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荒唐的年代

“我幹啥?”華老實淩空食指指着不知反省的華珺瑤道,“你說老娘們之間嚼舌根,你這丫頭至于上綱上線嗎?還說什麽破壞階級感情,你知不知道扯上政治會要人命的。是!她槐花是有錯,可你不能把人家一家人給坑死吧!再說了,人家說錯了嗎?”

華珺瑤了然的原來是這樣啊!她清晰的記得運動之初,67年春節的前兩天,她和娘一起進城裏去副食品店裏買年貨。

在排隊的時候,她看到有一個老大娘,大約有五十七八歲,個頭不高,頭上系着綠色的大圍巾,穿着一身破舊的棉襖,她的胳膊裏擓着一個藤條籃子,裏邊裝着雞蛋、挂面、還有鞭炮、對聯等年貨,最上面放着一個領袖肖像,肖像是白瓷制做的,約莫有三十公分高。大概老人怕領袖像掉出來摔壞了,她用一條細麻繩拴住瓷像的脖子和雙腿,然後綁在籃子把上,小心的提着籃子。

突然就沖過來一個年輕人,身穿綠軍裝,戴着紅袖套,指着老太太就喊道,“反革命!現行反革命。”

排隊的人還不知道咋回事,都扭過頭朝籃子一看才明白了。

呼啦一下圍上來兩個同樣穿着打扮的年輕人,其中一個青年上去二話不說,朝老人面上扇了一耳光,然後瞪着眼睛說:

“你好大膽!竟敢明目張膽的侮辱偉大領袖!”說着從老人手中奪過籃子,又向老人踢了一腳。老太太吓得目瞪口呆,還沒反應過來,不知道咋回事。

這時兩個青年上來抓住老太太的胳膊,扭在背後,惡聲問道:

“你住哪兒?”

“勝利路。”

“這事是你幹的嗎?”一個青年指着領袖像問道。

“是我買的。”

“我問你毛主席像上面繩子是誰拴的?”老太太這才明白青年人發火的原因,老人解釋說:

“小夥子,你不要誤會,我怕毛主席像掉下來才拴的,沒有其他意思。”

“別狡辯了!啥成分?”那個青年又審問道。

“城市貧民。”老漢理直氣壯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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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民能侮辱毛主席嗎?我看你不像貧民.只有五類分子、牛鬼蛇神才對我們最最敬愛的毛主席有這麽大的仇恨。”那個青年一邊揪着老太太的衣領,一邊說,“走!跟我們到司令部交代。”說着,一個青年提着籃子,兩個青年架着老太太向城裏走去。

“我買毛主席像有啥罪!你們不要亂扣帽子,欺負我一個老太太。”老人掙紮着不走。

“你這個現行反革命還敢對抗無産階級****!”那個青年舉起手又向老人面上打去,只見老人嘴角流出了殷紅的鮮血。他一邊打,一邊說,“我叫你不老實!”

老人擦着嘴角的血水,不服地說:“我是貧民我怕誰!你們不講理,有講理的地方。”盡管老太太不願意走,但是還是被三個如狼似虎的工糾隊員連推帶搡地把老太太帶走了。

排隊的人看着他們的遠去的背影,感嘆說:“這老太太今天倒黴了,他們幾個是城裏工糾隊的,碰到這幫瘟神可就麻煩了。”

這記憶太深刻,吓得華珺瑤那兩年都沒敢在進城,怕自己言行不對,倒黴了。

荒唐的時代,自有荒唐的道德标準和荒唐的定罪标準,與普世價值相去甚遠。上有好者,下有效者。在那荒唐的年代,落井下石,者非但不受譴責,反而得到鼓勵和縱容。當時判定有罪無罪并無統一的标準,随意性很大,可以“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

“你還笑?”華老實這火兒又冒了出來。

“爹,我是那麽不知輕重的人嗎?我已經說了,這是人民內部矛盾,加上我們言語之間沒有任何的不敬,揪不出錯來的。況且槐花是貧農,頂多被叫到隊上說教一番,這不是城裏沒那麽嚴。”華珺瑤認真地說道,“再說了,小孩子拿着石頭砸死人,那也是殺人。無知犯的錯也是錯。”

話鋒一轉華珺瑤壓低聲音道,“原來爹您看不上他們上綱上線,因言獲罪。”

“嗚嗚……”站在華珺瑤不遠處的年菊瑛聞言立馬捂着她嘴,厲聲道,“你想害死全家啊!這種話也敢說出來,不想活了。”

“我不說了。”華珺瑤瞪大眼睛悶聲說道。

年菊瑛松開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她道,“你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華珺瑤嘟囔道,“這不是爹說漏了嘴,我才敢這麽說的。”起身道,“爹,我可以站起來了吧!”接着谄媚地說道,“其實我早該想到的爹不讓我去大串聯,就已經看出您和現在的人想法是不一樣的,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斷力。”說着說着還誇了起來。

“你還說?”華老實瞪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下緊閉的房門。

“不說了,不說了。”華珺瑤趕緊搖頭道,唇角上翹道,“我們知道就好。”

“好了,好了。”年菊瑛大大的松口氣,繼續說道,“以後要小心說話,真是禍從口出。不過瑤瑤,這誰人背後無人說,那個人前不說人,這你要是嚼別人的舌根。”

“這個簡單,破鼓需重錘敲打,另一句怒目金剛,當然這個現在不能說。”華珺瑤彎彎的黛眉下靈動的雙眸滑過一抹狡黠的笑容道。

年菊瑛聞言哭笑不得道,“合着這人話、鬼話,都讓你一個人說了。你還真會詭辯。”

“人字兩張口,說話有兩手,左說有理,右說也有理。”華珺瑤明亮聰穎的大眼睛裏滿是得意。

“以後不許說話!”華老實不僅頭疼道,這丫頭經歷了一遭,是乖巧聽話了,可這說話越發的大膽了,原來在他面前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他一瞪眼吓得她直哆嗦。跟老鼠見了貓兒一樣,現在倒好了,在他面前嬉皮笑臉的,又是撒嬌,又是眨着無辜的大眼看着自己,讓他舍不得罵!

如果不是确定這是自己的女兒沒錯,他真以為被掉包了。

什麽話都敢說,每晚層出不窮的意味深長的笑話,讓家裏充滿了歡聲笑語。

這樣的變化很好,可也卻讓他膽戰心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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