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演戲

大橘仰着一張圓滾滾的貓臉瞧他,太監似的“喵”了兩嗓子,終于挪開爪爪,在他身上蜷成一團,拿過氣大明星金貴的廢腿給自己當窩。

何硯之還沒有小氣到跟貓計較的程度,覺得只要它不搗亂怎麽都好,重新執起筷子:“它叫什麽名字?”

“就叫大橘。”

挺好,不講究。

他從鍋裏提溜了一個雞腿放進剛剛盛雞湯的碗裏,從上面夾下一塊雞腿肉就要喂貓,俞衡卻突然說:“你別喂它。”

“為什麽?”

“你不知道貓不能吃太多鹽嗎?”

何硯之一臉茫然:“不知道。”

“那現在你知道了,”俞衡說,“你不用管它,它只愛吃貓糧和罐頭,我做貓飯給它它都不叼一口。”

何硯之只好妥協,心說:真是好養活。

對于他這種殘疾人士來說,貓真的是非常适合飼養的寵物。

畢竟狗需要溜,貓不用。

何硯之腿上搭着條薄毯,貓估計覺得舒服,趴着就不肯走。他只好帶着這十五斤的“累贅”跟俞衡吃完了晚飯,又看了會兒電視消食,忽然覺得不用手機的日子真好。

微博上戾氣太重,他才半天不刷,竟感覺整個人都平和了下來。

俞衡刷完碗,從廚房回到客廳,何硯之看一眼時間覺得還早,遂問:“你不複習嗎?就剩一個月了,你還不抓緊?”

“不急,”俞衡在他旁邊坐下,順過遙控器把電視音量調小了一點,“你又不耳背開這麽大聲幹什麽——明天再複習吧,今天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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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胸有成竹啊,”何硯之把懷裏的貓當成暖手寶,好脾氣的大橘竟也樂意幫他捂着涼爪子,“你以前肯定是個學霸吧?”

“沒掉出過專業前三。”

何硯之:“……”

這小子還挺得瑟。

硯總自覺自己這高中文化水平、大學進軍娛樂圈的渣渣無法跟高材生相談甚歡,趕緊結束了這不太友好的話題,專注地看了會兒“手撕鬼子”的神奇電視劇,猶豫再三,還是幹巴巴地開口:“洗澡。”

“……嗯?哦。”俞衡很快反應過來,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想表達的內涵是“我想洗澡,可我殘廢,需要你幫我洗”。

硯總還真是……出乎意料地有點羞澀呢。

他起身去卧室準備衣服,并問:“我沒來的時候,誰幫你洗澡?”

何硯之語氣還是非常僵硬:“自己洗。”

“能行?”

“不太行,很多地方都夠不到。”

俞衡沒再說什麽,上前趕走了趴在他腿上的大橘,直接将他打橫抱起往浴室走,誰料剛走到門口,對方突然伸手扒住了門框。

俞衡不明所以:“怎麽了?”

何硯之支吾半天:“要不……我還是自己洗吧。”

“……”俞衡沉默下來,半晌之後忍不住輕輕笑開,“你還害羞上了?你們明星不是當衆拍床戲都面不改色的嗎?更何況咱們約法三章,有一條就是……”

“好了好了好了,”何硯之連忙打斷他,阻止了他的長篇大論,“洗吧洗吧。”

俞衡把他抱到浴缸邊上,三下五除二幫他脫幹淨衣服。

要說何硯之完全沒有心理負擔那是不可能的,雖然他們簽了一紙協議,俞衡暫時是他保镖了,可到底是相處的第一天,很多東西彼此都不了解,還需要漫長的磨合期。

拍戲的時候那又不一樣了,劇組裏都是熟人,就算拍床戲也是借位,該怎麽做大家心裏都清楚,不存在什麽敢與不敢。

在家和工作……這二者之間好像架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難以将他們混為一談。

何硯之想到這兒,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對了,他幹脆把這裏當成拍戲現場,那就不尴尬了。

這想法甫一冒出,他整個人瞬間進入狀态,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伸手往後一指:“要什麽都有,你随便選吧,我也不知道哪個好用,我都摸到哪個算哪個。”

俞衡詫異地看他一眼,十分奇怪這人怎麽上一刻還在別扭,下一刻又立馬放得開了。

但奇怪歸奇怪,他也并沒有問出口,探臂從置物架上夠下一瓶專門泡澡用的浴液,擠進浴缸裏,再用水一沖,立刻泛起大量的泡沫。

他調好水溫,這才小心翼翼地把某人抱進浴缸,動作堪稱溫柔,生怕給他磕了碰了。

畢竟他還指望那六萬塊錢的工資,務必得給伺候好了。

何硯之在浴缸裏坐着,并不想躺下,浴缸這麽滑,以他現在這兩條腿完全動不了的德性,一旦躺下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別問他為什麽知道,上回還是打電話給他曾經的第十九任助理才把他從浴室撈出來的。

往事不堪回首。

熱水泡澡是一項非常舒适的養生活動,何硯之被熱氣蒸得有點犯困,明明胳膊能動也不想動了,把一切通通甩給保姆,腦子不太清醒地說:“你伺候好我,明天我就預支你一萬。”

俞衡聞言手指一頓,心道:硯總這是寂寞到拿錢買享受了。

他心裏吐槽,臉上卻笑得非常開心:“沒問題,你想怎麽洗?大保健來一套?”

何硯之:“……”

現在的大學生,可真是沒臉沒皮沒節操。

俞衡找了條幹淨的毛巾,在水裏浸濕了,就着泡沫輕輕給他擦背。

何硯之車禍至今,卧床了數月,基本屬于廢人一個,再好的身材也糟蹋得差不多了,平常又不好好吃飯,最嚴重的時候甚至靠營養液吊命,現在渾身上下只用一個字就可以形容——瘦。

俞衡只感覺這人身上硬得要命,一摸全是骨頭,不論肩胛、脊椎還是肋骨全都清晰可見,哪像個過氣明星,簡直跟貧困地區吃不上飯的小孩有一拼。

但是……偏偏他膚色還屬于白得過分的那一款,配上一身骨頭架子,那就有些吓人了。

說得不好聽一點,完全是生物實驗室裏的标本。

俞衡醞釀了半天,也沒找出一句合适的話來,只得輕輕嘆口氣:“他們……網上那些人,不知道你現在的狀況嗎?”

“知道吧,唔……也可能不知道,”何硯之閉着眼,聲音顯得有些模糊,“保密措施做得還不錯吧,沒人知道我在哪家醫院,出院以後就直接到了這裏,應該沒被人發現。”

“那你就沒有拍個照片,po個博什麽的……”

“賣慘啊?”何硯之突然冷笑一聲,把胳膊搭在浴缸邊上,手臂上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人家賣慘是固粉,你覺得我還有粉可固嗎?”

俞衡抿了抿唇,沒吭聲。

“算了吧,我累了,沒心情整那些勾心鬥角的玩意,”何硯之情緒相當低迷,“更何況,就算我賣慘,得到的八成不是‘心疼’,是‘活該’。”

俞衡:“……”

好像确實是這麽回事。

“對了,”何硯之忽不知想到什麽,猛然睜眼,“我都忘了跟你簽保密協議,你小子要是敢把我的事往外捅……”

“不會的,”俞衡趕緊表衷心,“我還想要工資呢。”

何硯之又看了看他,這才放過這茬,朝他一點下巴,示意他繼續。

其實硯總并沒對這個大學生抱太大期望,覺得他會做飯已經超出預期了,幫人洗澡什麽的……只要別給他淹死什麽都好說。

沒想到讓他鼓搗了一會兒,發現這小子手法居然還不錯。

絕對不是新手。

何硯之不免有點詫異:“你以前難道在澡堂打過工?”

俞衡手一頓:“我看起來真的有那麽缺錢?”

“唔。”

俞衡開始往他胳膊上揉泡沫:“你想多了,是因為我媽去世前那一陣也是癱瘓在床,我妹還小照顧不了她,只能由我來。”

何硯之順嘴便問:“你媽到底因為什麽走的?”

俞衡看他一眼,沒再答。

何硯之向來嘴下沒分寸,這會兒對方沉默,他才發覺自己問過了界,忙咳嗽一聲,把這話題揭過去:“怪不得你敢說你什麽都會。”

俞衡很配合地沒再計較,笑起來:“我說了,就算是換尿不濕這種要求也……”

何硯之聽見那仨字,好像被羞辱了似的,暴躁地打斷他:“閉嘴!”

“好好好,”俞衡趕緊給這只炸毛的貓順毛,并說,“你搭住我。”

何硯之眉頭還沒打開,語氣也非常不善:“幹嘛?”

“你洗澡難道只洗上半身?”俞衡說,“你這樣子我沒辦法繼續。”

何硯之:“……”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了。

他沉默地看了對方一會兒,終于放下那并沒有意義的羞恥心,并提醒自己說:我在演戲。

這麽想着,他便伸出胳膊,可剛擡起來又停住:“你衣服會濕的。”

“濕就濕吧,一會兒換。”

“會摔的。”

“放心,摔不了。”

聽他這麽說,何硯之便再也沒有借口了,只好勾住他的脖子,俞衡順勢在他腰間一扶,稍稍起身,将他帶起來一點。

然後何硯之就後悔了——這個姿勢實在太難拿,他現在手無縛雞之力,就這麽挂在對方身上,如果俞衡想把他掀下去,那簡直不要太輕松。

他到底為什麽會對這個才認識一天的小保镖這麽信任?

這不符合他的作風。

好在工資的誘惑足夠大,俞衡并沒有把他掀下去,非常專注地繼續幫他洗澡,動作堪稱輕柔。

但是很快,何硯之又覺出不對勁了。

這小子實在太認真,認真得過了頭,該洗的不該洗的,他全都要照顧一遍。

他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道:“我說,差不多行了,您放着,我自己來行嗎?”

“不行,”俞衡的語氣沒有任何波動,“說好的要我幫你,那就要我幫你。”

何硯之:“……”

終于他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地說:“那你快一點好嗎?我是不是忘了告訴你,我那兒有知覺?”

俞衡:“?”

“給我那什麽了……你負責解決?”

俞衡愣了一下,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随即笑起來,湊到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什麽。

硯總臉色立馬就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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