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梨香院裏,薛姨媽揪着手帕子等消息,見寶釵回來,忙把人拉到身旁。

“我的兒,可打聽到你姨媽如何了?”

寶釵遣莺兒和香菱守着房門,這才小聲道:“裏頭的人一問三不知,還是莺兒遇着了寶玉房裏的襲人,這才探聽了點微末。”

“怎突得口風這樣緊!”薛姨媽捂着胸口,只覺心裏發慌:“她如何說?”

寶釵略一沉默,緩緩道:“襲人只說,前兒夜裏鳳丫頭院裏半夜嚷起來,說是發了急病要請太醫。一時驚動了老太太,滿府主子都去瞧她。”

“你姨媽自然也是要去的。”薛姨媽卻還是糊塗,“鳳丫頭不是照舊管着家事?你姨媽怎……”

寶釵搖頭:“寶兄弟如今進出都不帶丫鬟,襲人不在鳳丫頭院裏,也不知道原委。”

薛姨媽便有些坐不住,“周瑞家的忽然就沒了,你姨媽又到了老太太院裏住着,這裏頭定然有什麽陰私。”

“大太太的陪房仿佛也沒了。”寶釵思量道:“大太太與姨媽都是去瞧鳳丫頭才有了這遭,源頭便在她身上了。”

薛姨媽站起身,走了兩步卻又停住腳:“你舅舅不在京裏,如今姨媽又這樣,我去找鳳丫頭,她也未必實話告訴我。咱們在這裏住着,可怎麽是好?”

寶釵垂目想一想,道:“周瑞一家畢竟是姨媽從王家帶來的,他們處置了人,總要跟王家說一聲。既然舅母不曾過府來問,大抵還是姨媽自己立身不正。媽,咱們這樣猜也猜不出什麽,不如先派人去問問舅母。”

“可你姨媽……”

薛姨媽嘆一聲,也無可奈何,吩咐了人去王家,又問:“你哥哥哪裏去了?”

寶釵把眉一蹙,“總不過是那些酒肉場裏。”

薛姨媽便按按額頭,露出苦相,“我的兒,你姨媽原還屬意你和寶玉兩個,如今她這個樣子,這樁親事怕是無望了。”

“咱們上京來,原也不是為了與賈家結親。”寶釵垂下頭,“寶玉和林丫頭好,便是我沒有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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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母女兩個說話,那頭去王家報信的人回轉,卻帶了王子騰夫人的貼身婆子來了。

“姑太□□好。”這婆子姓廖,一向是個體面人。薛姨媽不好拿派頭,與她客氣幾句,才知道是嫂嫂請自己與女兒去王府小住。

她聽了心裏就有些發慌,見寶釵微微颔首,這才強自鎮定,“那感情好,我與嫂嫂也許久未見了。”

當即命丫鬟們收拾了幾件行裝,攜着寶釵與那廖婆子一塊去拜賈母。

賈母照舊是樂呵呵的慈善模樣,聽她們說了原委,還拉着寶釵的手叮囑她:“在舅舅家待的煩悶了,只管來與姐妹們玩耍。”

寶釵柔順應了,與母親拜別賈母,登上了王家的車架。

“為何不求告老太太,見一見你姨媽?”薛姨媽瞧着榮國府一點點遠了,便有些埋怨:“她就住在老太太後頭,咱們說要見一面,于情于理都沒有回絕的道理。偏你不讓我說……”

寶釵不答反問:“媽,你說老太太瞧着身子骨如何?”

薛姨媽皺眉:“氣色不錯,精神也好。”

“姨媽是怎麽住到老太太院子裏的?”

“說是給老太太……”薛姨媽一愣,怔怔續下去:“祈福?”

車轱辘緩緩駛遠,母女兩個再沒有說話。

榮國府裏,經事多的世仆們不約而同地縮起了脖子,家裏有當差的小子丫頭也統統找回去告誡幾番,深怕招惹禍事。

紫鵑聽二門上捎話讓她回家一趟,還當是娘老子有什麽病症,忙跟黛玉告了假,收拾幾件東西匆匆往家裏走。

甫進了門,才曉得是他們在莊子裏聽說了府上動靜,怕有什麽變故,這才找她詢問。

紫鵑本不好多說,但看爹娘兄嫂都惴惴不安,便道:“咱們家世代都是府裏的家生子,你們在外頭管莊子,我在裏頭伺候林姑娘也得臉,旁的事與咱們很不相幹。”

她爹抽一口水煙,便有些憂心:“前兒打發你哥哥去送春季租子,聽門上小子說起,賴大爺爺那樣的人物,都教大老爺帶人去抄了……他家裏那個孫子,就從前想讨你那個,老太君先頭看賴嬷嬷情面放了他奴籍,聽說還尋摸了個官做,誰料想也發落到順天府大牢裏去了!”

紫鵑跟着姑娘去給老太太請安時,還撞見過賴嬷嬷進府求老太太開恩。聽她爹提起,便道:“他們也是自己豬油蒙了心,打量着老太太念舊情,縱得眼裏沒有主家和王法。”

“還有那尋常總見的周爺爺家……”

紫鵑聽了就橫她哥哥一眼,“那是咱們哪門子的爺爺,不過仗着二太太的勢罷了。他們是好是歹,咱們還是關起門過自己日子”

知道府裏只是查豪奴刁仆,不與自己相幹,懸了幾日的心放回肚裏,紫鵑娘便道:“難得你回來,我去做些你愛吃的菜,咱們一家好好聚聚。”

紫鵑應了,把包袱裏帶的東西給衆人分一分,換了衣裳去廚下給母親嫂嫂幫手。

“哪就勞你動手!”嫂嫂把紫鵑按在一旁坐着,端了一盤果子給她拿着吃,“家裏雖也富裕,東西到底不如姑娘屋裏,你可不要嫌棄。”

紫鵑便笑着啐她一口,“你拿這話埋汰我呢,自家東西也嫌!”

下人們小心張望了幾日,見大老爺收拾了賴大家并幾個往日裏就猖狂的家生子,再沒有別的動作,漸漸安下心來。只當差時更用了十二分的心,不敢再偷奸耍滑。

賴嬷嬷與老太太那樣的情分,照舊是說處置就處置,他們又是什麽牌位上的,敢撩大老爺虎須。

這一日賈政生辰,賈母吩咐好好張羅。一時張燈結彩、賓客盈門,倒又活泛起來,再不見那草木皆兵的樣子。

寧府裏賈珍去外頭席上陪客,尤氏入了內院在賈母膝下奉承,正說得熱鬧,外頭突有人報:“六宮都太監夏老爺特來降旨!”

賈母便覺眼皮一跳,吩咐撤了宴席,又命鴛鴦親自去前頭聽消息。

尤氏見她肅了臉,也跟着惴惴起來,鳳姐因之前做了錯事不好上去插科打诨,姑娘們更是噤了聲,一時屋裏靜的落針可聞。

等了一盞茶的功夫,鴛鴦匆匆來報:“二老爺被陛下宣進宮去了。”

賈母穩住心神,對尤氏笑道:“今日恐不能好生招待你了。”

尤氏忙說無妨,賈母這才吩咐道:“讓去三四個管事專門往來報信。”

娘兒們靜坐着等信兒,迎春悄聲朝探春道:“是不是那日夜裏的事?”

探春也有些慌神,打眼見悟空老神在在安坐一旁,便輕輕推他一下:“二哥哥,你說老爺進宮是為着什麽事情?”

悟空正探黛玉手涼不涼,被她推一下,察覺黛玉也有些憂心,便輕聲道:“大姐姐不是在宮裏頭……”

探春聽了便有些恍惚。

這個大姐姐托生在太太肚子裏,又是正月初一的命格,府裏人人都說她有大造化。可入宮這麽些年,一直無聲無息,家裏老爺太太都不大提起……

她已等同被家裏放棄,難不成這顆死棋還能盤活了?

探春正低頭思索,賈赦一一送別了賓客,往後院來拜老太太。

賈母見他來,便道:“鳳丫頭帶着你珍大嫂嫂往園子裏瞧瞧春景兒,姑娘們也一道去吧,別跟着我老婆子悶壞了。”

鳳姐應了,帶着姊妹們退下,留老太太與大老爺說話。

賈赦跪下給賈母磕一個頭,輕聲道:“若有不測,便還是照咱們從前說的那樣,讓兒子把老二換出來。”

賈母背對着他不說話,賈赦跪了一息,又重重磕一個響頭:“琏兒的性命便托付母親了。”

他穩穩站起身,對年邁的老母抱拳一揖,這才退出去輕輕合上房門。

“恩侯——”

一線空隙裏,賈赦看見白發蒼蒼的老母轉過頭來,臉上滿是淚水。

他微一停頓,還是把門扉緊緊合上。

鴛鴦看着大老爺蹒跚的背影走遠,正要去服侍老太太,方走到門前,聽到裏頭傳來一陣壓抑的哭聲。她想一想,還是沒有推門進去。

鳳姐帶着姊妹們游園子,卻誰也沒有興致賞那些花兒朵兒。

春日裏條風正和煦,吹在身上卻半點不覺舒心,幾人強撐了半刻鐘,終究還是找了亭子枯坐。

黛玉凝眉想着素日裏父親不經意透露的消息,玉容漸漸染了愁色。

寧國府賈敬與榮國府賈赦,因是先太子伴讀,雖當今天子寬宏仁善不曾降罪,卻也消沉下來。

林如海從不曾與黛玉講解朝堂之事,但她自來七竅玲珑,微微思索便能看出兩府實際危如累卵。

一切全系在上皇與當今的角逐裏。

“好妹妹,你快別發愁了。”悟空拉拉她的袖子,“什麽事值當你憂心呢?”

黛玉看他還是慣常的嬉笑模樣,嘴裏便有些發苦。

這人平日瞧着也是聰慧有見地的,怎麽偏偏這些事情上蠢鈍?

“呆子!”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你們理不理解大老爺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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