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塹通途(七)
易憐真拉着秦英就想往外走,後者被他拉得起身,才反應過來,反向使力讓身子停住:“到底怎麽回事?”
易憐真的腦子有些亂,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也不知道該如何對秦英解釋:“先出去,出去再跟你說。”
秦英此時就算再遲鈍,也意識到了什麽,他轉頭向貨櫃深處望了一眼,猶豫一下:“要不要先告訴一下林兄他們……”
易憐真拉着他,近乎哀求地搖着頭。
秦英心裏當即咯噔一下,不再說什麽,當機立斷跟上易憐真:“走。”
下了決定後,秦英的步子甚至比易憐真還要快一些,他比易憐真更先一步到門口,接着猛地頓住。
易憐真也跟上來,難以置信地看着外面空空蕩蕩的街道。
原本熙攘熱鬧的集市與街道此時空無一人,寂寥的風順着街道從遠方而來,順着領口和衣袖灌進他們的衣服裏。
易憐真打了個寒顫。
他聽到秦英在旁邊罵了一聲。
比起尚且平靜的店內,外面才是真的詭異。
這種情況下,兩個人誰也不想再考慮出去的問題。
“我們得去告訴林兄!”秦英立刻掉頭往回走,壓低聲音對易憐真說着,“你剛剛說他不是個好人?林兄店裏有最齊全的防衛法陣和禁制……”
腳步聲。
極高的新客人已經從貨櫃後走了出來,他目不能視,卻步伐穩健,黑杖敲在地上像第三條腿。
易憐真看到最裏面的桌子後竟是空的,原本坐在那裏的林複均不知所蹤。
Advertisement
有微光從另一邊透過來,易憐真卻分明記得那裏曾是一整面牆壁,它好像什麽時候被人開了個大口子。
店內所有人都保持着靜默,大家都已發現了店外的異常,新客人帶來的是寒冰一般的凝固和冷滞。
他是個瞎子,站定之後沒有像常人一樣用眼睛掃視,目光的缺失為他更添一層詭異與不祥。
“都抓起來吧,”他的聲音如利爪刮擦般嘶啞,“以後有用。”
事實證明,在絕對的力量碾壓面前,低境界的修士和凡人沒什麽區別。
從牆壁的開口湧進幾十位高階修士,将店裏所有人抓雞崽一樣抓了起來。
易憐真也沒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坐牢竟是因為這個。
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和這麽多人一起坐牢。
四面牆是縫隙狹窄的黑色鐵欄,上下是灰暗的牆壁。這間牢房很大,即使放幾十個人都綽綽有餘,不顯得擁擠。
在牢房的左右隔壁,一個挨一個,一排挨一排,又有許多間大小相似的牢房,裏面的人數有多有少,共同組成一個陰暗恐怖的地下宮殿。
所有牢房內,都有一個與房間差不多大的罩子。
它呈半透明的磁灰色,半圓形,最外端與牆壁距離約一米,頂端與天花板齊平。仔細看去,上面隐約有什麽在流動,像個落在地面的超大氣泡。
“這是一種禁靈陣,”秦英對易憐真解釋道,二人盤坐在罩子的最邊緣,看着鐵欄外的走廊與旁邊的牢房,“我在門派的典籍裏見到過,它是最強大的禁制之一,只要身處其中,就不能動用任何法力,靈器也一樣。”
“這種禁靈陣不僅能封印靈器與法力,還能夠隔絕內外的聯系,無論是聲音還是法力都不能傳遞。”
秦英的臉色凝重嚴肅,眼睛卻依舊明亮,他觀察着外面的景象,邊分析邊道:“我們這間牢房都是店裏的人,旁邊幾間應該是街上的人……看來他把整條街的人都抓過來了。”
“但這未免也太過誇張,我知道集市有一個店主已經到煉虛期,面對他的手下仍舊毫無反抗之力——這得到什麽境界?”
“而且他抓我們時什麽都沒有說,這樣的實力不可能有求于我們這些人,那便為的是別的東西。但他們如此興師動衆,還把我們關在這……”
秦英越說越發怵,易憐真看着他,猶豫一下,還是抿抿唇道:“那個人叫薛天定,你聽說過嗎?”
秦英搖頭:“沒有——你怎麽知道他是誰的?”
易憐真勉強拉了拉嘴角,沒有回答。
玄幻小說篇幅動辄幾百萬字,裏面不同階層之間簡直隔着天塹,不僅實力差別巨大,信息也非常不流通。
雖然秦英是主角,但在境界低的時候,他對上層幾乎一無所知。
易憐真所處的牢房內有大概三四十人,其中一小半是他眼熟卻還沒認全的店鋪夥計。這些夥計聚在一起,他們大多修為不高,在店鋪裏負責各種事務。
另一些則是來店裏的客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些,修為不明,看起來卻一樣束手無策。
“我在想一件事……”易憐真道。
秦英:“什麽?”
易憐真指了指他們牢房正對面的另一間牢房,這間牢房空空蕩蕩。
“附近的牢房都住了人,卻偏偏隔過了它。”
“遠處的空牢房裏也有禁靈陣,唯獨這件牢房裏沒有……”易憐真看着那間牢房,低聲道,“它應該有什麽特殊安排。”
秦英贊同地點頭:“但現在我們什麽也做不了,先等機會,看看會發生什麽。”
大家被關進來到現在不過一刻鐘,另一邊的客人們已經開始互相争吵,卻沒一個人知道究竟為什麽會被關進來。
易憐真知道這十有八九和林複均有關。
但小說劇情裏對這件事只匆匆帶過,他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很快,遠處新來了人。
薛天定的身高實在是吸引人的眼球,隔着十幾個牢房便能看到他拄着黑杖向這裏走來。
直到走近,才能看到走在他身邊的林複均。
他沒有被人押送,全程沒有向兩邊的牢房看一眼,臉色差得出奇,幾個手下跟在後面,薛天定說了些什麽,他們便飛快進了那一間空牢房布置起來。
牢房裏頓時響起各種聲音。
驚訝,疑惑,猜測,怨怒。
此起彼伏,一句句話竄進耳朵裏,又什麽都聽不全。
秦英的呼吸頻率也都變了。
“林兄……”他喃喃自語,語氣飄忽,“他找林兄是要幹什麽?”
易憐真看了看,其他牢房的場景大抵相同。
但因為禁靈陣的存在,所有人都只能聽到自己牢房內的聲音。
外面薛天定和林複均嘴巴張張合合,說的話他們一句也聽不見。
而那些收拾牢房的手下,竟不知從什麽儲物靈器裏搬出來幾件簡單的家具,布置到了裏面。
眨眼看去,剛才還什麽都沒有的牢房竟勉強成了個能住人的地方。
“你說,”秦英湊過來對易憐真耳語,“他們會說什麽,他想讓林兄幫他制造靈器嗎?可林兄修為也不高,何至于此?”
易憐真搖搖頭,不知為何,他顯得比秦英還要恍惚,眼睛閃爍不定,透出濃濃的驚疑。
秦英看他一眼,下意識住了嘴,轉回頭去看林複均和那些人說話。
最後其餘人離開,留林複均一個人被關在牢房裏。
“我們都是大通鋪,林兄一個人獨享單間,”秦英還是沒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易憐真,“可惜禁靈陣是隔音的,不然我們還能問問林兄到底怎麽了,我從沒見過他這種表情……易憐真?”
“這禁靈陣,到底有什麽作用來着?”易憐真用一種很奇怪的語氣問。
“封印靈器與法力,隔絕內外交流,”秦英說,“怎麽?”
“如果碰到了它會怎麽樣?”易憐真問。
他看了一圈,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遠離了禁靈陣,他和秦英是離得最近的,卻也隔了一段距離。
秦英想了想:“禁靈陣只是封印法力,但如果你碰到它的邊緣,法力會被真的抽走一部分,并反過來作用于你自己。”
“痛苦程度大概相當于遭受了一次小天劫,還會被彈開。”他補充道。
“那這個呢?”易憐真問。
他伸出手碰了碰灰色的禁靈陣,手指直接穿出去,無事發生。
秦英愣住了。
“天啊……”他眼神發直,把易憐真的手抓回來左看右看,“你什麽時候發現的這個?”
“剛剛,外面那些人說話的時候,我一沖動胳膊伸得有點遠碰到了。”易憐真壓低聲音說,“你別這麽大聲,我還不确定是為什麽——你說薛天定那夥人走了嗎?”
“因為你不會受這些東西的影響?林兄的測試裏陣法也對你無效,我慌起來竟然把這個忘了。”
“他們應該走了,”秦英伸長脖子看了看遠處,“修為那麽高,他們沒必要留在這兒。”
易憐真點了點頭:“那我就……”
秦英和他對了個眼神,最終也沉默地點頭。
接着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氣,邁步向前,毫無阻礙地穿過禁靈陣。
陣法對他而言形同虛設,易憐真回頭,牢房裏的人注意到他的行為後似乎發生了某種騷亂。
陣法的隔絕使他聽不到那些人說話,卻能看到有人沖過去對秦英激烈地說着什麽。還有好幾人試圖像他一樣闖陣,卻被彈回牢房正中央,躺在地上抽搐不止。
其他的牢房內也差不多,僅看人們的動作,便能知道他們有多震驚和激動。
易憐真突然有些愧疚,他不自在地扭過頭,看向前方。
黑色的鐵欄杆對修士來說幾乎毫無作用,僅僅是為了讓牢房像牢房的面子工程,關押修士主要靠的是禁靈陣。
可豎立在他面前,這些鐵欄便成了最牢固最無法突破的屏障。
對面牢房裏的林複均從頭至尾沒有看過這裏一眼,他已經脫了外袍,把它疊得整整齊齊的,拿在手裏擦桌子。
木頭桌子已經比易憐真剛剛看見時明亮了許多,他甚至懷疑,擦完桌子,林複均還會去擦地板。
他用手抓着鐵欄杆,試探着喊林複均:“林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