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轉眼到了中秋。

李纨念着老太太近段時日郁郁不樂,特央了鳳姐一道拟定了章程, 預備好生鋪排了席面, 請賈母盡情開懷一日。

老太太前兩月因着二房的作為,很是氣悶了一場。如今見了阖府歡慶的場面,又有孝順孫輩承歡膝下, 也漸漸放下了心事。

“寶玉, 可不能貪嘴多吃了酒!”

老太太自己已有些醉了, 抱着湘雲直喊“寶玉”。

姑娘們笑作一團, 李纨親自來說了不可多飲,這才換了清茶漱口。

鳳姐看她們不鬧了,擡腿過來說話:“今兒中秋佳節,人月兩團圓,偏林姑父耽擱在途中,妹妹不知怎麽傷心呢。”

黛玉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原來林如海早半月就該抵京,偏途中接到聖旨,耽擱在天津衛公辦。

“姑父人雖沒到, 那幾大船的東西可是到了。”鳳姐奉承一句, 見寶釵坐在一旁有些冷清,又尋她說話, “姑媽這一向可好?”

黛玉留心去看,見寶釵如今越發沉靜端莊,倒像是有心事。

她素來和寶釵有些瑜亮之隙,卻又有兩分不可言說的惺惺相惜。真見寶釵失意沉郁,自己也跟着不大痛快。

悟空招呼黛玉:“妹妹, 嘗嘗這豆腐。”

黛玉回過神,紫鵑已給她盛了一勺子嫩豆腐。

探春在旁瞧見,打趣悟空,“老太太請了姑父指點你學問,人如今耽擱在途中,你心裏指不定多高興呢!”

悟空偷眼瞧黛玉,心底有些發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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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這事還真是因為他的緣故。

那琪官偷跑,賈家雖是受了薛蟠攀污,到底結下梁子。悟空因着院裏那幾個丫鬟的事,越發不喜歡留着隐患,幹脆點了土地公搜尋那王爺暗地裏的勾當,全數送去老丈人案上。

老丈人起初還很謹慎,疑心這是有人刻意構陷。為此他還裝神弄鬼搞了一出夢兆,才勉強讓老丈人信了,上密折把證據呈給皇帝小兒。

那皇帝早想鏟除一幫跟他唱反調的兄弟,只是礙着老爹尚在不好随便發難。現在鐵證在手,當即下旨讓林如海暗中督辦。

說是在天津衛,實則早就進京了。

“自打上回求老太太捐了童生,就天天嚷着要去考狀元,他只怕眼巴巴盼着父親來呢。”黛玉戲谑一句,忽問:“雲丫頭怎麽不大來了?”

迎春輕紅了臉,羞澀道:“雲丫頭在相看人家了,哪還能像從前那樣瘋……”

一時姊妹們都羞紅了臉,鳳姐便道:“可見一個個都大了,只等着老太太太太做主呢!”

“真真是鳳丫頭。若不是看着你肚子裏小侄兒,非要擰你的嘴。”

那頭老太太醉得很了,邢王二位夫人幫着鴛鴦攙着她回去歇息。姑娘們看完戲,李纨怕她們熬得太很,也催着散了。

黛玉瞧着寶釵落在後頭,對悟空低語道:“你領着二姐姐她們小心走路,我去尋寶姐姐說說話。”

悟空不敢啰嗦,委委屈屈追着三春姊妹去了。

寶釵看着宴散時分的闌珊清冷,想着方才的熱鬧,思及自身,正有些傷感。見黛玉袅袅婷婷走來,便笑道:“筵席都散了,怎麽不同二丫頭她們一道?”

她生得雍容明豔,這一笑便同朝霧裏的牡丹初綻。黛玉只覺炫得眼前一亮,便上前牽起她的手,“我生性喜散不喜聚,并不覺落寞。只是總見你一個人,來找你說說話。”

寶釵随着她慢慢散步,紫鵑莺兒跟在後頭。

兩人并肩走了一段,上了朱闌板橋。沐着柳葉裏透出的涼風,散了困倦,倒都起了談性。

“自寶玉挨了打,我瞧着你就不自在。”黛玉略住了腳,和她道:“我說這話,你不要疑心我刻意挖苦。旁人瞧着我父親要高升,都覺着我花團錦簇,實則我與你都是一樣的。你還有個兄弟,不像我單絲獨線。”

她先交了心,寶釵便道:“我哥哥什麽樣人?你們看着親戚情面不說破罷了。為着他,每日不知道生多少閑氣……”

因為那琪官的事,姨媽和媽媽的姊妹情分單薄,已不比從前了。又因為哥哥在外頭議論賈家女眷,老太太已不許他住在梨香院。

住所都在其次,家裏原就是有宅子的。可是這般哪還有什麽親戚情面?只差撕破臉罷了。姨丈再不肯管束哥哥,偏舅舅也不在京裏,竟不知還有誰能教導他成才。

黛玉不知道她心底那段愁緒,只道:“我還沒個生閑氣的人呢。”

寶釵在她臉上捏一下,“有寶兄弟,誰敢給你氣受。”

戴着的金項圈沉甸甸的,墜得人心煩。寶釵嗅着晚風裏的丹桂香氣,緩緩笑開。

“我同他如何,也不礙我跟你的情分。”黛玉在蘅蕪苑外停住腳,一推寶釵:“你既到了,我可就回去了。”

“急什麽呢。”寶釵把人挽住,卻不往院門裏去,只慢慢散着步,“這會子也睡不着,倒不如說說話。”

“打從咱們倆前後腳來這府上,還從未好生說過話。”

黛玉羞赧垂首,“我看你日日端着,處處求穩當妥帖,疑心你藏奸呢。”

“我原也不是如此。”寶釵仰頭看天際皓月,“只是家裏那個境況,又能如何呢……”

黛玉默然随着她走,漸漸上了山,路過凸碧山莊略歇歇腳。

寶釵笑言:“這凹晶館、凸碧山莊的名兒,刁鑽古怪,偏又仿佛神來之筆,極是應景別致。倒像你的手筆。”

這園子裏的牌匾,一多半都是黛玉給悟空捉筆取的。

寶釵說破了,黛玉便笑道:“舅舅嚴令寶玉取,若是不幫着他,說不得又是一頓好打。”

寶釵見她無意流露的纏綿情致,一想榮禧堂的姨媽,擡手為她輕攏鬓發,“老太太不愛拘束姑娘們的自然天性,是她一片慈心。但你凡事也該多思量思量,以免落了口舌,招惹閑氣。”

黛玉心事被她牽動,偏頭幽幽一嘆。

“前頭就是栊翠庵了,咱們掉頭回去吧。”

寶釵點頭應下,下了山多送黛玉一段,看着她和紫鵑兩個走完蜂腰橋、過了怡紅院,才招呼莺兒:“咱們也回吧。”

莺兒低聲問:“姑娘和林姑娘怎麽也有話說?”

“若不是有塊頑石在中間攪和,我和林丫頭早就成知己了。”寶釵搖搖頭,伸手褪下那串紅麝珠香串,随意丢入湖水裏。

莺兒驚呼一聲,撲到欄杆邊張望,“這可是娘娘賜下的!”

“不過阿堵物。”

貴妃哪裏還記得賜下過這東西。寶釵嗤笑一聲,推門進了蘅蕪苑。

今夜這交心一敘,彼此消了成見,黛玉放下一件心事,很是高興。

黛玉高興,悟空一向是不攔着的。他雖然防備着王夫人跟薛姨媽姊妹兩個,對寶釵卻沒什麽看法。

這滿府的姐姐妹妹都是離恨天琪花瑤草投胎,和绛珠妹子都算是舊時相識。

雖然舊不過自己就是了。

這日姊妹們聚在李纨處做針線,談起賈蘭來。

李纨微微一笑,“他見寶叔預備下場,急得什麽似的。我就問他,‘你莫不是想學甘羅’?”

黛玉素來喜歡賈蘭純孝勤勉,聞言便道:“他定然拿《三字經》裏的唐劉晏來堵大嫂子!”

“可不是呢。”李纨嘆氣,“寶玉這個年紀去考,都算是早的了。這世上有幾個甘羅劉晏?不過都是慢慢熬得精深,才能出學問。”

“要我說,真有心去試試,也未嘗不可。”寶釵撚針在那緞面上一揉,“考過了固然可喜,考不過也知曉了自己深淺,當是更勤勉刻苦了。”

若不是薛蟠不愛讀書,她還有心讓哥哥也去試試。

李纨有些意動,又怕賈蘭受挫敗灰了心性,便只道:“他攏共也沒讀幾卷書,字都寫不好,還是再磨兩年。”

賈珠就是考學才病故的,那時賈蘭尚在腹中,連能不能平安産下都不知。李祭酒家風嚴正,女兒們都教養得賢德淑慧,李纨持身不肯改嫁,一心教養兒子,把賈蘭當作餘生所有期盼。

姐妹們知曉她脾性,也不再勸她。

不提兒子,李纨細看幾個小姑,“前兒聽老太太說,雲丫頭仿佛定了衛家。”

年歲大些的姑娘們都露出羞澀神情,唯惜春言笑晏晏:“等晚上在老祖宗那見着二哥哥,我倒要問問那個衛姐夫什麽模樣,合不合湘雲心意。”

李纨忙道:“才說你二哥哥在預備府試,怎麽好拿這樣的事去分他心。”

“這樣的事是什麽事?”惜春撇撇嘴,“不問便不問吧。”

見她惱了,黛玉屈指在她臉上輕輕一刮,“總說自己大了,還是孩子脾氣呢。”

惜春和她鬧一陣,忘了氣,又纏着讨黛玉房裏的荷包。

“花樣子不是都讓紫鵑給你送去了?淨想着讨現成的,真是個懶丫頭!”

惜春只是不依,圍着黛玉歪纏不休,“好姐姐,親姐姐!”

黛玉把手一指迎春探春,“你正經的姐姐都在那呢!”

迎春和探春對視一眼,見惜春皺着臉,不由莞爾。

“四丫頭越發潑皮了,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李纨不讓她們打趣惜春,把人攬着摩挲頭發,“這年紀的姑娘,還是活潑些好。從前看着太過冷清,哪有現在這模樣可人。”

惜春軟軟握個拳頭,想着二哥哥告誡的話,輕輕一笑。

偏黛玉不饒人,“她這是知道俗世的好處,不想出家當尼姑了。”

惜春扮個鬼臉,躲在大嫂子懷裏咯咯直笑。

姑娘們正鬧得歡,外頭忽有人道:

“林姑娘,林老爺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老岳父還有五秒抵達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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