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讓她欣賞。
只是那一年的他卻尚且參不透“心動”二字的意境。電影拍得很美,可是終究受制于時間,受制于劇本,受制于電影工業對于市場的妥協,所以他沒能從那電影本身裏找到更多的心動。只是那種心情,叫他記到今天。
心動……
也算有緣,讓他在終于明白了心動的此時,又得到了高僧數百年前的墨寶。
他終于緩緩擡起頭來,唇角淺淺挂上微笑。
一直緊張望着先生的夏佐,也被那神秘的微笑驚住,不由得皺起眉頭。
霍淡如辦公室。
霍淡如正給馬克催眠。
林奇親自簽字同意,和向遠一起等在外面的休息區。
馬克的講述讓霍淡如微微皺眉,卻還是保持語氣的平靜,并無半點波瀾:“再告訴我一遍:你是誰?”
馬克眼皮急速顫動,唇角微微挑起,勾起狂狷的笑:“我是……那個人。”
“那,馬克呢?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馬克的人?”霍淡如又問。
馬克繼續狂狷地笑,幾乎毫不猶豫地回答:“馬克?是誰呀?我為什麽一定要認識馬克?”
催眠結束,林奇先帶着馬克離開。
霍淡如将向遠叫進辦公室,伸手撫了撫眉心:“你擔心的情況沒錯,他是将自己當成了另外一個人。而且他對此的執念很深,深到已經完全移情進了另外那個身份,而完全放棄了他自己。”
雖然是期望中的答案,可是向遠還是有點驚訝。坦白說帶馬克來的時候,他心下還有小小的擔心,怕馬克的表現會被霍淡如看穿。
在他看來,馬克說什麽希望自己是另外一個人,都只是托辭罷了;而他想用這個方式來給馬克脫罪,也只是律師們打擦邊球的常規伎倆而已。
卻沒想到是真的,霍淡如這樣專業的心理醫師都表現出對馬克情形的擔憂。
向遠便忍不住問:“怎麽會這樣?”
“英雄情結。”霍淡如望過來:“他一定極為崇拜那個人,崇拜到無數次将自己想象成是那個人,甚至可以放棄他的本我。”
向遠深吸口氣:“……霍阿姨,您上次對我的催眠,也說過我有一定的移情的情況,您也用過‘英雄情結’這個詞。那是不是說我跟馬克的感受相似?”
“不,雖然可以用相同的詞彙來概括,但是事實上同樣英雄情結下頭的具體情況卻是千差萬別的。阿遠,你跟馬克的情形相差極遠。簡單來說,你雖然在長期的壓迫性環境之下,想将自己想象成另外一個人,但是你并沒有放棄本我;可是馬克不同,他可以為了成為那個人,放棄本我。”
向遠期待地望住霍淡如:“如此說來,您會願意出庭幫我作證?”
霍淡如終是點頭:“阿遠,霍阿姨欠你一個人情。本來希望能幫你挽救婚姻,卻沒想到你們還是離婚了。這次就算阿姨還你一個人情。”
向遠走出霍淡如的辦公室,立在路邊,如釋重負地微微一笑。
有了這張王牌,他對這個官司的把握便大大上升。
他也忍不住點燃一根煙,緩緩地吞吐。
只是有一件事不期然浮現在他腦海裏:馬克說他殺了肖恩,是為了給周光涵報仇。而他傷害時年的原因,也是因為周光涵,馬克說只要是那個人喜歡的女孩兒,那麽他馬克也要喜歡。
那麽馬克想要成為的人,邏輯上來說就應該是周光涵。
可是從現有的資料來看,周光涵又有什麽值得馬克去崇拜,甚至崇拜到要放棄
本我?難道是說周光涵家世好?呵,拜托,馬克家族的背景比周光涵的家族半點不差好吧。
不過這已經不是他該考慮的事。庭上辯護,他只需要證明馬克殺人的那一刻是精神狀态出了問題,将自己想象成另外一個人,讓陪審團和法官不判他謀殺就夠了。
警局。
湯燕卿眯眼看着關椋調出羅莎居住社區外圍的監控錄像畫面。
關椋解釋道:“羅莎交給老喬的那份利害關系人的名單裏,所有人的手機定位我都查過了,并沒有在這段時間出現在羅莎所經過這條道路上的。所以我就調取了相關的監控錄像。”
湯燕卿凝視着那個距離遙遠的畫面,微微蹙眉:“該不會是恰好那個路段的監控探頭損壞,或者存檔記錄清空,所以讓你不得不調取這麽遠的錄像畫面吧?”
關椋無奈地聳了聳肩:“如果是那樣倒也還好,至少可以讓我們間接知道這事情跟嫌犯間接相關。可是真正的事實是:該社區的居民極度反感社區周圍安裝監控探頭。于是社區百姓代表聯名寫信給市議會的議員,鬧了很久,終于争取将該社區的監控探頭取消。”
時年從外面進來,端進來四杯咖啡,分別遞給湯燕卿、關椋和賈天子。
三人各自道謝,品嘗咖啡。時年趁機細看畫面,卻質疑:“可是不對啊。就算社區居民提出抗辯,但是監控探頭是城市治安的總體需要,當個體與公共利益發生碰撞,個體利益應該服從公共利益才對。就算有議員幫忙,可是法官還是可以駁回。”
湯燕卿便放下咖啡杯:“那就是說,居民一定找到了監控探頭涉嫌違法的證據,而這證據是得到法官支持的。”
賈天子便也随即問:“這件事發生在什麽時候?”
關椋手指翻飛,調出相關時間軸後也吹了聲口哨:“不會這麽巧吧?就是在羅莎車禍前一個月。”
湯燕卿眯眼朝時年望過來:“談到對監控探頭的擔心,或者違法證據,你會直接想到什麽?”
時年便也一拍掌:“關sir,查那個時間點前後網上的視頻網站,看是否有該社區的走.光視頻!”
關椋快速搜索,幾分鐘後便是一聲歡呼:“果然有!不過已經被視頻網站下架或者屏蔽,我是從他根目錄裏掏出來的。瞧,有女生換衣服,有夫妻親熱……哦賣糕的,更糟糕的是還有許多未成年人的洗浴畫面。”
“Ok,”時年打了個響指:“成人那些還好說,法官可能支持可能不支持;但是只要涉及到未成年人的畫面,法官一定全力反對。”
關椋由衷贊了一聲:“高人。”
賈天子則忍不住質疑:“治安監控的安裝,警方都是聘請了專業公司來執行。所有安裝角度都經過了嚴格的調試,怎麽會出現這麽多這麽大的纰漏?”
關椋聳肩一笑:“這世上的機器都是人造出來的,那就只要是機器就能被人控制。想要黑進那些探頭的控制程序,真的沒什麽太大的難度。”
“你說是人為?”賈天子睜大眼睛。
時年的心也跟着抽緊:“于是現在的鏈條是這樣:有人在一個月前黑了探頭程序,利用違法視頻得到議員和法官的支持,從而拆掉了該社區的探頭——然後一個月後發生羅莎的車禍。”
賈天子和關椋都點頭。湯燕卿卻沒說話,只盯着那個外圍的畫面。
“小鳥,你在外圍的畫面裏發現名單裏的人了麽?”
“沒有。”關椋忽地狡黠一笑:“可是我發現了這個人。湯sir,時年,我想你們對他會很感興趣。”
☆、167
“是誰?”時年和湯燕卿異口同聲問。
這時候房門一開,湯燕衣走了進來。
瞧見時年連這間電腦房都能随便進來,便忍不住“呵呵”了一聲:“我以為關椋這邊的資料都是屬于警方秘密級別的,卻原來不用經過長官批準,就已經全都向媒體記者開放了?那以後咱們警方跟媒體真的是一家人了,記者沒有爆不出的料,而咱們警方辦案一點秘密都沒有了。”
時年有些尴尬:“湯小姐你別誤會。我進來只想幫忙破案,沒想過要擅自暴露警方的秘密。這當中的界限,我會嚴格遵守的。”
湯燕卿則疏離地盯了湯燕衣一眼:“多虧我親愛的妹妹提醒,我跟她之間總這麽隔着媒體和警方的界限也不好,反倒生分了。斛”
他轉向時年:“我看你不如這樣,直接寫一封申請信給警局,當兼職警員。以你的直覺和洞察力,以及在這一連串案子中的表現,你已經比正職的警員表現得還好。我到時候找老喬聯袂給你做推薦,局長一定會批準的。”
他說着目光嘲弄滑過湯燕衣的臉去:“就算二伯是警政廳長,可是對于時年這樣的人才也絕不會拒絕。小衣真不好意思,就連你是我二伯女兒的這個身份,也幫不上你的忙呢。餐”
“小哥!”湯燕衣面上的神情叫人不敢多看。
時年自己也看不過去,輕輕扯了扯湯燕卿的衣袖:“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咱們先看完監控錄像。”
關椋也一直扭頭望着局勢,很想幫忙,只是自知沒什麽立場插話。見時年率先說合,他便也連忙将桌上的咖啡杯捉起來,起身遞到湯燕衣手裏去:“喝咖啡吧。正好也說到你感興趣的部分。”
“哦?”湯燕衣這才接過咖啡杯。
關椋便連忙坐回去,滑動鼠标找到一段時間裏的錄像畫面,放大。然後指着屏幕裏一道颀長的身影,回眸望着大家:“雖然畫面的效果不是很好,那人的面容也沒能拍得清晰。不過相信有心人都能從他的肢體特征裏找出答案。”
湯燕衣先擠過來,啪地一拍掌:“皇甫華章!老娘終于逮着你了!”
時年和湯燕卿和對視一眼,湯燕卿立即點手叫賈天子:“聯系他秘書,約時間面談。告訴他如果他還是打官腔拒絕,那我只好帶着手铐上門抓人。”
賈天子咧了咧嘴:“他好歹也還是你100年前的遠房表親,要不要這麽嚴肅啊?”
湯燕衣則直接望過來:“你不打?那我打。”
見湯家兩兄妹竟然這樣矢志一同地不在乎遠房親戚的關系,賈天子便連忙轉身去打電.話。
他們幾個各自忙着,時年的目光卻一直還都盯着監控畫面。就在畫面裏那個颀長的身影即将走出畫面的時候,他仿佛無意間一擡頭,面容影綽綽隐在樹影裏,只露出嘴部的輪廓。
繼而,朝着攝像頭的方向,微微一笑。
那表情轉瞬即逝,快得仿佛叫人不敢确定是微笑,也不能十分确定他是故意朝着攝像頭的,畢竟攝像頭與他的位置中間還有一段距離……可是時年卻就是肯定,他就是在朝着攝像頭微笑。
她低低抽了口氣。另外幾個人聞聲也都望過來:“怎麽了?”
時年滑動鼠标,将方才的畫面倒回來。幾個人便都瞧見了,湯燕卿蹙眉沒有出聲,湯燕衣則小小激動:“別得意,我一定會抓住你!”
湯燕衣的表現叫時年小小驚訝,她轉頭望過來:“湯小姐,你怎麽會突然對皇甫華章這麽激動?”
除了關椋之外,沒人知道湯燕衣實則已經悄然盯了皇甫華章有一段日子了。
湯燕衣不客氣地瞟向時年:“警方辦案,還需要跟你一個記者報備麽?”
“我不是那個意思,”時年微微蹙眉:“我只是想提醒湯小姐小心些,這個人——深不可測。”
“是麽?”湯燕衣忍不住奚落:“可是我分明覺得他對你很特別啊,卻落得你這樣一句評語。啧,真叫人心寒。”
湯燕卿的目光便又刺過來,他抱起手臂:“從警員的立場來說,我支持小衣你相信自己的直覺,不放過一個有疑點的人。不過客觀來說,小衣,盡管你已經是女警當中的超級女戰士,可是你還不是他的對手。追查可以,不過你得善于審時度勢,別幹以卵擊石的傻事。”
時年擡眼,悄然望了湯燕卿一眼,卻沒說話。
湯燕卿卻立即回眸對上她的眼睛,伸出一根手指來抵着她額角:“No,你給我收回去,想都不要想。”
賈天子和關椋對視一眼,然後四只眼睛一起望向湯燕卿。
湯燕卿端起咖啡杯緩緩啜了一口,擡眼盯着時年跟那兩個說:“她又想讓我同意,由她自己去拜訪皇甫華章。我叫她想都不要想。”
在場的那三個人面色各異,時年十分尴尬,忍不住沖湯燕卿做了個鬼臉:“你說叫我不要想,我就不想嗎?對不起湯sir,你還沒有思想禁锢的本事,我剛剛已經想完了,你攔也晚
了。”
賈天子和關椋都垂首低低地笑。一向牙尖嘴利、所向披靡的湯sir,今天也只能啞口無言,他們覺得客觀上自己的大仇也都得報了。
湯燕衣則越發聽不下去,乓地将咖啡杯墩在桌面上。
“皇甫華章的線索一直都是我在跟,接下來自然還是由我來跟。警告你們,誰也別來幹擾我!”
扔下這句話,湯燕衣便擡步徑直出了門去,十厘米的鞋跟在地面上敲擊出冷冷的回響。
出了電腦室,時年低聲跟湯燕卿說:“湯小姐堅持跟皇甫華章,也許多少有跟我鬥氣的成分。你幫我勸勸她,我怕她吃虧。”
湯燕卿笑了,走上前來彎腰在她耳邊,低低說:“嗯,真有當嫂子的樣兒。不跟自家妹妹置氣,反過來還為她懸心……我喜歡。”
時年滿面通紅:“哎,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什麽嫂子啊,他往她身上亂貼什麽标簽?她分明是連跟他正式交往還沒答應呢!
湯燕卿唇角不由得越揚越高。他可真喜歡看她這樣又羞又惱、小小跳腳,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便忍不住再多逗她,走上來又湊在她耳邊,唇都觸上了她的發梢,尖尖、癢癢的。
“嫂子可不是我讓她叫的,是她自己叫的。我就覺着她叫得可真對,真好聽。我覺着她既然都叫了,就別叫她白叫,我準備叫她繼續叫下去。叫一輩子。”
“哎,你這人!”
時年雙頰紅透,只能一跺腳跑開,不理他了。
人家湯燕衣叫的“嫂子”跟他什麽關系啊?湯燕衣是就着向遠的關系叫的,且當初也是故意氣她的,怎麽跑到他嘴裏全都變成了對他好的事兒啦?
她跑出幾步,才回眸糗他:“你向當佛麽?”
“啊?”他光顧着美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時年這才小小得意地駐足微笑:“不想當佛,幹嘛總給自己臉上貼金?”
他這才聽明白,大大笑開。
這個狡猾的小東西,她的話裏實則有邏輯陷阱:若他說“是啊,是想當佛啊”,那就又等于自己說想出家當和尚了……他才不上當!
寧肯承認智商不足,也絕對不出家當和尚!
康川大學校董會,皇甫華章的辦公室。
夏佐無聲地走進去,腳步聲淹沒在長絨地毯裏。
先生又立在窗前,遙望校園前面的那一片大草坪,手裏晃着一杯紅酒,若有所思。
夏佐輕輕嘆了口氣。
從這個視角可以看見所有從大門走進來的學生。可是——那個人最近好忙,回到學校都是很晚了,這個時間縱然望斷秋水,也瞧不見那個人的身影。
夏佐走過去,目光落在先生辦公桌上放着的一張紙條。
很舊了,折痕也很多,仿佛被揉過扔掉過。
上頭是幾行字:
嫌疑人1:燕舞坊,Father,Q先生;或者是他們背後的實際擁有者。
嫌疑人2:湯sir。
嫌疑人3:《黑幕》記者熊潔。
嫌疑人4:羅莎。
嫌疑人5:?
正是時年曾經給湯燕卿寫出的那張嫌疑人名單。湯燕卿從筆跡學角度猜中過最後那個“?”代表的是向遠。
一個人能給出這樣的嫌疑人名單,就說明那個人心裏對這些人心懷防備,也就是這些人曾經做過對她有威脅的事,讓她覺得危險。
那麽現在,向遠離了婚,羅莎出了車禍……
下一個,又該輪到誰?
【上午第二更】
☆、167.167傲嬌的男人,主動遞來的手帕(第二更)
也許是夏佐盯着那張名單看的時間略微多了那麽幾秒,擡起頭來時,皇甫華章已經從床邊轉回頭來盯着他。
夏佐驚了一下,連忙說:“先生,警方再度來電.話确認,究竟是您接受面談,還是到警局去回話。”
皇甫華章卻并未在意這個問題,只垂眸望自己的袖扣:“這副袖扣太閃了,換一副啞光的來。”
夏佐微微一頓,便明白了先生的意思,連忙走去打電.話給管家,叫他立即送一幅适合室內白色燈光下的啞光袖扣到警局門前碰頭。
安排妥當了,夏佐走回來複命,見桌面上那張嫌疑人名單已經不見了餐。
“先生,已經吩咐好了。”夏佐在門邊微微躬身。
“那就走吧。”皇甫華章又對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黑色西裝,這才朝外走去斛。
到了樓外,皇甫華章忽地停頓下來,微微一笑,伸手向夏佐:“手機。”
夏佐微微一怔,從公事包裏掏出先生的手機來遞過去。已經記不清有多久,先生沒有親自用過手機了。
純黑VERTU在金色的陽光下閃耀起低調而炫目的光華,皇甫華章唇角含着微微笑意,一個一個按下號碼的數字。
沒錯,他是一個一個按下的數字,而不是從通訊錄裏調出號碼。夏佐知道先生的手機裏沒有任何設定好的聯系人名錄,先生每次需要聯系誰的話,他只從自己的腦海裏将那串數字直接調出來。
皇甫華章按下那串數字,便背轉了身。
這是先生的習慣,是對人體自身下意識動作的自我約束。于是此時先生是背對着東方學系那棟宿舍樓的方向的。
先生是在努力克制着,不望向那個方向。
電.話響了幾聲才接起,皇甫華章的笑容擴大。他幾乎可以想象到電.話那邊的人看見這個號碼時候的驚訝,還有幾分鐘略微的猶豫,可是卻又擔心被他察覺,于是還是趕緊抓起來接聽了。
她敏銳,對危險有本.能的抗拒,可是卻心有公義,所以即便本我産生了恐懼卻還是會義不容辭地奔向前去。
矛盾卻又閃亮的小姑娘,反倒,越是真實而可愛。
“理事長?請問您有事麽?”
皇甫華章終于含笑揚起臉來,然後躬身坐進車子。他不會叫自己的笑臉在陽光下被外人看了去。
“嗯。我現在要去警局接受詢問。你想不想一起去聽聽?”
“啊?”時年狠狠地一愣。
這位不是怎麽都不肯跟警方見面的麽?昨晚賈天子打電.話給他的秘書,還又碰了軟釘子。就連他的律師劉清田代為說合也不奏效,怎地今天一大早就忽然說要主動去警局面談了?
“理事長的意思是要我通知一下警方麽?”分明昨晚還沒有談攏,今天湯燕卿他們未必會在警局。
“我的車子就在辦公樓下,從你的宿舍樓小跑過來差不多5分鐘。”皇甫華章含笑:“不好意思我的車子裏從來不邀請不相關的人乘坐,只給你留一個位子。我等你5分鐘,過時不候。”
不等時年說話,皇甫華章便輕勾嘴唇,将手機挂斷。交還給了夏佐。夏佐接過來将通話記錄删掉,然後妥帖地放回公文包。
5分鐘,轉瞬而已,先生也難得的心情愉悅,修長的手指輕輕瞧在膝頭。
夏佐想起來,先生也有很久沒彈過鋼琴了。看先生手指輪換、長短不同的彈擊動作,夏佐知道先生是在默默地彈奏一首樂曲。
4分42秒的時候,時年的身影終于出現在了視野裏,她幾乎是披頭散發地朝這邊狂奔。
夏佐有點受驚,回眸看先生。卻見先生盯住前方,唇角笑意深濃。
難以想象……
曾經先生被安排跟門當戶對的小姐見面,只因為對方左右鬓角留出來的碎發不等量,先生便皺眉起身告辭,結束了那次見面。
先生是一個對細節都苛求到了骨子裏的人,卻能對着那個瘋婆子似的披頭散發跑來的女人……微笑?
一閃神的當兒,時年已經奔到了車邊。立在車邊微微躬身,可能也終于從車窗玻璃反光裏瞧見了自己的“迎風飛揚”,微微有些小尴尬,不過卻也只是灑脫地就着車窗,用手腕上的發圈将長發簡單绾成包子頭,便繼續微笑招呼:“理事長早。我沒遲到吧?”
皇甫華章隔着玻璃,直到看到她将自己整理好,才按下車窗,微微一笑:“沒遲到,上來吧。”
夏佐心下又只能無聲嘆息。先生竟然給了她最大的尊重,等着她将自己收拾好才按下車窗,裝作仿佛只看見了整理好了之後的完美狀态。
時年坐進車子,因為跑得急,呼吸還沒平穩下來,面頰還是有些紅,額角還有細細碎碎的汗,像是小小的米珠,在她發絲之間瑩瑩閃爍。
皇甫華章從自己左邊口袋裏抽出絲帕遞給時年。
時年微微一訝,卻笑着婉拒:“謝謝理事長,不過,我自己有
帶面紙。”她從背包裏抽出面紙向皇甫華章晃了晃。
皇甫華章的手停頓在了半空,仿佛有些不知該怎麽收回來。
夏佐也跟着緊張得一顆心都提起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先生主動抽出手帕來給一個女人用,卻竟然被拒。
氣氛瞬間微妙,夏佐連忙示意司機開車。
車子平穩啓動,轉彎的時候,皇甫華章将手帕默默收了回去。卻沒放回西裝口袋裏,而是丢進了車座旁邊的小小車載垃圾桶。
就連那垃圾桶都是純黑鱷魚皮,即便生命已逝,還帶着曾有的峥嵘。
這詭異的氣氛,時年自己也能體會到。她默默地将自己用完後濡濕了的面紙揉成團捏在掌心。
他生氣了?
時年只能尴尬地找點話題:“不好意思讓理事長您見笑了。我昨晚熬夜寫了一個通宵的稿子,今早上您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剛起來。您只給我5分鐘,我實在來不及好好地洗漱,只能簡單清潔,也顧不上妝容,就趕緊跑來了。”
“嗯。”說到這個奇妙的5分鐘,皇甫華章終于放松了下來。
時年忽地忍不住想,難不成他是知道她早晨的情況,所以才故意規定出那個近乎苛刻的5分鐘,就是想看她披頭散發跑來的模樣?
時年瞪着皇甫華章,自己的臉先忍不住紅了——不會的,皇甫華章是個深沉成熟的35歲男人,他不會幹出這樣宛若毛頭少年才會幹出來的捉弄人的事兒。
要是換成在她面前總是“巨嬰綜合征”的“患者”湯燕卿警sir還差不多。
她便趕緊垂下頭去,晃晃頭,将自己這念頭甩開。
他卻輕輕笑了,笑聲靜靜地流淌在車內小小的天地裏。卻也沒說什麽,只是轉頭望向她,緩緩問:“只給你5分鐘……是我對女士失禮了,容我向你致歉。”
“其實我自己沒事,”時年擡眸望過來,面色微紅,卻是目光明亮堅定:“理事長別忘了,我是當記者的。記者沒有嚴格劃分的上下班時間,只要有新聞線索,我半夜睡着覺呢也得跳起來趕過去,頭不梳臉不洗、甚至沒刷牙就面對面采訪的事情沒少辦過。”
時年認真道:“我是覺得對您失禮。您是一向完美莊重的人,讓您看見我這模樣,把您吓着了吧。”
皇甫華章又是一聲輕笑:“時年,你以為我願意對着一張用脂粉撐起的假臉、言行舉止、甚至轉眸與微笑的角度,都幾乎是用尺子量出來的那種女人麽?”
時年微微一怔。
他又轉眸望來,狐貍一般修長、眼角微微上揚的眼睛裏漾起一片明亮的笑意:“你這樣……在我眼裏,很完美。”
時年走進警局的時候,還覺得自己的頭有點暈。她便趕緊先進茶水間,不見外地給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多加了兩顆方糖。
或許是早晨沒吃飯,且5分鐘沖刺跑造成的吧?
她端着咖啡杯走進單面鍍膜玻璃後面的觀察室,隔着大玻璃望向詢問室。皇甫華章正對着她的方向,目光堅定而又溫煦地直落在她面上。
——盡管她确定那大玻璃是單面鍍膜,所以從皇甫華章的視角看過來只是一面大鏡子。可是他的目光卻仿佛能穿透鏡子,準确找到鏡子背後、她的位置。
此時仿佛不是她在觀察他,倒仿佛是他終于得到了機會,能這樣近距離地、肆無忌憚地凝視着她。
湯燕卿和賈天子還沒趕回來,詢問室房門一開,卻是湯燕衣拿着記錄本走了進來,與皇甫華章相對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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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彩的紅包;xj0905、moganqiuzi、纖纖紫荷的月票。
☆、168.168初次,面對面的交鋒(3更1)
湯燕衣開門見山:“10月9日晚10點到淩晨2點之間,請問你在哪裏?”
這個時間是鑒證組的警員根據膠質的凝集特性推斷出來的小醜笑臉被繪下的大致時間。
皇甫華章聞言微微挑了挑眉:“原來警方這麽大費周章想見我,只為了問這樣一個問題?呵,警方真的以為每個公民的時間都這麽不值錢麽?”
“你什麽意思?”湯燕衣将記錄本向桌面一摔:“警方問你的問題,自然有警方的道理,你憑什麽認為這個問題只是浪費你的時間?你的時間寶貴,難道警方破案的時間就不重要了麽?”
玻璃後面,時年忍不住皺眉。
湯燕衣太感情用事了斛。
這時候的時年跟湯燕衣之間畢竟還隔着一些嫌隙,所以她還暫時不明白湯燕衣對皇甫華章的過度敏.感的原因。她不知道皇甫華章曾經只在湯燕衣面前表現出來的敵意:包括對于警服的蔑視,甚至對于湯燕衣并非湯家真正血脈的諷刺,都嚴重觸及到了湯燕衣的心理底線。
當心理底線被觸及,甚至被刺痛,情緒本身的反彈力就會很強烈。這種反彈力會成為兩種力量:一種是糟糕的,可能會沖破人的理智防線,讓人朝狂躁的方向一路狂奔下去;另一種則可能好的,它會讓人的大腦迅速燃燒,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思路火花,幫助人迅速擺脫現有的限制,達到更高的思維高度。
此時的湯燕衣,可能更處于這兩個狀态的中間,向兩個方向發展的可能同時具有。這也是最膠着,最讓人難以忍受的階段。
見湯燕衣壓不住情緒,皇甫華章便勾唇輕笑,朝着鏡子背後、時年站立的方向微微揚眉,專注望來。
他看着時年,然後才慵懶地對湯燕衣說話。
“小衣,好歹我也是湯家的遠親,你怎麽也不至于用這樣的态度對我說話。”
時年心下輕嘆:皇甫華章果然是高手,迅速抓住了湯燕衣的軟肋。
再遠房的親戚,再公事公辦,可也不至于不近人情。湯燕衣上來就橫眉冷目,果然是先授人以柄。
湯燕衣冷哼了聲,向後坐,抱起手臂:“皇甫先生,那你是在跟我攀親戚麽?真是對不起,我們湯家人一向公私分明。咱們先公事公辦,錄完了口供,再聊私話不遲。”
時年盯着湯燕衣擺出的肢體姿态,真想能進去提醒她一下。
——湯燕衣現在的肢體語言擺明了是【防守】與【戒備】。
拜托,她是主審的警員,應該是主動方,怎麽一下子就變成了被動方呢?這是将主動權拱手讓人了啊。
皇甫華章盯了時年的位置一會兒,果然轉眸回去打量了湯燕衣一圈兒,面上便更加輕松愉悅起來。
“小衣,瞧你有多麽強調‘我們湯家人’這個稱謂。我很好奇,如果是燕卿或者燕聲,他們也會動辄以‘我們湯家人’這樣的稱謂來急着給自己貼标簽嗎?”
“你!”湯燕衣被問得不知該如何回答。
皇甫華章笑了,沖着她輕輕搖頭:“不,他們不會。因為沒有任何人會質疑他們的身份,所以他們又何必要多此一舉地強調?也只有你,因為心裏最清楚自己與他們的區別,說以才會言必稱‘我們湯家人’。”
“而你對我這個湯家的遠親,一見面就橫眉立目,半點不近人情,這不叫公私分明,這叫懷恨在心。只因為我曾經再燕聲的歡迎會上,無心說你的氣質不像湯家人,所以你今天借着主場之利,公報私仇。”
“我沒有!”湯燕衣激動得一拍桌子站起來:“皇甫華章,你不要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
皇甫華章揚眉而笑,目光又先從鏡子上滑過,仿佛直接拂過時年的面頰。微微一個停頓,面上的笑由嘲弄瞬間變成了專注。
随即又滑開去,落回了湯燕衣面上,又恢複了嘲弄。
“Madam湯,既然你已經無禮地說出了‘胡說八道’這個詞,那我倒要細細追問一下:究竟咱們兩個誰在胡說八道。”
皇甫華章坐直,并未站起身來,但是身上的氣勢卻陡然上漲,竟然輕易便壓制住站立着的湯燕衣。
“10月9日晚10點到淩晨2點之間,Madam湯還要煞有介事将我叫到警局來問我這個問題,難道你不知道我在哪裏麽?這難道不是沒事找事,難道不是無中生有?!”
經過了前面的邏輯鋪墊,情緒助推,皇甫華章果然在将主論點抛出的剎那,便盡數掌握了局面。
時年自己置身事外,都被驚出一身的汗,更何況身在其中的湯燕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