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升降梯的門緩緩打開，西瑞爾向赫卡絲點點頭，就快步走了出去。

他一點都不想看到那個黑發少年。

西瑞爾離開之後，黑發少年人偶般的臉頰上浮現出一抹笑意。

“人類繼承了我的缺點。”

赫卡絲走出升降梯，略顯疑惑的看着薩契狄斯。

“你居然承認自己有缺點？”

“哈，”薩契狄斯低低笑了一聲，從她身側經過，“完美是多麽乏味。”

少年走向了通往教室的懸廊，修長的黑發在清晨的風中微微搖曳，劃出美麗的弧度。

赫卡絲小跑着追上了薩契狄斯，少女一邊輕輕喘息着，一邊譴責道：“只有你這樣的存在才會說這種話吧。”

少年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赫卡絲，這只是一句話。”

頓了頓，又道：“就好像你說‘早上吃什麽’一樣平常。”

看來他并不想和她争論。

赫卡絲也閉上了嘴。很快，他們就穿過懸廊，走到了位于另一座魔法塔的教室門口。

十幾個座位上，只零零散散的坐着三個人。

利奧、西瑞爾，還有艾莉諾。

聽到赫卡絲和薩契狄斯的腳步聲，艾莉諾向門後側過半張臉來。少女的栗色卷發簇擁在頸間，棕色的眼眸靈動而清澈。

“早，赫卡絲。似乎你有了新的‘欺負’對象？”

赫卡絲歪了歪頭，朝艾莉諾露出笑意，“早，艾莉諾。我并不承認這點，是他自己找上門來的。”

西瑞爾內心的不爽幾乎達到了極點。

看到赫卡絲坐在自己旁邊，趴在桌子上補覺，而那個黑發少年坐在後面的位置，漫不經心的用指尖卷着少女的金發，西瑞爾覺得更生氣了。

他一把握住了黑發少年的手腕，“請注意你的舉止。”

讓西瑞爾忍不住蹙起眉頭的是，即便手腕被抓住，黑發少年都沒有正眼看他，那對綠眸饒有興味的落在少女的金發上，蒼白的指尖仍在發絲間攪來攪去。

作為彌拉盧王室的繼承人，西瑞爾接受過訓練，一般不把憤怒表現在臉上，除非忍不住。

湛藍的眸光一瞬間變得銳利。

黑發少年輕飄飄的擡起了睫毛。

“不好意思，剛才沒聽見。”少年的薄唇彎了彎，“你可以再重複一遍嗎？”

“……請注意你的舉止。”西瑞爾下意識的說。

“好。”

薩契狄斯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西瑞爾握住的袍袖，人性化的擡了擡眉毛。

西瑞爾悻悻的收回了手。

他并不清楚發生在赫卡絲腦海中一人一神的交流。

薩契狄斯：“人類如果少一只手會很不對稱吧？”

赫卡絲：“是的。”

薩契狄斯：“那如果兩只呢？”

赫卡絲：“……別。”

赫卡絲：“如果你不搞事情，晚上我多祈禱十遍。”

薩契狄斯：“二十遍。”

經過這麽一折騰，赫卡絲也無心補覺了。她從書桌裏取出一本小說，攤在桌上翻看了起來。

這時，一根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她桌子上敲了敲。

赫卡絲循聲擡起頭來。

白發藍眸的少年站在旁邊，溫和的注視着她。

“利奧？”

利奧笑了笑，“晚上下課去探望之前受傷的同學，一起嗎？”

“當然啦，”赫卡絲點點頭，“剛才西瑞爾已經……”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少女忽然想起西瑞爾心情好像不是太好，便收住了話頭。

利奧臉上卻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來我應該早點告訴你。”

赫卡絲扯了扯唇角，彎成一個完美的弧度。

西瑞爾揉了揉褐發，忍不住開口，“利奧，快上課了。”

——班長應該回去維持紀律，并統計有沒有人遲到。

這時，其餘沒有受傷的學徒也陸續走進教室，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利奧沉默少傾，朝赫卡絲微微颔首，邁開長腿走回了座位。

又過了一會兒，紅發及腰的煉金術導師——伊芮卡女士走進了教室，她推了推水晶眼鏡，從恒定了空間魔法的戒指中取出了煉金術的材料。

“早，各位。今天我們學習合金煉成，合金是制作魔偶的重要材料之一……”

赫卡絲努力認真聽講，但過了一會兒還是出了神。

思緒不知不覺的就飄到了薩契狄斯剛出現在教室的那天。

跟在導師身後的薩契狄斯面容蒼白，烏發低垂，身材有着少年的清瘦，五官精致得不似人類。在他被安排到赫卡絲身後的座位時，赫卡絲還偷偷傳紙條主動搭讪過。

——結果下課被少年叫住之後她才發現，原來這家夥就是腦海中的那個“神”。

想想紙條上寫的“過于熱情”的話，赫卡絲總忍不住想鑽到浮空城底。

這時，腦海中響起了一個聲音：

“赫卡絲，你在走神。”

赫卡絲立即在腦海中回答：

“……沒有，不是走神。”

“你剛才的情緒是一種人類稱為‘窘迫’的……”

“夠了，”赫卡絲連忙在腦海中打斷薩契狄斯的話，“非、非要拆穿對你有什麽好處嗎。”

“沒有。”冷淡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但你臉紅是一種奇觀。”

“！！！”赫卡絲立即捂住了臉。

她動作太大，剛好被伊芮卡導師注意到了。

紅發的高階法師眼底流露出一抹狡黠，“赫卡絲，青艾爾格合金煉成所需的材料是什麽？”

赫卡絲努力思索着，答道：“青魔法石，鹽，水銀，錫，銅、還有、還有……”

腦海中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嘆息。

“丹納樹種，陀吉拉鳥的魔核結晶，‘奧秘聖者’的祝福，當然，我也可以勉為其難代勞。”

少女立即重複了一遍，只是略去了最後一句話。

伊芮卡微微颔首，“好，我們繼續……”

“謝謝你，薩契狄斯。”赫卡絲在腦海中道謝，但随即，少女的心情低落下來，“也許我不是學魔法這塊料，真的是……提不起興趣啊。”

低啞的笑聲回蕩在腦海裏。

“當你在戰鬥中死去時，我會對你的靈魂回放這句話的。”

赫卡絲頓時想通了。

“我覺得一定是學習理論太無聊了。說不定我其實很有天賦，就像利奧一樣。而且我以後可以當一名戰鬥法師。”

薩契狄斯用微微上揚的語調說：

“赫卡絲，你太低估自己了。利奧怎麽能與你相提并論呢？”

赫卡絲眨眨眼睛。

“你是說……”

“當然，如果你知道就沒有任何趣味可言了。”聲調又恢複了以往的平淡。

“沒關系，”赫卡絲在腦海中說，“我可以耐心等待二年級入學時的測試，到時候如果沒有天賦，再做打算。”

“祝你好運。”

薩契狄斯丢下一句毫無感情的話，就切斷了交流。

少女回過頭才發現，黑發少年居然一手托腮，一手卷着自己的發梢。那根蒼白纖長的手指上纏滿了金色的發絲。

赫卡絲氣鼓鼓的轉回頭去，擺出了認真聽講的樣子。

這節課結束以後，就是學院院長的公開課。

修·盧曼從事埃芒納學院院長的工作已經二十多年了，他本人已經至少活了一百餘年，是見證過“奧秘聖者”誕生的那一批大法師。但修·盧曼院長的外表仍停留在他年輕的時候。

經過空間魔法拓展面積，又裝置了擴音魔法與投影魔法的會議廳中，修·盧曼那張英俊的面孔被魔法放大了許多倍，出現在所有一年級學徒的視野裏。

半長的金發以緞帶束在腦後，深藍法袍的領口綴着閃耀的銀星。深邃的眼窩裏，海藍的眸子流淌着智慧的輝芒。線條分明的嘴唇中，一件件關于魔法、浮空城和聖者冕下的轶事脫口而出，所有的學徒都認真傾聽着。

這是所有學徒——包括赫卡絲——最喜歡的課程，畢竟關于那位神秘的“聖者冕下”的消息，并不是誰都能知道的。

在創世神蘇醒之前，“奧秘聖者”密爾頓還是偉大的魔法之神。彼時的法師不僅是施法者，同時也是魔法之神的牧師，可以通過祈禱與祭祀，直接從魔法之神那裏“交換”對應的知識。

“……在那場浩劫之後，密爾頓冕下降臨人界，于七十年前，召集了大陸上最強大的一批法師，建立了浮空城普路塔拉。”

這時，臺下有一位學徒舉起了手。在修·盧曼的點頭之下，那位學徒好奇的開口：“院長大人，您也參加了浮空城的建立嗎？”

修·盧曼那張被魔法投影放大的俊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

“是的……那簡直是一場奇跡。”

這時，赫卡絲的腦海裏忽然想起了壓低的笑聲。

“你笑什麽？”赫卡絲在腦海裏與薩契狄斯對話。

“我丢失了一件東西，才會遷怒于諸神……”

“嗯？”赫卡絲來了興趣，“什麽東西呀？”

薩契狄斯用興致缺缺的語氣說，“一個小玩意。”

遙遠的神座之上，黑發神只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荊棘指環。在他另一只手的手指上，有一條深可見骨的環狀痕跡。

“沒有找到是誰幹的嗎？”赫卡絲關心道。

“沒有。”腦海中的聲音帶着點慵倦的語調。

“我現在可以理解你把諸神驅逐到地面上的心情了，”赫卡絲在腦海中說，“丢東西的感覺并不好。對了，有辦法可以取回那件東西嗎？”

“有，”薩契狄斯說，“方法是你向我祈禱。”

赫卡絲一時間有些不理解二者的關聯，但她還是認真點點頭：“我會幫你的。”

腦海裏傳來了一陣愉悅的笑聲。

“我是認真的！”少女的紅眸一剎那間變得非常嚴肅。

坐在她身旁的黑發少年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她搭在扶手上的掌背。

赫卡絲立即像觸電一樣收回了手。

“你……？”她朝另一邊縮了縮，用驚訝的眼神看着身側的少年。

薩契狄斯順勢擡起手，按了按自己的額角。

“我是在表達人類的謝意。”腦海中的聲音冷淡而無奈。

“……喔，”赫卡絲在腦海裏回答，“不用客氣，你也救了我一命。”

“赫卡絲。”

“啊？”

“居然這麽容易就相信我的話？”

“我就算不信，你也有能力篡改我的記憶。”赫卡絲朝身旁的少年眨了眨紅眸。

“我不是邪神，赫卡絲。”薩契狄斯語重心長道，“即便因為丢失了東西，我的行事偏向混亂，你也不要覺得我是那種控制欲強的家夥。”

“可我是發自內心的。”赫卡絲又把手放了回來，但少年沒再把手放上去。

“嗯，”少年微微轉過臉，被黑發半遮的綠眸彎起，唇角綻出絕美的笑容，“我知道。”

公開課結束之後，赫卡絲正在出口排隊的時候，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少女轉過身來，看到修·盧曼院長站在她的身後。

“院長閣下，您找我有什麽事嗎？”赫卡絲禮貌的問。

修·盧曼朝她點了點頭，“跟我過來一趟。”

赫卡絲只能乖乖過去，而薩契狄斯這個家夥早已經沒影了。

“我去餐廳排隊，”腦海裏傳來一個聲音，“在老地方等你。”

什、什麽老地方？他們才一起去過學院的餐廳兩次啊。

而且神親自排隊這件事也太接地氣了。

“好的~”赫卡絲回答。

薩契狄斯順利的排上了取餐的隊伍，但他沒有回頭，就知道那個褐色頭發的人類排到了他的身後。

西瑞爾也不想這樣，但誰讓薩契狄斯所在的這一隊最短呢？于是他果斷的走了過來。

很快，利奧也站在了西瑞爾的後面。

西瑞爾看着一前一後兩個讨厭的家夥，實在忍受不了這該死的氣氛，他握了握拳，走到了旁邊較長隊伍的後方。

這時，利奧淡淡的開口：“你好，我叫利奧。”

薩契狄斯沒有回頭，“薩契狄斯。”

身為轉學生的薩契狄斯當時沒有自我介紹，就徑自坐到了赫卡絲的後面。而導師似乎也受過特別的“交代”，對黑發少年異常寬松。

“請問你，”利奧蒼白的臉頰上露出一絲笑意，“接近赫卡絲有什麽目的？”

黑發少年回眸，臉頰上也露出了同樣具有人性化的笑意。

“我也有同樣的疑惑——與黑暗精靈做交易的家夥。”

利奧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你指的是誰？”

薩契狄斯笑了笑，轉過身從魔偶手中接過了兩份套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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