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張保

康熙二十四年

午夜,東五所

蘇偉舉着燈籠,咽了口唾沫,渾身直冒涼氣,半天沒敢往外走一步,不會想什麽來什麽吧。

然四阿哥卻推開蘇偉,直直地向那個人影走去,蘇偉一看,連忙跟上。

燈籠的光晃到人影,蘇偉大着膽子上前道,“你是誰,見到四阿哥還不行禮?”

那影子上前兩步,一身藍灰色太監服,蘇偉才舒了口氣。

“奴才張保,參見四阿哥。”

“張保?”四阿哥歪過頭,“你是六阿哥的太監?”

張保點點頭,“奴才原是灑掃的粗使太監,後來被六阿哥提為正殿值守。”

蘇偉皺眉想了會兒,“六阿哥的太監都因疏忽渎職被關了起來,你是怎麽出來的?”

張保低頭道,“奴才在慎刑司受了杖刑後就被放出來了。”

“杖刑?”蘇偉滿腹疑慮,“六阿哥身邊的太監因延誤阿哥病情,都是死罪,最輕的也得在慎刑司服苦役,你就受了杖刑就出來了?”

張保沉吟片刻,低聲道“只因奴才一早發現六阿哥生病就想宣太醫,卻被大太監阻攔。奴才與他們發生沖突,後來被侍衛關進了柴房。慎刑司查明了這件事,便放奴才出來了。”

蘇偉和四阿哥對視兩眼,這人倒是個忠心的。

“你起來吧,”四阿哥道。

張保聞言站起身,卻又吓了兩人一跳,這人滿身的青紫,臉好像才消腫沒多久,紅彤彤的。張保自覺自己現在可能有點兒吓人,便低下了腦袋,“奴才之前和侍衛們動手,才把自己弄成這樣的,吓到阿哥了。”

Advertisement

四阿哥搖了搖頭,“你既然已出了慎刑司,還回阿哥所幹嗎?”

“奴才暫時沒有活計,便向總管請求來清掃東五所,”張保低聲答道。

蘇偉看着張保,如果他的話屬實,這個人倒真是個可用之才,忠心、念舊又有膽量,唯一的缺點就是腦袋有點兒不會轉彎。

一旁,四阿哥沉吟片刻道,“你既然沒有活兒計,那來我正三所吧,明天我讓人去內務府說一聲。”

張保擡頭愣了一下,“這……”

蘇偉一翻白眼,輕踹了他一腳,“什麽這這那那的,主子提拔你,還不謝恩!”

“哦,”張保當頭跪下,“奴才謝四阿哥提拔。”

四阿哥點點頭,蘇偉從旁道,“主子,時候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

“恩,”四阿哥答應着,轉身沖張保道“你也一起走吧。”

“是”,張保站起身,還算麻利地接過蘇偉手中的燈籠頭先帶路。

走到東五所大門口,四阿哥回頭看了最後一眼,微微嘆了口氣。

蘇偉将大門關上,東五所的一切被慢慢掩蔽在衆人視線中。門關上的最後一刻,空蕩蕩的院子裏似乎卷起一陣小小的旋風,随着一盞燈籠的走遠,好像有一個清幽的聲音響起“四哥,慢走……”

第二天清早,

蘇偉換班出來,就見蕭二格和幾個小太監圍着院子當中一個鼻青臉腫的太監轉圈。

“喂,你是誰啊,我怎麽沒見過你?”蕭二格皺着眉問道。

“張保……”張保拿着大掃帚,掃着石子路,絲毫不管周圍指指點點的目光。

“張保?”蕭二格撓撓腦袋,“沒聽過啊,你們認識嗎?”

周圍的小太監齊齊搖頭,有的還指着張保的臉笑。

“喂,我說你是怎麽進來的?”蕭二格一拳頭頂在張保肩膀上,張保沒有反應,繼續掃地。

“你聾啦,我們蕭公公問你話呢!”一個小太監瞪着張保道,張保還是沒反應。那小太監皺起眉,跟兩邊的太監對視幾眼,突然伸出腳絆向張保。然這一腳卻像絆在了木樁子上,張保紋絲未動不說,絆人的小太監卻差點摔倒。

廊下看熱鬧的蘇偉一愣,哎,這人還是個練家子呢,怪不得能和侍衛動手。

蕭二格身旁的兩個太監一看這還得了,伸出手就想扣住張保的肩膀,然手裏還拿着大掃帚的張保卻看似随意地一擺身,輕松躲過了伸過來的兩只手。

“哎呦,”蕭二格一肚子氣地挽起袖子,正打算群毆或單挑時,廊下傳來輕飄飄地一聲,“住手!”

“蘇公公,”一衆小太監齊齊低頭行禮。

“恩,”蘇偉點點頭,走到院子當中,“一大早上的,吵什麽呢?打擾到主子,你們負責嗎?”

小太監們不敢答話,蕭二格湊到蘇偉跟前,“蘇公公,這個人……”

“這是張保,”蘇偉走到張保跟前,張保向他行個禮,轉身繼續掃地,蘇偉暗暗翻個白眼,這人心眼缺得不是一星半點啊。“張保是四阿哥親自領回來的,”蘇偉站到小太監中間解釋道。

“親自領回來的?”蕭二格撓撓頭,“什麽時候?”昨晚還沒這人啊。

“恩?”蘇偉眯着眼睛看向蕭二格,蕭二格一凜迅速低下頭,不再言語,蘇偉瞪了他一眼,繼續道“雖然張保還沒有具體職務,但你們都給我客氣點兒,以後再讓我看到有什麽搭幫結夥,欺負新人的事兒,別怪咱家不客氣!”

“是!”小太監齊齊低頭領命。

蘇偉揮揮手,讓他們散了,轉身沖蕭二格使個眼色,蕭二格趕緊跟上蘇偉。

進到蘇偉的小屋,蕭二格湊到蘇偉跟前,“蘇哥哥,那人到底什麽來頭啊?”

蘇偉坐到桌邊,喝了碗茶,把昨晚的事兒告訴給了蕭二格,随後吩咐道“你去幫我查查張保的底兒,他原是灑掃太監,應該好打聽,看他有沒有後宮的背景,進宮後都在哪裏當過差,最主要的是這人是從哪兒學的功夫。”

蕭二格點點頭,“蘇哥哥放心,這事兒交給我了。”

翊坤宮

卧房裏傳出孩子的啼哭聲,宜妃坐在床上,輕輕搖着小阿哥,臉色微有些蠟黃。

珠兒端着湯藥進來,宜妃把孩子遞給乳母,“快抱出去吧,別沾了藥氣。”

乳母俯身将小阿哥抱出卧房,珠兒把藥碗端給宜妃,略有些埋怨地道“娘娘真是的,剛出月科,就管那麽多閑事。這下好了,四阿哥康複了,您倒病了。小阿哥才滿月,您這一病,孩子都不安穩了。”

宜妃喝完藥,擦擦嘴,“行了,哪個做女人的沒點兒這些病,本宮生了幾個孩子了,身子能保養成這樣已經很好了。再說,能保下四阿哥,最起碼讓皇貴妃記本宮一個人情,以後本宮的孩子有了麻煩,她也能格外重視些。”

珠兒把藥碗放在桌上,“娘娘說到皇貴妃,奴婢倒有點兒擔心。小阿哥如今也滿月了,不知皇上有沒有意讓娘娘自己撫育孩子。”

宜妃低下頭,沉吟片刻道“本來,這次是有希望的。畢竟德妃都自己養了六阿哥,本宮已經送出去了五阿哥和九阿哥,如今養十一阿哥,皇上未必不會同意。可偏偏,六阿哥沒了……這生母自己帶孩子縱然是盡心得多,可有時,卻也頗多麻煩啊……”

珠兒低下頭,一時也不知道怎麽答話。

正三所

蕭二格的消息打探得還是很快的。這張保倒還真是個奇特的人物,九歲進宮,被分到了乾清門侍衛班房伺候,因其骨骼清奇,頗有學武天份,常被一幫侍衛訓練,遂學了一身功夫。但這人太不會辦事,經常得罪首領太監,十三歲那年被貶到遵義門值守,十四歲又被貶到灑掃處。後來因為分到東五所,得了六阿哥的喜歡,才被提了正殿值守。

蘇偉把這些告訴給了四阿哥,四阿哥點點頭。

第二天,張保被提為正殿值守太監。蘇偉暗地裏告訴王家兄弟,讓他們多提點張保,盡量轉轉這人的木魚腦袋。

不過,張保得了四阿哥青眼,在衆太監中是傳開的。特別是在張保得了四阿哥的幾本書後,一股蘇公公要失寵的傳言在衆太監間甚嚣塵上。

王朝傾在西偏殿裏聽了幾個小太監煞有其事的分析後,皺着臉搖着頭走出房間,人笨可以原諒,但是笨的忘乎所以就不能遷就了。那幫人也不想想,蘇公公在四阿哥旁邊幾年了,這又是王欽、又是劉裕,又是魏圖、曹清的,哪個把蘇公公擠下來過。連那伺候過先太後的吳全都不是他對手,一個腦袋硬的像茅坑石頭的張保能頂替了蘇培盛?異想天開!說到底,張保能得四阿哥重用,還不是多虧蘇公公對他另眼相看。

王朝傾一邊挪揄着,一邊走到蘇培盛的小屋前,七月底的天氣無疑是異常炎熱的。蘇公公開着窗戶,一身白色裏衣,袖子挽到胳膊肘,辮子在脖子上饒了兩圈,手裏一只棕竹管毛筆,正在揮毫潑墨中。

“蘇公公,”王朝傾在窗外叫了一聲。蘇偉沒有答應,繼續擺動着筆管,直到最後一筆畫完才擡起頭“王公公,進來吧。”

王朝傾走到屋內,“蘇公公,畫畫吶?”

“恩,你看怎麽樣?”蘇偉頗為豪氣地展示着自己的大作,王朝傾湊過去,目光一呆,“額,這是……馬?”

“對了,”蘇偉一拍巴掌,吓了王朝傾一跳,“終于有人能看出我畫的是什麽了,這下主子不會罵我了吧。”

王朝傾抹了抹頭上的汗珠,“這是四阿哥讓畫的?”

蘇偉嘆口氣,點點頭。人家都說不作死就不會死,可誰讓他就喜歡作死呢。本來想畫個誇張的炭筆畫逗四阿哥開心,可誰知四阿哥看了之後,讓他當場做一幅水墨畫。

結果……其實蘇偉覺得自己那只王八畫的挺好的,怎麽四阿哥就臉黑了呢……

王朝傾控制着臉部抽筋的程度,向蘇偉說了現在太監間的流言。張保這樣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黑馬,确實惹人注意,但這流言卻直指蘇培盛,不得不讓人奇怪。

蘇偉聽了之後笑笑,“我早就知道了,你放心,不過是有人太過害怕,狗急跳牆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張保在雍正元年有出現哦,敬事房大總管!不過現在,差的還有點遠兒。等張起麟出現了,這兩人會有種歡喜冤家的即視感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