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4(紅包) (1)
看什麽?
這個眼光非常不對勁。
像要把他拆吃入骨似的。
楚寒今瞥他:“你不說那人是畜生嗎?”
越臨點頭:“對,我說過。”
他又微笑着道,“但畜生有什麽不好呢?”
“……”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楚寒今腦子裏不知道怎麽想到這話本似的一句。
但他對越臨的登徒放浪的行為已見怪不驚,基本能做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察覺到腹內的異動好了一些,楚寒今沿着山路往下走。
越臨:“你還去找路?”
當然。楚寒今一點頭。
越臨看了看他還沒擺弄完的器具,嘆氣,“那我跟你一起算了。”
不過之前是往山下走,現在确實往山上走。太陽全從雲後出來了,亮堂堂照着泥路,越臨不知道從哪兒折下一片很大的蒲葉,往他頭上一送:“幫你遮太陽啊,免得曬黑了?”
背面有水,一抖,掉到了頭發裏。
“……”楚寒今惱怒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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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臨笑了一聲,踩着泥濘的小路大步往前,似乎心情很不錯。
楚寒今打算走到對面那座山的山頂,看看遠處藏着是什麽,還有沒有別的路。路程比較遠,好在一路風景頗有野趣。
走到一處冒着黑泡的沼澤時,楚寒今犯了難。
越臨倒是若無其事将鞋脫了下來,褲腳挽到膝蓋,自然地踩了進來,回頭:“過來吧過來吧。”
“……”楚寒今盯着發腥的污水和泥淖。
這也太污穢了。
樹林掉落的樹葉和動物屍體腐爛彙集,泛着腥臭,似乎很肥沃,黑水中還透着油膩。聯想到一腳踩下去滑膩膩的觸感,楚寒今蹙眉,停在雜草叢邊沒繼續走。
越臨等着他:“怎麽了?”
“髒。”楚寒今言簡意赅。
越臨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輪落到人間的皓月:“那你打算?”
楚寒今淡淡道:“繞一條路。”
說完,他負手悠閑地轉向另一頭,踏步遠走去。
不過這個悠閑的動作沒持續多久,越臨靜靜看着,心裏默數“一,二,三——”
“啊。”
旁邊傳來楚寒今一聲低呼,聲音惱怒和羞憤交織。越臨唇角微微勾了勾,走近,見楚寒今一只鞋子陷在污泥當中,一手抓住了旁邊一棵樹枝以免栽倒,但樹幹一晃樹葉便落了他滿身,雪白袍子也沾滿泥水。
越臨啧啧嘆息:“你說你,怎麽就這麽任性?這一片地全是沼澤,我走這條道呢因為他至少明着是泥,還能看見路。而其他方向雖然有草覆蓋,但底下全是深厚的爛泥巴,這下中招了吧。”
楚寒今惱得要命,瞪他:“你不早說!”
難得聽到他連聲音都微微變色。
越臨微笑:“這不是沒來得及?抱歉。”他伸手,“我拉你上來。”
他接過楚寒今玉也似的手,握緊往上牽。楚寒今出是出來了,但鞋子糊着泥,衣服也沾了水,連下颌都沾了幾片泥點。
“臉髒了。”
他正低頭拂拭身上的樹葉,聽到越臨這句話。
一擡頭,下颌被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扣住。
“……”
微燙的溫度,烙在皮膚,緩緩摩挲。
楚寒今側頭想躲開,但被堅持扣着下巴,被他輕輕拂去臉上的泥點兒,蹭着唇瓣的一塊兒,動作轉瞬即逝。
“……”
楚寒今偏頭,掙開他的手。
掙開後殺氣十足地瞪他,面色微微羞惱。
不過越臨垂眼看他,笑了一聲,轉頭踩入泥地。
下颌的觸感還未褪去。
加上越臨這個意味不明的笑,楚寒今眼神複雜,怔了一會兒,才跟在他身後走。
從這裏到山頂的路很遠,越在林間行走越覺得,這附近可真安靜啊,好像一座沉睡之地,沒有任何人跡,偶爾的鳥鳴和野獸咆哮只增添了恐懼。
要是一直住在這個地方,會有多孤單。
楚寒今目視越臨的背影,問;“如果我出去了,你真打算繼續在這兒待一輩子?”
越臨:“不啊。”
“嗯?”
他唇角淡淡地勾着:“也許明天我就死掉了呢。”
“……”
還能這麽說嗎?
楚寒今安靜地想了會兒,道:“你這個人也太厭世了。”
“厭世就厭世吧。活着還是死了,對我來說沒什麽區別。再說我也活夠了,活膩了,能活一天算一天,別的也懶得想。”
聽到這句話,楚寒今擡了下眉梢。
“只有求生欲強的人才能活下來,你要是真想死,為什麽在墓穴裏意識清醒了十八年,期間都沒尋死路?”
越臨眉眼意外,看他一眼,笑着點頭。
“好問題。”他話鋒一轉,“不過,我現在也不想告訴你。”
楚寒今哼了一聲。
從他的記憶來看,越臨死而複生時明明是一具殘軀,現在居然能變得完好無損,肯定有古怪。
他這個人,渾身都是迷。
不過比起他的身世,還是找到出去的路比較重要。
“那邊,”越臨擡手指了指,“有一條到山頂的小道。”
楚寒今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夾在兩條如同削落下來的石壁間,地勢陡峭,被泉水沖刷。
……這也能叫路?
只能說僥幸沒有被草和樹覆蓋。
楚寒今嘗試躍起,這兒的引力比其他地方重,靈氣消耗要快一些。當他登上山頂時,看到的遠處依然是無邊無際的山巒和叢林,遠得讓人透不過氣。
他心裏有些失望。
越臨從他背後上來:“怎麽樣?”
楚寒今:“這邊沒路。”
“那算了,再看看其他地方吧。”
走着走着,他轉頭看了一眼楚寒今:“你學過傳送符嗎?”
傳送符,是指将人從一個地方傳送到另一個地方,屬于非常高階的法術,基礎消耗靈氣很大,且越遠消耗越大。
楚寒今應聲,看他:“會,怎麽了。”
“要不要試試傳送符出去?”
這倒是個好主意,但有個致命弱點。楚寒今說:“可問題是不知道這個地方叫什麽。”
如果并不知道自己腳下的位置,東南西北,對應天象星宿,算不準距離,就算清楚另一方的位置也沒辦法傳送成功。
越臨眼底閃過一抹思索:“那你怎麽進來的?”
“……”
這個問題,一下子把楚寒今難倒了。
當時感覺到被什麽東西砸下來,期間他有短暫的昏迷,中間那段時間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看着楚寒今因出不去而苦惱,越臨深金色的眼眯了眯,肉眼可見地歡愉:“看來你得多陪我一段時間了,正好山裏無聊,咱倆搭個伴。”
“……”
楚寒今頭疼地發現,自己除了找到離開這裏的方法,估計還得治住越臨這個傻子。
白走一趟,徒勞無功,楚寒今啓程下山,一臉嚴肅道:“該沐浴了。”
潔癖的當務之急就是把這身不适的衣服和鞋子換下來,清清爽爽地洗個澡。
現在太陽正烈,大約未時,正是太陽将水面曬得正暖的時候。楚寒今走到他之前待的水池旁,背後越臨跟着,楚寒今沒忍住看了他一眼:“你幹什麽?”
越臨:“我身上也髒。”
一聽說他有要一起洗的意思,楚寒今就不樂意了,垂眼站了片刻道:“不然你先洗?”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彼此熟悉了一段時間後,越臨明顯能聽出他就是客氣客氣。他們正道的人非常講禮,禮嘛,就是屈己待他人,如果越臨真當真了,這小孕夫必然多少又有點委屈。
越臨好笑:“罷了罷了,還是你洗,我就清理清理身上的泥沙,不跟你搶。”說完,他将腿伸到泉水裏晃了晃,洗的幹幹淨淨後轉身,“那我走了。”
他走的這麽幹脆,楚寒今反而覺得有詐。
他目不轉睛直視越臨,确定他身影在山路盡頭消失,這才稍微放下心來,探指解開身上的衣帶。
他手指修長分明,指節很長,又白皙如玉石,寬衣解帶時頗有一種秾豔稠麗之美,美人解衣,衣衫從肩頭滑下來時,那片冷白的肌理也露在太陽光下。
楚寒今坐到靠岸的石壁,沾水打濕了烏發,微微阖攏雙眸。
這時,他聽到背後又傳來腳步聲,響起越臨的聲音:“小菩薩,你洗了麽?什麽,你已經脫衣服了啊?”
他好像很意外的樣子。
“……”
楚寒今冷冷地看着他。
越臨手裏拿着一串水果,說:“我方才在半路看到果實,想着你不是最近愛吃酸的,就給你送過來了。我還特意加快了腳步,想在你沐浴之前送了就走,沒想到你衣服已經脫了。”
隔了兩三步遠,楚寒今看見越臨在淺笑着解釋。
不說還好,越說越有刻意之嫌。
楚寒今呼吸了一下,聽到他又說:“我把水果放水裏,你自己拿,我先走了。”
又好像挺安分的樣子。
水果落水發出撲通一聲,随波逐流,慢慢飄到了楚寒今跟前。果實顏色鮮亮,斷落處新鮮,聞起來有股酸酸甜甜的氣味。
楚寒今蔥白的手指捏起一顆,剛送到口中,背後又響起聲音:“小菩薩,我折了幾枝……”
楚寒今勃然大怒,直接将果實反手彈擲向聲音的來源。
“哎。”
越臨接過送到口中吮了果肉,唾出核,晃了晃手裏的花枝:“我看到幾簇好看的花,異香撲鼻,想着放到你沐浴的泉水裏,會不會變香一些。”
楚寒今怒道:“你怎麽又來了?”
“還這麽激動啊?”
越臨聲音隐隐帶着笑意:“我想着既然我剛才已經看見了,那現在無所謂,所以就來了。”
“……”
你可真會給自己找理由。
楚寒今氣得偏頭看他一眼,那漆黑烏秀的眉眼,薄霧中若隐若現的殷紅唇瓣,看起來極為漂亮。
楚寒今還在生氣當中,察覺到肩膀落下什麽東西。
“啪——”
“啪嗒,啪嗒,啪嗒——”
一,二,三……
越臨坐在他身側的土坡上,坐姿野腔無調,正将手裏的花瓣剝落下倆往他身上丢:“一片,兩片,三片……”
粉色的飽滿花瓣片刻間落滿了水池。
“……”
楚寒今氣得有點兒說不出來話了,擡頭,越臨半撐着身吊兒郎當側躺下,往水裏丢花,聲音隐隐帶着笑意:“小菩薩真的好漂亮。”
全世界這麽喜歡捉弄他的估計就這一個了。
越理會他,說不定這人捉弄得越來勁兒。楚寒今問心不愧,索性正了神色,低頭認認真真清洗身上的污穢之處。
他這樣一個愛幹淨的人,身上并不髒,只是他總覺得沐浴後更加輕快便利。于是泡在泉水中的同時,又将衣服上的污穢洗掉。
揮手,将濕透的衣裳挂了上去,等着陽光浸透衣料的每一寸每一分。
越臨卧在山坡上,嘴裏咬了根草,被陽光照的微微眯了眯眼,望着遠處蒙了層薄光的山巒和綠葉叢林。
真是惬意的生活。
對比他生前經歷的血雨腥風來說,這樣優哉游哉的日子甚符合他的心意。唯一的可惜就是好看的小仙君并不願意留下,總想着離開。
他還沒走,越臨已經開始感到寂寞了。
似乎從水裏泡了個夠,楚寒今站起來,信手将晾好的衣服召來,穿上後走出泉水的池岸。
越臨問他:“今晚吃什麽?”
語氣娴熟得像成親多年的老夫老妻。
能夠用來挑選的就那麽幾樣,楚寒今乜斜他一眼:“随便,有什麽吃什麽。”
這個回答也是标準的夫妻模板。
他倆一起往家裏走,沿途揪了些野菜,順手看到一只野雞從窩裏飛出來,不僅将野雞捉了,還把窩裏的幾個蛋也撿了回去。
蒸了一碗蛋羹,蘸料是用熱油調理的野生小碎蔥,聞着又嫩又香,不過這是給楚寒今補身子的。越臨坐旁邊拔野雞毛,剖開沖洗之後,熟練地上了叉子烤。
但野雞肉營養好,肉比較勁道,又留了一半炖上午剩下的蘑菇。炖的時間要比較長,越臨幹脆用真火燒,差點把鍋燒炸了。
總之炖了一鍋美美的湯,湯鮮美,不過雞肉味道稍白一些,正好淋上給蛋羹煎的蘸水,就這麽吃晚飯。
吃完,楚寒今還準備到叢林裏遛彎兒,沒想到天邊又隐隐起了雷鳴。
這次楚寒今就沒那麽驚訝了,回到墓穴內,果不其然,外面雷聲伴着閃電,轟隆隆響徹整座山林。
他跟越臨并肩而站立,閑聊這場風雨能有多大。
不過越臨突然想起:“我棚子裏有東西。”
是他搭建房屋構架之類的錘子斧頭,他剛制作出來。
現在雨這麽大,容易被沖刷到山底下,剛造出來就沒有了。
越臨給他的竹棚加了一個保護的靈罩,呈現出瑩潤的淡藍色,準備防護風雨。誰知道轉瞬之間,天空一道樹狀閃電狠狠劈落下來,“轟隆”一聲,直接将越臨的陣法強行擊碎——
這雷好像有目的似的,專朝着有靈氣的地方打?
越臨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走到雨中。
“你幹什麽?”楚寒今剛問出口。
他看見越臨掌中灌注了靈氣,放到雨水中,明顯在等待什麽。
不到片刻,天空落下一道雪白通亮的閃電。
狠狠劈在他手臂——
不止一道。
一道,兩道,三道。
開始集結,瘋狂朝着他整個人劈。
楚寒今錯愕:“你幹什麽?快把靈氣收起來!”
說完,他奔出墓穴握住越臨的手腕往回拽。觸到皮膚的溫度之高,簡直燙得掌心發痛,但楚寒今牽上他那一瞬間,越臨手裏的靈氣就停了。
天上雷電繼續轟鳴,但似乎感知不到靈氣,便不再朝着他打。
楚寒今沒忍住:“哪怕雷有古怪,你也不能以身犯險。”
越臨垂下眼睫,定定地舉着右手。他的右手已經被雷電燙得隐隐發黑,傷口下血肉模糊,但他并沒顯露出痛色,對楚寒今笑了一笑:“我沒事。”
“這還叫沒事?!”
楚寒今真有些生氣了。
越臨做事不能算莽撞,而是陰狠,哪怕對自己也十分狠厲痛快,簡直讓人覺得可怕。
越臨喃喃自語:“這地方真有問題啊……”
他說完,往回走到墓穴內,拿個東西包紮一下傷口。
不過他走來走去,轉來轉去,發現這鄙陋的墓穴除了一具棺材,幾塊墓碑,破爛的牆壁,竟然什麽都沒有。
“啧。”他煩躁地皺了下眉。
角落裏,楚寒今寒氣森森地看了他半晌,道:“過來。”
語氣非常不悅。
越臨從小到大就沒幾個人敢這麽跟他說過話。不過他看了看楚寒今,人這會兒真生氣了,如漆的眉眼微垂,本來墓穴就冷,他站着的地方更冷了幾個度。
越臨笑了一笑,走近:“小菩薩有什麽指教嗎?”
說完,就看見楚寒今低頭,牽起衣襟撕了一塊平整的白布,冷冷道:“手。”
越臨伸出受傷的手。
楚寒今面色雖然不快,手裏的動作卻很細致,一圈一圈纏繞包紮着越臨的傷口。見布料不夠,低頭将衣服又撕下平整的一塊。
他向來注重儀表整潔,現在為了給他包紮,衣裳也撕爛了,這讓越臨眯了眯眼,心情略有些複雜。
楚寒今還是冰霜一樣的臉色,道:“明天天亮了,我出去找些草藥回來敷你的傷口,其他時候不要亂動,更別沾水。”
越臨笑了聲:“好的,小菩薩。”
誰知平時無論他怎麽撩閑都無動于衷的楚寒今,此時擡眸橫了他一眼:“別叫我小菩薩。”
說完,一拂袖,坐回了棺材內,對他置之不理。
似乎在生氣。
要換成其他人做了這麽沖動的行為,楚寒今哪怕不贊成,也不會流露出什麽情緒。畢竟事不關己。
不過看到越臨這個樣子,他就是多少有些生氣。
楚寒今坐在棺材板上,半撐着頭,聽墓穴外的風風雨雨,一副閉目清心的樣子。
越臨垂眼看手掌的布料,絲質非常光滑,刺繡的紋路也精美,恐怕是楚寒今比較喜歡的一套衣服。
現在人生氣了,也沒有太多廢話和指摘,就坐着打坐養神。
但他明顯沒怎麽靜下心,眉頭或許自己都未察覺,輕輕地斂了一道。
越臨到他身旁坐下:“小菩薩,你這衣服多少錢,到時候我賠你一套新的。”
楚寒今輕嗤了聲:“誰要你賠。”
看來不是個普普通通的小仙君,是個出身矜貴的小仙君。
越臨背靠着棺材板,長腿往前一搭,懶懶散散地坐下了:“其實你不用為我擔心,我的血肉恢複能力很強。”
人的骨頭就那麽幾根,血肉也就那麽幾十斤,他說血肉恢複能力強,楚寒今想也不用想:
“歪門邪道。”
“……”
還真是。
越臨唇角笑意加深,不過,正道的人挺可愛的。
他包紮得井井有條的手臂搭着木板,側頭,懶洋洋地看了看他。整座墓穴內只有牆壁染着微暗的火光,是動物油點着燈芯草亮起來的,并不很亮,映了楚寒今一半的側臉。
鼻梁犀挺,側臉線條如琢如磨,尤其薄唇輕輕抿着。
他這樣一副相貌真是難得,放蕩些恐怕都嫌他對不起清冷高雅的皮相,可對着這張清冷的皮,人人卻又都想看他放蕩下.流。
越臨總覺得自己生前并沒經過情.愛,但不知道怎麽,看見他總覺得心頭發渴,嘴唇幹燥。
他需要的濕.潤和柔軟,似乎只能在楚寒今這兒得到補償。
燭火幢幢,越臨還沒多想入非非,楚寒今擡手一拍棺材,道:“睡覺。”
“……”
說完,平躺下去,又道:“你手受傷了,明天我來打獵做飯。”
分配好任務,楚寒今閉上了雙眼。
越臨看了他會兒,沒說話,別扭地擺着手也躺了下去。
嶄新的一天。
楚寒今起得極早,畢竟昨晚說好了他來打獵找吃的。越臨跟着從棺材裏爬起身,被他看了一眼:“你可以繼續休息。”
“我不睡了,”越臨晃了晃完好的左手,“跟你一起去。”
楚寒今哼了一聲,拿起角落的重弓走上臺階。
他這一聲哼,哼得越臨沒忍住笑了一聲。
還生氣呢?
他跟在楚寒今背後。
楚寒今着白衣時一副斯文仙氣的氣派,但從小練武的基本功非常紮實。越臨這把弓開弓幾百斤,楚寒今走到山頭,玉石般細長的手指勾着弦嘗試了一下,接着發出一箭,将百米外一根竹竿當中捅穿。
“嘩啦!”一聲,周圍雞飛狗跳。
越臨忍不住稱贊:“好。”
楚寒今又哼了一聲。
“……”
越臨笑意加深,拎着小籃子快步跟上。
楚寒今一箭射中了一只野山雞便沒再動手,又到昨天挖蘑菇的地方找了找,潮濕腐爛樹葉下長出了新蘑菇,白白胖胖,雖然比昨天的小一些,但混着昨天剩下的春筍,用來炖湯已經足夠了。
到泉水邊清洗肉菜時才想到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越臨問:“誰做飯?”
做飯勢必要碰水。
越臨的手現在不方便,碰不了水。
但哪怕在遠山道,楚寒今的飯都是楚童做的,他不說十指不沾陽春水,至少基本不進廚房,不拿鍋鏟。
意識到這個嚴峻的問題,楚寒今擡了擡眼,無波無瀾道:“我做飯。”
夭壽了!
他長得就不像會做飯的樣子!
甚至不像會吃飯的樣子!
楚寒今已拿起獵殺的野山雞,無不正經地走到了臨時搭建的廚臺邊。幸好昨晚有這道菜,他有樣學樣地燒水,拔毛……
拔毛流程比較複雜,要用開水燙,才能保證山雞身上細碎的絨毛也同時被拔出,不然毛拔不幹淨。
楚寒今大袍廣袖,剛把山雞摁進開水鍋裏,袖子便掉進去了一截。他皺了下眉,用一種飲茶撫琴的姿勢将袖子取出,細致地燙雞毛。
不得不說,雖然不太熟練,但态度很認真。
将燙了熱水的山雞取出來,越臨正好一只手有空,幫忙拔了拔毛。
眼下這幅場景就很好笑,尤其楚寒今清洗山雞聞到腥膻和血腥味時,不知怎麽頭一偏,疾步走到不遠處小心地止住了孕吐。
——這可真是天仙下了凡了。
雞毛就拔了半個時辰,終于将雞肉切成了碎塊,得先入水汆一遍。
楚寒今将袖子微微撩了起來,神色肅然,将內加去腥味的草葉和生姜大蒜。
待将雞肉煮得微微發白,又撈到冷水當中浸泡,再放到炖湯的砂鍋裏。
一切看起來進行得非常順利。
他還炒了一道野菜,加熱油燒燙後入鍋,似乎不知道怎麽翻炒,嘩啦燃起了糊味——
“……”
大概一個時辰後,楚寒今終于通知道:“吃飯了。”
桌上擺着好幾道菜,砂鍋裏炖的雞湯,但是不知道哪一步出了問題,變成了略為發黑的顏色;炒菜一半糊,一半生;充作主食的葛根粉也稀成了湯水。
越臨沒說話,他左手使用也很熟練,拿起筷子夾了一片發黑的筍子,送到嘴裏咀嚼後道:“嗯,挺好吃的。”
楚寒今垂下眼睫,神色不太自信。
但他聽到越臨這句話,探出筷子也夾了一片筍。
送到口中咬了咬,又把碗筷都放下了。
他倒不怕自己不能吃。
他怕肚子裏的孩子不能吃。
見他即将深陷入對廚藝的懷疑,越臨安慰:“其實還不錯的,畢竟你做飯的次數又不多,經常做飯就熟了。”
楚寒今倒沒想這些,而是在想,自己這個手藝以後怎麽照顧好寶寶呢。
不過越臨筷子繼續夾了筷雞肉,嘗了後又道:“熟了,雞肉炖熟了,這樣就很好。”
他再夾了筷蘑菇:“雖然口感綿,已經吃不出蘑菇的味道,但……依然很熟。”
又夾了筷炒的野菜:“入味了。挺好。”
“……”
誇,就硬誇。
越臨擡眼,似笑非笑看着楚寒今:“你已經很厲害了。”
聲音也全是褒獎。
楚寒今動了動唇,雖然面不改色,但眼底的情緒明顯好了不少。
楚寒今端起碗繼續吃菜,半晌,想起蒸籠裏還蒸了一盤剁椒魚頭,端出來時自己先嘗了嘗,确定味道還可以後夾了一筷放到越臨碗裏:“你試試。”
夾完,他筷尖猛地頓了下。
他……給越臨夾菜了?
嗯?
怎麽會這樣?
似乎是想要得到認可,又似乎是經過這幾天的厮混,已經跟他娴熟到不行了。
可越臨似乎沒注意到這一點,夾起他送到碗裏哪塊魚,嘗了嘗:“嗯,味道很鮮,你還是很厲害的。這一筷給你。”
他把魚頭最肥美的地方放到了楚寒今碗裏。
但楚寒今登時睜大了眼,看着自己的碗。
因為,那是越臨剛吃過的筷子!
他甚至都沒有放到水裏涮一涮,就給他夾菜了。
按照楚寒今的潔癖,現在沒把碗掀了就算好的。低頭沉思地看肥美魚肉,邊緣還有被越臨筷尖勒散的痕跡。
吃?還是不吃?
從很早開始就沒人往他碗裏夾過菜了。
總覺得……會有越臨的味道。
楚寒今對着這塊魚肉進行了一段劇烈思索。
越臨擡了下眉梢,問:“怎麽了?”
……還是吃吧。楚寒今神色漠然。
畢竟剛才他夾到越臨碗裏,越臨想也沒想就吃了,他不吃的話就有點對不起越臨。
楚寒今拿起筷子,夾起魚肉,小心地送入口中,吃完後若無其事道:“沒事。”
越臨看得好笑,也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再往他碗裏夾了一筷:“魚肉好吃嗎?那就多吃點。”
“……”又來?
這下,楚寒今稍微有點不想奉陪了,直勾勾地看着他。
越臨似是會意,一伸筷子又把那塊命途多舛的魚肉夾了回去,送入口中:“你不想吃了啊?那我吃。”
你……
真沒有分寸感。
楚寒今的碗裏都被他攪得一團亂了,即使這樣,還是捧起了碗,端正秀氣地開始吃東西。
一筷子一筷子非常緩慢,偶爾探出猩紅的舌尖,蜻蜓點水似的舔一下唇瓣,立刻又收回去藏着,不知怎麽卻勾住了越臨的視線。
那舌尖和唇瓣一樣紅,看着似乎……非常軟。
總讓他聯想到一些與之柔軟截然相反的東西。
想象它們纏繞時的模樣。
……越臨止住了荒唐的念頭。
不管他再怎麽想入非非,楚寒今在他面前從未失儀過,那天他偶然看到他沐浴也不算。總之這人行得正,坐得直,在他以前見識到的一群以清高正義為名的仙君當中,楚寒今當之無愧,冰清玉潔。
也時常讓越臨感覺,他肚子裏的孩子會不會根本不存在,因為他完全不像會懷孕的人。
如果不是孕吐的表現那麽真實的話。
越臨忍不住看他的臉,直到楚寒今意識到了,擡頭莫名地和他對視。
“……”
越臨低頭不語。
對他的男人太好奇了。
這就是人生贏家吧。
因楚寒今做飯不太熟練,下午開始得比較早,他倆一同去打了獵,傍晚便将獵物的皮剝了,砍下需要的肉,再架上了木柴搭建的烤架。
說來說去還是烤肉比較适合楚寒今,做法簡單,控制火候再加上調料便好。
叢林間隐隐約約彌漫着黑氣,黑夜來了。
他倆現在已經非常娴熟,對視一眼便往墓穴中走。楚寒今臉皮比較薄,每次會先睡,然後越臨再進來。
此時,楚寒今已經到棺材內躺下了,白衣幹淨,側身握着,單手撐着下颌,側身的曲線到腰窩時往下凹,但到胯骨又微微飽滿起來。
越臨躺下,他身姿比楚寒今結實寬闊一些,躺下後幾乎下意識一摟他的腰,往自己懷裏帶了帶:“你靠近,別睡邊上。”
“……”楚寒今倍感冒犯地打開他的手,平躺下來。
他束起的頭發垂落了,散發着淡淡的香氣,據說他洗澡時會用某種花和皂角混合,因此得到這麽好聞的味道。
距離太近,有時候楚寒今意識不到越臨正輕輕嗅他的頭發。
楚寒今說:“明天再出去找找有沒有別的路。”他确信一定有路,不然越臨和自己當時又是怎麽出來的?
不過他身旁的越臨低低應了一聲,似有些倦意,又像是意識不清,聲音微微模糊,對他的提議不置可否。
楚寒今猜他困了,道:“睡覺。”
說完,他閉上眼睛。
深陷入黑暗之中後,楚寒今意識到自己似乎很久沒做夢了。
可今晚他剛躺下時便有一種預感。直到身旁的很低的呼吸聲響起時。
沉沉的,沙啞的,像風刮過着火的荒漠。
他分不清是耳邊真實的聲音還是夢境中的呢喃,那個人在他耳畔低低地發出聲音,又在跟他說話:
你累了就不用陪我。
我自己來。
……
但……
他說,你得好好看着我,不許閉上眼睛。
他看到對方的手,手腕,手指,微微浮起的青筋。
自己那時候是累了,還是怎麽了?就渾身沒有力氣,似乎又有點兒失神,明明困了卻被這一句話支配着,垂下眼睫……
楚寒今記不清楚那種感受,那不再是昏瞑的墓穴,而是一座幹淨敞亮的木屋,青天白日,窗戶甚至大大地開着。
可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對他說話的人是越臨。
那雙習武練的瘦削有力的手腕,那些手勢和動作,看得楚寒今心慌氣短,可又覺得分外地熟悉,似乎無日無夜不曾看見。
他好像在懸崖上走鋼索,總覺得自己被架了起來,可他卻不能下去,因為越臨不讓他下去,于是他高不成低不就,甚至要低聲哀求他……
夢境裏的場景看不清楚,可每一種觸感卻分外熟悉,他像是做了噩夢一般,開始夢魇……
墓穴內一直很安靜,只有極輕極輕的呼吸之聲。
可漸漸的,這呼吸聲開始改換了味道,似乎不是很舒服,跟生病發燒了似的,發出含糊不清的夢呓。
“啪嗒——”
越臨是被這陣夢呓吵醒的,他聽覺非常靈敏,極輕的人聲也能吵醒他。
他側頭見楚寒今的睡相不是特別好,平時規規矩矩工工整整地睡,偶爾規整到甚至讓他懷疑躺的是不是一具屍體,但此時手臂卻輕輕搭着,從寬闊的袖袍中露出白皙的手腕和小臂,似乎很熱。
他臉轉向越臨這一邊,烏黑的發縷淩亂,半掩住了鼻梁和側臉,卻露出了鼻梁、嘴唇和下颌。這是楚寒今最性.感的地方之一,因為他鼻梁透着傲慢,略帶豐潤的唇瓣卻消解了鼻梁的無情,下颌有着精巧的把玩感。
他有些紊亂地呼吸着,胸口起伏,似乎做了一場可怕到不行的噩夢,鎖骨和喉結微微繃緊,唇中呼出帶着倉促的氣音。
應該很難受?
越臨甚至能聽見他喉頭慌張到細致時的“啊”聲。
很小,很細。
被夢魇困住了?
越臨看到,他的腿在白袍之下,微微掙動着。
臉更深地埋進了手臂裏,似乎要躲起來。
看見別人的恐懼,其實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而對于越臨來說,他這副可以算是畏怯和害怕的樣子,讓他心裏燃起了莫名的保護欲。
直接叫醒他?
黑暗中,越臨垂眼思索了片刻,輕聲道:“小菩薩?”
“……”
“小仙君?”
“……”
“楚寒今?”
“……”
依然沒有回答他。
楚寒今本來張開的五指輕輕收緊,指甲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