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阿波羅也不一定真指望雅辛托斯會“鞭策”公豬進步,只是這種想象讓他身心愉悅,一時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直到他又被阿卡扔進小隔間。

雅辛托斯懶散地側卧在床上,右手支起腦袋,看着被撓得直響的門板,目光憐憫:“你說這漂亮腦瓜裏都裝了些什麽?”

他收回目光,正準備催促阿卡盡快送藥,就見對方才放松沒多久的眉頭又難分難舍地蹙在一起。

“晚上?”阿卡重複了一遍,“你的眼睛還沒恢複,能參與試煉?”

雅辛托斯玩笑地道:“你擔心我會輸?”

“……”阿卡自上而下地投來注視,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他的目光仿佛有實質的重量,帶着幾分嚴厲,盯得雅辛托斯差點條件反射地跳起來立正站好,仿佛夢回訓練。

他難得将嘲諷對準雅辛托斯:“我擔心你的墓志銘過于引人發笑。”

“……咳。”雅辛托斯用清咳遮掩一瞬間的條件反射,并且放肆地翹起腿,“放心,即便是瞎了我也不會被豬拱死。比起擔心我,你還不如擔心那頭公豬。”

他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矯枉過正,默默在阿卡複雜的眼神下放下抖摟的腿:“快去送藥,我在這裏看着阿波羅,等你回來了再睡。”

阿卡看起來欲言又止,但重重皺了下眉頭後,他還是轉身離開,大步跨出屋門。

門板裏的金毛發出可憐兮兮的聲音求關注:“他走了嗎?我能出來了嗎?這裏面真的很黑。”

雅辛托斯索性起身,搬了個板凳在門板邊坐下,免得自己在床上睡過去:“不能。”

阿波羅:“別這樣,你應該懂我怕黑的感受。”

雅辛托斯聳聳肩:“不懂,我只是不喜歡黑而已。”他打了個哈欠,決定用談話驅趕睡意,“七歲前我在這樣的小隔間裏呆了小半年。這是每一個斯巴達男孩必經的訓練,好培養他不怕黑、獨立堅強的個性。”

阿波羅本想反駁,明明雅辛托斯在進屋前,會讓阿卡先點亮火盆,但又立馬回想起頭一次回院落的路上,橄榄林裏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枯枝藤草蔓延,雅辛托斯照樣趁着夜色走得很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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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辛托斯靠在門板上,聽見裏面的金毛咕哝了幾聲,帶着點不甘心的意味,緊接着就是被褥窸窣,不久後,輕輕的呼嚕聲有節奏地傳來。

“……”他有點哭笑不得,這金毛到底是有多沒心沒肺?

·

帕爾農山頂吐出一抹熹微時,雅辛托斯才得以睡下。

阿卡熄滅火盆時,他正做着煩人的夢,夢中自己正沒頭沒腦地在一片黑暗中奔跑,活像背後有一頭公豬在追。

“……睡了就跟沒睡一樣,你知道我現在有多累?”雅辛托斯兩手抓着被角,躺在床上抱怨,懶洋洋地打發來送午飯的阿卡,“所以我準備繼續睡——別瞪我,還不是賴你,昨天說我可能打不過公豬?”

阿卡冷漠地提醒:“我從頭到尾都沒提過‘公豬’。”

雅辛托斯:“你暗示了。”

阿卡:“……”

雅辛托斯進一步翻舊賬:“昨晚你嘲諷我‘墓志銘太過令人發笑’,你以前從不這麽跟我說話的,太過痛徹心扉,印象特別深刻,所以昨晚我才夢到和公豬賽跑。”

阿卡的嘴唇動了一下,像是在忍耐,最後黑着臉,轉身離開。

雅辛托斯打着哈欠随意鼓掌慶祝了一下勝利,随後翻了個身,繼續睡他的回籠覺。

迷迷糊糊間,他好像睡了挺久,中途短暫地醒來過幾次,但眼睛還沒睜開,他就放縱地再翻了個身繼續睡過去。

直到被人按着肩膀輕輕推醒。

阿卡在他睜眼的瞬間就立刻直起腰,往後退了一步,在雅辛托斯用被子蒙頭前淡淡道:“烏納陛下來了。”

“誰……”雅辛托斯在床上打了個滾才反應過來,“誰?!”

他連忙直挺挺地跳下床,心裏多少有些惴惴不安,畢竟藏拙只是面對外人,烏納陛下對他的要求一向嚴格:“父親。”

烏納陛下正站在門口,挑剔地攏起鬥篷,以免掃到經阿波羅打掃過、但反而變髒的門檻,聞聲擡頭:“雅辛托斯。”

他頓了一下後,聽不出喜怒地道:“我看到你在白天仍賴在床上。”

雅辛托斯:“……我可以解釋。”

只要你等等,我能給你編出百八十個理由。

但沒等他絞盡腦汁,烏納陛下已經跨進屋內,在床邊坐下,神色中甚至有些欣慰:“很好。保持這個狀态,明天就是試煉,你記住一句話,競技重在參……”

他可能想說參與,但說到一半,烏納陛下把後半截吞了下去,斟酌着換了個詞:“重在愉……”

“愉快”也不太行。

“……”烏納陛下略微陷入沉默,似乎在思索正确的用詞,最後索性放棄,直白道:“記得你的對手是公豬和未來斯巴達的戰士,哪一個都不值得你鞭策進步。”

雅辛托斯:“……”

父親,為什麽你也認為我連公豬都不會放過?

剛剛的緊張徹底消散了,他翻了個白眼坐回床上:“我為什麽要鞭策一頭豬?而且在試煉場上,一共有少說五百來人,我上哪一個個鞭策去。”

烏納陛下不動如山:“你話是這麽說。”

不等雅辛托斯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他将特地帶來的東西放在床上,“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聞阿波羅神殿昨晚發生的事。”

“我今早在桌上發現了這些藥草配方,打探了一下,克桑和元老院也收到了。這個配方和阿波羅神殿昨夜祭司給出的配方完全一致,按照祭司的說法,是阿波羅仁慈寬厚,特地讨來分享給大家。”

正在擦地的某只金毛瞬間豎起耳朵。

烏納陛下卻并沒有贊頌神明的意思,言簡意赅道:“給你抄錄了一份,有需要自己去配。”

他說完,就站起身要走了,倒是雅辛托斯想起之前在神殿中,聽到祭司們關于克列歐的談話:“對了,克列歐還好嗎?老克桑陛下還好嗎?”

烏納陛下:“幹我屁事?”

雅辛托斯:“……”

他再努力了一下:“父親,你知道拉家常是什麽意思嗎?”

烏納陛下:“你知道‘你話多’是什麽意思嗎?”

雅辛托斯:“……”

好的,不拉家常,再見。

·

試煉前的時間,雅辛托斯基本是在床上躺着賴着度過的。以至于當天下午,他從床上起身時,都有點四肢發懶,差點栽到上前來替他更衣的阿卡身上。

雅辛托斯無語地看向光速後退的阿卡:“我要是沒扶住床頭,你就真讓我栽下去?”

阿卡也不知道是完成了什麽進化,還是心情确實不好,只冷冷地問:“被豬拱死和摔死床邊,哪個墓志銘更好?”

雅辛托斯:“……”

他閉上眼感受了一下:“已經好多了,不澀不痛,最多就是看遠處不太清晰。放心,我真不會被豬拱死。”

金毛在旁邊支棱起耳朵。

雅辛托斯黑線:“——也不會鞭策豬。”

試煉需要提前入場,雅辛托斯沒像其他貴族子弟一樣,帶上大群奴隸前呼後擁,只提溜上了金毛以及金毛托管員阿卡,不緊不慢、溜溜達達地走上場地邊的小山丘。

往下眺望,即便試煉得從傍晚才正式開始,絕大部分選手已經入場,在進行準備了。

像這樣的比賽,很多選手都會選擇打赤膊,更加講究、富有一些的,甚至會讓奴隸在他們身上抹上精油,一方面是起到活絡筋骨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進入場地後,精油黏住沙土,能夠增加一些摩擦力。

更多的人,則早已做好準備,正成群地聚在一起,小聲低語的同時,将審視的目光投向其他群體的人。

雅辛托斯遠遠看了眼這些泾渭分明的團體,嗤笑了一聲:“說什麽平等……”

他的視線掠過那些裝備精良的選手,望向場地邊緣。

窮人永遠是更多的。

但即便是窮人,也分了兩個陣營。

他們都穿着灰撲撲的衣服,卻各自占據左右半場,互不搭理地整理着粗劣的武器裝備。

“有矛盾?”阿波羅嘀嘀咕咕,“都窮得不相上下了,就不要互相排擠了吧?”

“矛盾?算有吧。”雅辛托斯用下巴點了點場上,“那群裝備精良的都是斯巴達貴族子弟,稍微差點的,也都是小貴族的後裔。至于這群灰得不相上下的人為什麽還分兩撥……”

“這一撥是斯巴達平民,父母都是斯巴達人。”

“那一撥雙親裏至少有一個是邊民,或者黑勞士,這種‘混血’也叫作摩塔克斯。”

他聳聳肩:“很好分辨,少的那撥永遠是混血,畢竟以他們的血統,能有資格參加試煉的人少之又少。基本是貴族的私生子,家裏願意出錢資助他的訓練,這樣他們才能作為某個斯巴達男孩的同伴參與訓練,贏得試煉機會。”

“待會會有祭祀,你甚至能通過他們獻上的祭品看出家裏人對他什麽态度。”

那一撥貴族子弟互相點頭,似乎達成了什麽共識,緊接着其中一名看起來最為自信高傲的選手,在同伴的擁簇下,走向場地中央的祭臺,除了規定的每人必須奉獻的祭品,他們又在祭臺上留下從肉類到蔬果各種食物。

雅辛托斯看了會祭臺上高高堆起的祭品,捉住下意識就要往後撤的阿卡,小聲道:“記得提醒我,晚上再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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