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入夜時分,悟空別了黛玉回房,正要安寝時,忽聽地下幽幽呼喚。

掐訣施個術法,留得肉身在榻上安睡,悟空隐了行跡,悄悄潛入下陰。

閑閑行至一座巍峨高城,悟空瞧着那鐵牌上“幽冥界”三字,轉了轉眼睛。進得森羅殿上,早有十代冥王整衣恭候,見得他來,齊齊口稱鬥戰佛。

悟空便擺擺手,“都是多少年的老相識,老孫從來不拿腔作調。”

十王聞言暗自腹诽:确實不做口舌之争,但有不快,便是一棒打死。

秦廣王迎他上座,早有判官呈上香茗,見悟空神色溫和,便小心問道:“前日尋那幾條怨鬼,不知鬥戰佛是作何用途,他等今回地府,可有什麽安排?”

悟空想想那夜亂象,雖吓着了黛玉,實際也頗為有趣,便嬉笑道:“他們與我做了差遣,便是與我有些緣法,你且看着庇護一二。”

閻羅王記下那幾鬼名目,暗中吩咐判官點做城隍,又說道:“那賈家一幹人的生死薄……”

翠雲宮好歹還有一個地藏王菩薩,況且悟空只是看黛玉情面不讓賈家太早倒了,哪裏就事事都要照拂他們。

他回絕了看生死薄的建議,轉而問十王:“依着你們看,下凡渡劫的仙子,怎樣才好功德圓滿?”

楚江王局促笑笑:“這事咱兄弟都是外行人,還不如你清楚……”

平等王怕悟空惱,忙忙說道:“依理,入凡就是體會人生八苦,若要得好處,須得吃夠苦頭磨難方好!若是你怕她受不住死了,我等給她加個幾十年壽數便是。”

“不好!不好!”悟空拍案而起,“若是如此簡單,我又何必問你們!”

十王忙噤了聲,生怕這潑猴又在地府鬧騰起來。

好容易等他又坐回椅上,輪轉王悄聲道:“人生八苦是正途,卻也有些……偏門法。”

悟空皺起眉頭,“若是些殺人奪命的偏法,卻是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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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珠妹子與他都是開鴻蒙便有身,分三清而生靈,她又在西方靈河畔修煉多年,靈根慧骨不同旁人。走了邪魔之道,未免太過可惜。

輪轉王見他想岔了,忙忙辯解:“可不敢教唆犯禁!小王之意,乃是尋一功德成聖之人,與那仙子締結宿世姻緣,屆時休戚禍福同命相聯,自然能……”

“慎言!”秦廣王捂了他嘴,對悟空賠笑道:“聖人清貴,我等無心冒犯,還請鬥戰佛代為保密,切勿外傳。”

悟空正聽的雲裏霧裏,聞言一把将秦廣王撥開,只問道:“這卻是個什麽法子?若說功德聖人,譬如那娲皇三清,卻如何締結姻緣……”

輪轉王瞧着幾位兄長瞪來,本不欲再說,但見悟空定定望着自己,想想他素日潑辣兇狠,瑟瑟道:“非是那等聖人。例如二郎顯聖真君,已足夠那仙子受惠。”

悟空便有些惱怒,“若要如此說,老孫西天取經的功德豈不是比楊戬還多!”

十王聞得他如此說,俱是一愣。

“出、出家人六根清淨,哪有什麽男歡女愛雙、雙修之理……”

悟空這才曉得那法子是這麽個章程,一時漲紅了臉,“嗖”地回了地上。

襲人早起送悟空出門,見他也不去尋林姑娘結伴,便覺有些蹊跷。

“人都走沒影兒了,還巴巴瞧呢。”晴雯見了便刺她兩句:“可別變了石頭,堵着門不讓人進出。”

襲人不理會她,只對秋紋道:“前日金钏兒托我描花樣子,我去把東西給她。”

見襲人出了院子往榮禧堂走,晴雯忍不住呸一聲,讓麝月瞧見,便道:“都在一個屋裏,何苦這樣針鋒相對?”

晴雯冷笑:“你念着這情,不知道她給太太回話的時候念不念呢。”

麝月便嘆口氣,“且随她去吧。”

“就看她能不能如願告個姨奶奶出來!”

她二人正說着話,秋紋見院門口林姑娘扶着紫鵑綽約而來,忙揚聲道:“林姑娘來啦!”

麝月忙住了口,迎上去笑言:“二爺方才有事,急匆匆出去了,正要報給姑娘,無須等二爺了。”

黛玉聽了便有些疑惑,卻還是和她道了謝,照舊扶着紫鵑出來,自己去上房給外祖母請安。

門口遇到同來請安的三春姐妹,迎春問:“林妹妹,怎麽不見寶玉?”

黛玉向她們解釋了,探春便道:“指不定又去外頭尋摸什麽東西了。”

幾人笑一通,進了門卻見悟空早就坐在一旁聽老太太說話,俱是一愣。

黛玉見他偏着頭不看自己,心裏就有些微妙。

賈母瞧瞧這個,又看看那個,鬧不清是誰先惱了誰,一律只當是小兒女拌了嘴,逗着他們和好。

誰知悟空就是不接話茬,低着頭不知道想什麽心事,眼看黛玉也要惱了,賈母忙提起旁的:“雲丫頭回了京,還不曾派人去接她呢。”

探春幾個便叽叽喳喳說起湘雲。黛玉和湘雲在寧國府是見過的,也跟着她們說話,賭氣不理會悟空。

偷眼瞧着黛玉眉眼含嗔,悟空心裏懊悔不疊。有心去說些軟話,偏又想着那輪轉王的一通歪話,臊得就要抓耳撓腮,哪裏張的開口。

那邊議定了日子接湘雲,惜春又問:“林姐姐,前兒在你房裏見那個荷包,可做成了?”

黛玉低眉一笑,答她:“已經做成了。若是你喜歡,我讓雪雁給你送去。”

惜春便笑眯眯擺手:“我一會兒跟你去拿,不用人送。”

“四妹妹這是怕林妹妹後悔不成?”迎春捏着帕子取笑她,“這般緊跟着去拿呢!”

惜春靠着椅背,快活地跟她解釋:“林姐姐那面上的花樣是真好看,我同她讨了幾回,好容易她松口,當然要緊着些。”

探春觑一眼坐在一旁的悟空,明了那荷包的原主該是這位,便拿帕子掩住嘴,偷偷笑一聲。

一時賈母讓她們散了,姐妹們便都往黛玉房裏去,也沒人叫悟空同往,留他幹巴巴坐着喝茶。

賈母這才問他:“可是和你妹妹生了什麽龃龉,連請安都不約着一道來了。”

悟空微有些扭捏,低聲道:“不曾吵嘴,只是有些事兒想不通。”

看他這情态,賈母心裏有了猜測,便有些驚訝。

論理,該是林丫頭早開竅才是。

她把人攬在懷裏,逗他道:“妹妹來府裏這些年,你與她一貫要好,若是妹妹哪日家去了,你想不想她呢?”

悟空便翻個白眼。

林如海每日和那些鹽商鬥得覺也顧不上睡,哪還有餘力接回黛玉教養。便是接回去,他就不能跟着去揚州?

賈母見他不說話,疑心自己想錯了,又問:“你太太剛派人去接薛姨太太,寶丫頭回來,你歡喜不歡喜?”

悟空發覺這老太太今日話有些多。

找個由頭脫身出來,他想一想,縱身往天上去。

廣寒宮門前,豬剛鬣那厮果然正呼呼大睡,還有兩只兔子圍着他撒尿。

悟空一腳将人踹醒,見他睡眼朦胧望來,便問:“你瞧着我能不能娶個婆娘生猴子?”

八戒才吃了酒,正醉得很,迷迷糊糊瞧着那猴子蹲在月桂樹下,問了他一個驚世駭俗的問題。

“這酒怎這樣烈,醉得俺老豬竟夢到那猢狲說瘋話!”他吧唧吧唧嘴,抱着一團雲彩墊在腦袋下面,準備再睡一會。

嫦娥仙子正看着玉兔搗藥,突聞宮門外傳來一陣尖利殺豬聲,忙遣宮娥去瞧。

那宮娥匆匆去了,回來禀道:“是大聖爺在捶天蓬元帥!”

他二人如今雖成了靈山的和尚,卻都曾在天庭做官,彼此稱呼仍是舊識那般,倒也親切。

嫦娥便整整儀容,帶齊宮女出門去看。

誰知開了宮門,卻只餘樹下幾個喝光的酒壇子,既不見大聖,也不見那頭蠢豬。

嫦娥仙子左右張望一遍,輕輕蹙起柳眉,“回去吧!”

八戒在雲頭上見廣寒宮緩緩閉了門戶,這才悄悄松了口氣,扭頭沖悟空嘿嘿一笑:“大、大師兄。”

“不是猢狲了?”悟空似笑非笑瞅他一眼。

八戒瑟縮一下脖子,急忙轉移話題:“方才你說什麽生猴子?”

悟空便臊紅了臉,“嗐!”

八戒一想凡間那個绛珠仙子,一拍腦門:“雖有淨、禪、密三宗可以娶妻,又有修歡喜佛的,可咱們這終究是不一樣吶!”

悟空追問:“何處不一樣?”

八戒道:“靈山那麽多菩薩羅漢,一個個不都是千年萬載的老光棍。還有咱師傅,那可是佛子!他們要是動凡心想娶媳婦,肯定早就娶了。光棍到如今,可見那必是不能啊!”

“那與俺老孫何幹?”

不能做的事情,他從前做少了?

悟空躺在雲頭上,想想绛珠,又想想黛玉,再想想灌江口那個三只眼……

八戒便瞧着他殺氣騰騰坐起來,唬得腿一軟趴在雲彩裏:“又不是我不讓你破戒的!”

“你個夯貨!”悟空啐他一口,縱身往灌江口去。

八戒看人去得遠了,咂咂嘴尋思一番,嘿嘿往靈山奔去。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錄入啦,我愛順豐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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