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問心
“我已是金丹之境,單是催使法器也能将你耗死,這就是境界的差距啊……”
越清岚笑的肆意張揚。卻不似面上輕松,四象八卦盤威力與消耗一樣巨大,師尊為了這次秘境計劃萬無一失才給他了,如今還與這法器并不熟悉,論起得心應手還不如他的本命法寶。
這麽逞強不過是想看見那人頹喪的樣子。
劉遠山搖搖頭,嘆了口氣,“宴師弟、楚師妹,看來還要勞煩你們為我護法。”
楚琳琅翻手召出一個防禦法器,咬破舌尖,三滴精血噴上去,梧桐鐘霎時紅光大盛将劉遠山護在裏面,咬緊牙關艱難道:“師兄保重,我最多可撐一炷香。”
“足矣。”說罷竟是盤膝坐下,閉目調息,再不關注戰局分毫。
“師兄放心。”少年的聲音沉靜如故。仿佛不知道他們如今在做何等兇險的嘗試。
原本由三人支撐的困局,楚琳琅因催使法器而後繼無力,所有的壓力頓時全加在宴時遷一人身上。越清岚勾起一絲諷刺的笑,自不量力。劉遠山腦子壞了不成,縱使他要調息後拼死一搏,現在這少年也撐不過片刻。
少年的劍卻是變了。
原本沉穩的身法霎時間快如鬼魅,空中留下無數虛影,劍勢大開大合,一往無前,仿佛支起一張巨大的劍網,将另兩人護的密不透風。
玄天劍訣他認得,十年前劉遠山就使過。明明是一樣的劍,一樣的修為境界,少年竟能使出這般驚人威力,看來玄天劍門又出一天才人物。越清岚眯起眼,如此更不能讓他們拖延下去。
突然他瞳孔放大,震驚的瞪着紅光之中的劉遠山。
青年身上的氣息節節攀升,天地靈氣向他周身彙聚而去,隐隐形成一個飛速旋轉的漩渦,正以驚人的速度不斷擴大……
他竟在結丹!
這不可能!震驚之後是滔天的憤怒…
以為比他早結丹,總算是勝過了他,誰知那人竟是随時可入金丹之境,只是一直積累實力而刻意壓制境界。想來如今未見天劫,便是那人初入半步金丹時就遭到天道考驗,之後心意一動就能順利結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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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己呢?自己的驕傲在他眼裏何其可笑?越清岚雙目泛紅,墨發飛揚,一身靈力催使到極致,四象八卦盤一時嗡鳴不止……
少年嘴角溢出鮮血,卻不曾後退半步。
粉衣女修娥眉蹙起,上前兩步,翻手召出一段白練,淩空翻轉,直向打坐的青年而去…
宴時遷此時确不好受,玄天劍意太過霸道,以他現在的境界,強行催使這麽久早就超出極限。胸中氣血翻湧,沸騰的劍氣在靈脈中流走似是要将他焚燒殆盡……
一柄道劍沒入小腿,少年身形一滞,頃刻間又添無數新傷。
飛舞的白練霎時即至眼前,少年回救不及,與梧桐鐘相觸的瞬間,楚琳琅驀然噴出一口血向後倒去……
忽然白練靜靜的停在空中,不能再進分毫。粉衣女修額上溢出薄汗…
打坐的人睜開了眼睛。
白練狠狠抽回,芷绮妍咽下一口血,方才劉遠山将金丹初成時的威壓全加諸在她一人身上,這下怕是傷的不輕……
“辛苦了。”青年揮劍斬出,半空中的陣盤狠狠一晃,光澤黯淡幾分。
沒有更多言語。因為相信,所以互相交付後背。
楚琳琅長舒一口氣,原地運氣調息。
少年灑然一笑:“恭喜師兄。”仍是持劍劈斬。陣盤投射的道劍顯出無力之勢,金光明明滅滅,眼看便能破陣而出…
越清岚雙目赤紅,仰頭灌下一瓶回清丹,不惜損傷靈脈也要将這幾人留下。
芷绮妍百般傳音勸說無用,情急之下大聲喊道,“越道友收手吧,墓要開了,莫要因此耽誤大計!”
話音剛落,天忽然暗了,狂風大作,震耳欲聾的轟鳴響徹山間,腳下的大地劇烈顫動,可怕的威壓将人壓倒地上動彈不得,宴時遷艱難擡眼,只見地動山搖,滾滾山石傾瀉而下,山體裂開一道巨大縫隙。狂暴的靈氣噴湧而出,直直将他卷進黑色的深淵……
黑暗中不知過了多久。宴時遷驀然睜開眼。通體舒暢,靈力充沛,完全不似先前經過一場惡戰。
修士耳清目明,自是可夜間視物,這片黑暗卻看不透。濃重純粹的黑暗,沒有出路。
太暗了,他不禁想。心念一轉,眼前忽然閃出一抹微光。
還不夠亮。一片浩瀚星河驟然在眼前展開,漫天璀璨的星辰閃爍轉動,無邊無際,生生不息。
而他就漂浮在星辰之中,如夢如幻。
宴時遷卻握緊了劍。
焚天星河圖。他曾在門中典籍中見過的上古四大神器之一。生死同門的殺陣。
他不動,星辰自轉,看起來美麗無害。
從儲物袋裏拿出那塊質地奇怪的令牌,其上光澤隐隐閃動,宴時遷勾唇一笑,原來這就是煙霞派和無相宗的目的,近幾年玄天劍門一家獨大,另外兩派不知何處得到秘境之中另有寶地的消息,便迫不及待的聯手打起了主意…
看來這裏并不簡單,竟有幾千年來杳無音訊,只存在于傳說中的上古神器。
剛才那個煙霞派女修說“墓要開了”…
他在流轉的星光之中緩緩行走。星辰尚且按既定的軌跡運行,少年卻似漫無目的閑庭信步。不知走了多久,或許一天,或許一個月。
少年停下了。霁宵劍直向前斬去。
用的是劍外凝氣,走的是玄天劍意。這是他最強的一劍。
方才還靜靜流轉的星辰,此時光華大盛,成千上萬齊向少年飛去。
既然生死同門,不如向死而生。
他在星辰最中心,四面八方皆是致命的殺機。本是最壞的處境。
星辰無邊生生不息,少年的劍睥睨天下,一往無前。
明亮的碎石打在他身上每打在一處都割骨的疼,鮮血浸透衣袍,眼神卻愈發明亮,星辰的運行軌跡在他眼裏越來越清晰…忽而少年不顧胸前空門大開,反手向後斬去…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自有一線變數。
有變數,就有生機。
一劍落下,驟然爆發出刺眼的明光,漫天星辰散去。
少年破陣而出。
眼前卻湧出重重迷霧。宴時遷擦去嘴角鮮血,握緊了劍。
預想中的殺機并沒有出現。空中緩緩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似乎因久未說話有些艱澀,
“老夫認出你身上的故人氣息…如今看來果然不錯,玄淩天近來可好?”
宴時遷卻毫未放松,“祖師千年前就已羽化飛升…“
聲音似是嘆了口氣:“千年了…這麽久…他竟舍得看開…”像是沉浸在回憶中,半響後方回神,“罷了,你能來此,也算于我有緣。走過煉心路,這墓裏的寶器功法,盡可拿去。”
天下竟真有白得的好處,這話旁人聽了自是喜不自勝,可少年只是一挑眉,
“我已拜師,要承也是承我師尊衣缽,為何要拿你的東西?”
“老夫如今只剩一縷神念,消散之後難免想在這世間留下點什麽,卻未有傳人實屬遺憾,萬中無一的天生淨體才配修老夫的功法,這由不得你。”聲音依舊平淡,卻透出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宴時遷神識驀然一痛。失去了意識。
他跪在凝神殿裏。巍峨的大殿一眼望不到邊。
九天之上的谪仙從他身邊走過,沒有回頭。
明明那麽遠,他卻清楚的看見白衣仙人對高階下的宴時恒伸出手,孩童笑的眉眼彎彎,扯住了眼前人的衣袖…
不!不該是這樣!師尊!白寒!他想起身他想大喊,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
渾渾噩噩的被分去外門,恍然間忘了很多事。只知自己是剛入玄天劍門的宴時遷。
在外門的日子過的艱難至極。
沒有人脈,沒有靠山,沒有資質,是最好欺負的一類人。常交不起打點費,辛辛苦苦種的靈植被人毀去,喂食的靈獸不時發狂傷人,被逼替別人做工,每次領到的靈石也總是最少。起初反抗總會遭到毒打,外門幾個仗勢欺人的弟子,只挑表面看不出的地方下重手。
又仿佛本該如此。
無論如何努力,修行進境依舊遲緩,那些人便愈發肆無忌憚。
漫長的煎熬過了一年。
一日路過市坊,聽見兩個弟子在門邊閑聊,這種活動他從未參與過,正想走過去,卻聽一人說,“聽說白長老收的那個單系冰靈根天才,如今已經練氣大圓滿了?這麽逆天的速度…啧啧…”
驀然愣在原地。
白長老?白長老是誰?
記不清了…怎麽能忘?!怎麽敢忘?!
第一次踏雲時的絕世背影和扯住的衣袖。忘歸峰的參天古木和飛瀑碧潭。築基時三日不離的護法。大比前給他的霁宵劍。受傷後的剎那觸碰溫暖…清冷淡漠的眉目,渺如流雲的聲音…
紛亂的片段一湧而入,腦中鈍痛似要炸裂。
白寒…白寒…
自己是誰?宴時遷,白寒的弟子。
驟然清明。
心念一動,長劍在手。
“嘿,你怎麽愣在這,還不快去給爺把水澆了…”原本罵罵咧咧的弟子,保持着伸手指人的姿勢,不可思議的瞪着貫穿前胸的劍,倒了下去。
頃刻間畫面黯淡褪色,幻境散去。
“天道路寬,稍游心胸中,使覺廣大宏朗;人欲甚窄,才寄跡眼前,俱是荊棘泥塗…世間種種苦難,皆是虛妄,你若早早看破,何必受苦…”
少年持劍而立。
他的五官本是棱角分明的淩厲,只因平日周身氣場溫和而令人渾然不覺,如今表象褪去,眼裏滿是戾氣。
“為何要看破,我手中有劍,自是殺破!”
空中一聲悠遠的嘆息。
春日庭院,梨花開滿頭。清風拂過,落花簌簌。
年輕的婦人抱着孩童坐在樹下的搖椅上,眼裏溢滿寵溺溫柔,孩子玉雪可愛,軟軟糯糯的喊着:“娘親…”
“來,爹來抱——”一高大男子走過來,俯身抱起孩子,架着他在空中轉了一個圈。三人的笑聲傳的老遠。
突然樹下出現一持劍少年,聲音平淡的不起波瀾:“終究是回不去。”
一劍斬下,幻象散。
眼前的場景頃刻一變。
白衣劍修靜立在潭邊,如臨水青蓮,不染煙火。
“師尊——”
那人聞聲回過頭來,薄唇勾起一絲笑意。剎那間青蓮初綻,讓人一時失了心神。
本該清冷的聲音卻暖如春風:“回來了。”
宴時遷點點頭,走上前去才發現,自己竟比白寒略高一點,潭中映着一副青年的面貌。
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将人擁入懷中。略帶涼意的氣息,勁瘦的腰身,指間墨如鴉羽的長發...
白衣劍修乖順的靠在他懷裏。
宴時遷嘆了口氣,原來這就是他心底最深的欲望。
聽見要讓自己離開時瞬間失了分寸。賭氣不答應。故意受傷。大比上耍小手段逼他承認…
種種幼稚拙劣的方法哪一個不是因為他。
什麽時候開始的?一直以來深深隐藏在心底,最不可告人的妄念。日複一日愈加濃烈,直到深入骨髓而恍若未覺。
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霁宵。
原來早就有了私心,不願承認罷了。
他對白寒起了妄念。
一經點醒,自欺欺人再無用。
“我既已看清本心,何必留你,一個幻象而已,如何及他萬分之一。”
霁宵穿透懷中人的心脈。
幻境消失。眼前的白霧也漸漸褪去。
“天生淨體本應諸魔不侵,而你執念太深,易入歧途。”半空的聲音帶着幾分惋惜與勸告。
少年笑了,淩厲的眉眼肆意張揚,“何為正道?何為歧途?我自行我道。”
執念又如何,終究是回不了頭了。
放不下的,就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