随的粉絲。”白大仞撓着頭說。
這人确切來說,是程廬的鐵杆粉絲。有些粉絲只追随樂隊某個人,用現在的行話來說叫唯粉。小耗子是極端唯粉,把程廬捧得比天高,不許任何人傷害,哪怕是樂隊的其他人。
程廬的手在抖。
“要不要抽根煙?”張警官問。
程廬搖搖頭,“他說什麽了嗎?”
張警官聳聳肩,“剛開始嘴很硬,不承認自己殺了人。但證據擺在那,不容他說謊。”
說到這裏他頓了下,“這人一直在繞圈圈,不停地說你,很動情,很癫狂。”
抓他的時候,他在主人黑色帳篷的蝸居裏,幾乎沒什麽衣物,但有好多張程廬的單人海報。有些顯然是小耗子自己設計并印刷的。
“他說,你的歌給了他人生最大的溫暖。”
“他說,你的歌詞全是寫給他的。”
“你知道他為什麽要躲到那座高原小鎮?”
程廬:“為什麽?”
“你那首《刀鋒》裏,說要在佛光閃閃的高原,剝掉名聲,甩掉金錢,扔掉虛假的溫柔……”
程廬臉色沉沉。
“狼成群,我獨行。
佛光閃閃的高原上,我剝掉名聲,甩掉金錢,扔掉虛假的溫柔。
欲為刀,刀刀斬。
佛光閃閃的高原上,我踏破鋒芒,踩破腳趾,喊破虛僞的喉嚨。
剝掉!甩掉!扔掉!
踏破!踩破!喊破!
山中月與風,快快入我懷。
吹他千百度,扶我上青天。”
這是他、安青丘、白大仞所組樂隊的最後一首歌,也是三人舞臺的終曲。
“他說,他要去你歌詞描述的地方看看,”張警官道:“他提前研究了地圖,找了條最佳逃亡路線,他說誰傷害你都不可以,哪怕這人是安青丘。”
從派出所出來,白大仞仰天長嘆,“咱們得去跟青丘說一聲。”
壞人伏法,斯人安息。
但,真的能安息嗎?白大仞不知道。但安青丘那麽好的人,一定不會責怪任何人,尤其程廬。
程廬沒說話,緩緩從法國梧桐底下走過。
白大仞跟上去,忍了又忍勸道:“程廬,青丘肯定不希望你這樣。”
程廬擡起頭,“哪樣?”
“你知道嗎?”白大仞急道:“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那麽張揚,那麽朝氣,即便和家裏鬧翻,也從不唉聲嘆氣,而是每天逼着我們練琴,練歌,被人拒絕也不氣餒,每天第一個起床去找關系,去尋唱歌的場子……”
現在想來,當時真是太美好。即便日子過得苦,也從未喊過一聲累。
或許這就是夢想的能量。
它帶不來額外的金錢,卻一點一點填滿你的心。
“雖然不想承認,但我們三個人中,只有你最有出道的可能。你寫得一手好歌,唱得也好,長得也招那些粉絲喜歡。青丘經常跟我說,你就該單飛。不該被我們兩個拖油瓶拖後腿。”
程廬猛地停下來,眸子充血,冷聲道:“我們三個是一體的。過去是,現在是,永遠都是。”
白大仞使勁抿着唇,好半天才哽咽道:“你這小子……太他媽會煽情了!”
上次來東山寺,白大仞意外抓到騙子,得到寺院僧人的誇贊和獎勵。這次兩人上山,從山門口就有僧人迎接,直上靈塔。
蓮花燈搖曳,佛光閃閃,佑護着逝去的靈魂。
程廬鄭重點了三根香,高舉過頭頂,又在額前停下,閉眼片刻後,插進靈位前的香爐裏。
白大仞絮絮叨叨說壞人抓到了,說程廬鐵樹開花談戀愛了,說小銀開過年就要上幼兒園了,說有個叫加加的小可愛可能以後會做他的女婿……
他的聲音被風吹到空中,零零碎碎,又沾滿人間煙火氣。
下山時,白大仞還是沒忍住說:“你有沒有後悔過?”
程廬看着他,“後悔什麽?”
要是當時他願意簽那份單飛協議,願意聽從安青丘的意見,從此走上一條康莊大道……安青丘就不會故意找來另一個主唱,惹得程廬的極端粉絲暴怒,在第一場彙演時因為保護這名主唱而胸口插刀,死在程廬的懷裏。
明明兩個人都沒有錯,最懂彼此,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一個命喪舞臺,一個雖然活着,卻如同行屍走肉。
程廬眸光沉沉,好半天才說道:“我最後悔的是,當時沒能撲過去擋住那一刀。”
山門外,唐梨正在一個草莓攤前仔細挑選。
草莓太大,則空蕩無味,太小又不夠塞牙縫。
攤主是個大娘,見小姑娘長得俏麗,心生喜歡讓她多試吃了兩顆,還讓她去隔壁的草莓園用山泉水洗幹淨。
程廬拾階而下,一眼瞧見坐在石獅子旁的某人。
她像是吃到不得了的美味,小嘴仔仔細細地咬着,眉眼彎彎,是深冬唯一的暖光。
白大仞最愛吃草莓,趕緊沖過去,要來一袋子吭哧吭哧吃起來。
唐梨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趕緊抱着剩下的草莓沖到程廬面前,高高舉起,獻寶似的,“可甜了。我洗幹淨了。”
程廬抿唇笑起來,大手一攬,把人帶到懷裏,“比你還甜嗎?”
唐梨瞬時臉紅起來,“佛祖面前,你也敢放肆?”
程廬低頭親了親她的唇角,裹着草莓的甜香的豐盈如此美味,只吃一口還不夠……
“嗯。”
“佛祖告訴我,他很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