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建康城的雪下的要比雁北晚一些,不過也沒有遲來太久。十二月底,一場大雪覆蓋了整個建康城。滿城都被染上一層雪白,不多久,新春便至。
爆竹聲中一歲除,噼裏啪啦的鞭炮聲在建康城大街小巷中響起。元月,是一年中最喜氣洋洋、鬧哄哄的月份。于百姓而言是,于皇家而言亦是。
新年,按照舊例,皇帝不僅要宴請大臣,還要有所賞賜。好東西從皇宮中送往各大臣家,尤其是一種灑金紅紙,造價甚高,一尺往往就要十多兩銀。這種紙是專門賜給大官家裏用作書寫對聯。由此,也可以看出大康朝上級階層的腐敗堕落,幾乎就像個吸血鬼一樣要将這大康朝最後的氣運都吸個幹淨。
過了新年,皇帝還要祭祖祭天。在之前,皇帝祭祖祭天應當是要去泰山,但泰山在魯東,離建康有些遙遠,後來便改成在皇宮外不遠處的天妃廟舉行。
祭天祭祖是一件大事,一般皇帝會在大典上祈求上天保佑自己治下的江山這一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并祭奠各位先皇,順帶反省自己的一年作為。這大典的初心是很好的,但傳至後來,便就剩下個形式了。人若沒有敬畏之心,又怎麽能指望這些虛無缥缈的儀式呢?
不管怎樣,這一年的大典還是如期舉行。大典時,在建康中的文武官員都要參加,齊正也要去。這一去,竟然将他日思夜想的權力送到了他的手上。
大典舉辦那天,天氣陰鹜,好像随時都能下起雨來。
皇帝穿着大典禮服,皇後着冬季大禮服随駕。冠冕上的旒珠垂下,給李柯增添了不少威嚴。
祭典步驟繁瑣,時間很長。齊正身邊的馬錫榮不知是怎麽了,午後便開始臉色發白,站都有些站不住,終于在大典快要結束的時候一下子昏死過去。齊正連忙蹲下去看馬錫榮的狀況,周圍同僚也不由小聲議論起來。
翰林院的官員雖然品級不高,但因為編修史書的緣故,在大典時站的較前。馬錫榮這一倒下,他們那塊就有了些許騷動,皇帝很快便發現異狀。李柯雖然昏庸,但并不暴虐,甚至可以算是個好脾氣的君主。他發現臣子倒地,為了顯示一點君王該有的體恤臣下,便走過去看了下。
李柯過去的時候,齊正正蹲在倒下的馬錫榮旁邊,兩人正被各大臣圍在中間。皇帝一走過去,大家都跪下山呼萬歲,齊正也擡起頭來拜見。
李柯從旒珠縫隙中,一眼便看到了齊正,心中詫異。原來,齊正長的很像皇帝的一個小叔叔,這位皇叔少時對李柯很好,有什麽好吃好玩的總會拿給他。李柯兒時也總是找準機會就出宮去王府找他這位皇叔,及至李柯九歲,這位王爺便去鎮守南邊了,也不知為何,這麽多年了,李柯再也沒有關于他的消息。
看到齊正酷似皇叔的臉,李柯有些悵然,如今他已年近四十,也不知道他的小皇叔究竟如何了。因為他對皇叔的那番感情,李柯就深深記住了齊正,對他頗有好感。
李柯說道:“快将這位愛卿擡去朕換衣的棚中,宣随行太醫過去為他診治。”又看着齊正說道:“這位愛卿領的什麽職位?”
皇帝這樣問一般都是看中某位大臣了,故而回答的時候大臣一般都會詳細說來,齊正答道:“陛下,臣名齊正,表字德謙,目下領翰林編修一職。”
皇帝點了點頭,又說道:“真是好名字,正氣浩然,人如其名。”
“陛下謬贊。”
齊正在李柯面前露了臉,羨豔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陸安賢自然也看到了這一段,卻沒有過多留意,直至日後陸安賢才覺得後悔。
待大典結束,皇帝回到宮中時,已經是酉時了。一月的建康城天黑的很早,此時太陽已經下山,太監婢女将各殿的宮燈都點燃了,皇宮依舊是紅牆黃瓦,煌煌燈火似乎能照亮一切。
齊正還沒有回到家中,便有公公來宣旨讓他去宮中觐見。他入朝為官這麽久,除了殿試的時候遠遠見過皇帝一面,便是今天大典之時。皇帝突然要單獨召見他,齊正感到詫異的同時,也不敢懈怠,連忙跟着宣旨的公公去了。
路上,齊正幾次想向公公打探皇帝召見自己的原因,但得到的回答都是“咱家也不知道”,齊正只得作罷。二人一路無話,齊正心中越發忐忑。
皇帝還是在清心殿。
齊正可沒有陸相那般的權力,能夠在宮中乘轎,跟着宣旨的公公穿過一條又一條的長廊,才抵達靠後的清心殿。
通傳之後,齊正得以進到內室,入目就是一片金碧輝煌,幾只博山爐中散着香氣,盈滿整室。李柯正坐在中間靠牆的一張二人塌上,手中抱着一個手爐,身後靠着明黃色的軟枕,看着像是今天累極。
“臣齊正參見陛下。”齊正還是第一次單獨參見皇帝,故而很是謹慎,還帶有一絲緊張,他行了大禮,身體伏的很低。
“愛卿平身。”李柯說話的聲音有些中氣不足的樣子,想必身體已經很不好了,但他的語氣還是很柔和的,似乎十分愛重這個臣子。
齊正起身之後,忍不住打量了這位“昏庸無能”的皇帝,只見李柯身形削瘦、臉龐浮腫、氣色很差,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看着年已近五十。不過,齊正還是能夠依稀看清楚這位帝王的清俊輪廓,他年輕時或者說身體尚健康時應該是個不俗的男子。
“今日,朕在大典上見到愛卿,覺得愛卿有些面善,頗像朕的一位故人。”李柯換了個姿勢,斜斜依靠在塌的扶手上。
齊正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從小在雁北鄉村長大,怎麽會和皇帝的故人扯上關系,只好回答:“臣惶恐。”
“愛卿不必惶恐,朕召你來,不過是有些問題想要問你,問完便也就無事了。”室內不知點的是什麽香,随時間流逝越來越濃,齊正都有些覺得刺鼻。
“臣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愛卿是何方人氏,家中有幾人?”
“臣是雁北齊家村人氏,早年喪母,目前家中只有一父一妹。”齊正微微低頭回道。
“那你的學問是怎麽來的?家中沒有什麽遠房親戚嗎?”李柯似是有些不信。
“是一位逃難至村中的老先生教的,家中并無其他親戚了。”
“罷了,也是,一南一北,是朕想岔了。世間之大,也會有兩個毫無聯系卻長相相似的人。”李柯頗有些失望,喃喃自語道。随後,李柯又看向齊正,揮了揮手:“這便沒事了,愛卿下去吧。”
“是,臣退下了。”齊正簡直莫名其妙,皇帝急匆匆召他進宮就說了幾句奇奇怪怪的話便讓他走了。直到走出宮門,他也沒搞明白這是何意,但他沒有再去思索這件事情。夜裏,齊正又夢到了陸昀,夢中二人竟然行了雲雨之事,且日日相伴,如膠似漆,真是一段快活至極的夢。
齊正沒有搞明白皇帝召見的事情,當然就更不明白皇帝突然升他官的事情。
隔日一大早,天空暮霭沉沉,傳旨公公又一次敲開了齊正家的門,宣旨升他做吏部文選。吏部乃是六部之首,下分四司,文選又是四司之首,是個正三品文官。翰林院是一個升官的好地方,但升這麽快的,實屬少見。齊正的升遷速度幾乎趕上了當年的陸丞相。
齊正意外又驚喜,接過旨意,傳旨公公後面跟着的幾個小太監又捧着新的官服遞給齊正。齊正家中的小厮替他接過官服,傳旨公公的聲音又響起來:“旨意下的突然,這官服怕不合身,齊大人姑且先穿着,過幾天便會有新的官服送來。”
齊正應是,又給傳旨公公些許賞銀,一衆宦官随後就都離開了。
皇帝下旨升齊正為三品文選的事情,很快朝野皆知,昔日的同僚們都趕着來巴結齊正,還有一些品級高的官員也想結交拉攏他。幾天之內,齊正就參加了大小數場宴席。期間,有一場還是蘇鶴山并幾個武官邀他,齊正欣然前往,與蘇鶴山的關系又近了一些。
齊正成了皇帝面前的大紅人,李柯時不時就喜歡召見他,但聊的都是一些尋常話。齊正去了幾次總算咂摸出味來,皇帝是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齊正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清楚自己一定和那個人長得很像,他也逐漸覺得皇帝的精神有些不對勁。
大康王朝的官員喜歡拉幫結派,官員們或因為利益或因為政見而合成一派,幾派又因為各種原因互相争鬥。齊正突然得到皇帝的器重,陸相一派中有些人便有些坐不住,想要巴結者有之,想要打壓的也有,但是陸安賢卻覺得無甚必要,皇帝只拿齊正當個樂趣,并沒有太大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