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秋将盡,冬未始,許久不見雨水,等到秋老虎完全收盡,客廳外的薔薇耗完了最後一批苞,小心地蜷縮起葉片,預備過冬。

早上吃飯時,沈冰洲同江阿姨讨論了薔薇的事,殘花新枝都該修剪,否則來年不容易打苞。江阿姨替他收拾好行李,樂呵呵地送他出門,說等他回來必定清理利索了。

這架勢,好像他要遠行一樣。他無奈,“我只是出去兩天,用不着帶這麽多東西,不方便。”

江阿姨略有些發福,攏着圍裙咦了一聲,“不多呀,都是必要的,您讓顧少爺拿就好了,哪有什麽不方便。”

他想說沒必要連這種事也麻煩別人,腦袋一擡,看到門口停了輛改裝過的越野,墨綠車漆被陽光烤得锃亮,顧山澤就靠在車頭。

難得他沒有穿整身西裝,黑色T恤配一件休閑外套,下身則是牛仔褲和馬丁靴,顯得本來就長的腿更長。他單手放在褲兜,随意地伸出一條腿,像在給身後的汽車拍商業海報。

見到沈冰洲出來,他将目光投向輪椅腳托,滿意地笑道:“沈老師,今天穿的襪子好看。”

沈冰洲詫異地望向自己的腳,長襪包裹嚴實,最普通不過的穿搭。他略過了這個話題,朝車內看去,“你女朋友呢?”

顧山澤自然地從阿姨手中接過輪椅,調笑說:“我都在你面前了,怎麽還記挂着我女朋友?”

一時間,沈冰洲沒接上話。

輪椅推到車門邊,他彎腰,讓沈冰洲抱住脖子,輕松抱起來送上座椅。沈冰洲板着張臉,“去接玉玉吧,她在家等我。”

聽到“玉玉”兩個字,顧山澤沉下眼睑,笑容變得意味不明,“行,去接玉玉。”

只要他這般笑,沈冰洲便覺得不自然,抿緊了雙唇,“能不能別叫她玉玉?”

顧山澤正幫他系安全帶,略微頓了頓,“為什麽?”

他冷道:“你和她很熟嗎?”

改裝車的車架夠高,座椅也夠寬,為了夠到卡扣,顧山澤整個上半身幾乎壓在他身上。扣好安全帶,他也不起來,就那樣擡頭。

兩人離得太近,可以清晰看到唇邊仔細收拾過的胡茬,只在皮膚留下淡青的碎影。他反問:“我和你不熟嗎?”

沈冰洲感受到噴過來的熱氣,倉促地推他胸口,“快點下去。”

他笑了,直腰起身,輕輕摔上車門。

朱玉玉家距離不近,開了快半小時才到,爬上車後,她突然奇怪地問:“沈老師,你怎麽坐副駕?”

在她面前,沈冰洲牢記未婚夫的責任,格外有耐心,連說話的口氣也比平時溫和,“副駕怎麽了?”

她皺巴着臉說:“副駕是人家女朋友的專座,等下女朋友來了,多尴尬啊。”

經她一提醒,沈冰洲想起确實有這麽回事,不過,他坐哪裏,完全不是自己決定的。他忽然疑惑,抱他上來時,顧山澤就沒想到給女朋友留個位置?

心裏才這麽懷疑,朱玉玉趴到座椅靠背上,滿臉期待地問:“顧公子,你女朋友是誰啊?我應該認識吧,名媛圈裏沒有我不認識的。”

顧山澤專心開車,目不斜視地答了一句,“她不是什麽名媛。”

她努嘴,不信,“那怎麽可能?能跟你談戀愛的女孩子,總不能是童話裏的灰姑娘吧?她是做什麽工作的?”

女朋友這個說辭原本就是順水推舟胡掐來的,猛然間問到,顧山澤語氣微頓,“她是……大學教授。”

朱玉玉驚呼:“和沈老師一樣,教什麽專業的?”

“呃,地質……”

“這也和沈老師差不多,她在哪所學校?”

“……”

車子開始減速,緩緩停靠路邊,顧山澤轉過頭,沈冰洲正用疏冷的目光審視他。他心虛,轉移話題說,“我朋友,跟我們一起去,應該都認識。”

此處尚未走出朱玉玉家小區的範圍,路邊是棟設計風格差不多的別墅,門口站着年輕的男人,穿着随意,發型略亂,大家都認識的彭宇。

沈冰洲略看一眼,再次追問:“你女朋友呢?”

顧山澤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我女朋友有事,下次再介紹給你。”

從沈冰洲那裏學到的,“下次”是萬能說辭,等到下次,繼續下次,反正就算刀架脖子上,他也生不出個女朋友來。他走向呆若木雞的彭宇,“幹嘛?叫你去玩還不樂意了?”

彭宇氣得龇牙咧嘴,“顧山澤,你坑我是不是?你明知道我這些天一直在躲她!”

他小心地壓住聲音,“我也不想,不帶她一起,沈辰砂不會放心。”

“你到底要幹嘛!不是說對他不感興趣了嗎!”彭宇幾乎咬牙切齒,“喜歡就大大方方地追啊,搞這些有沒有意思?”

“說了不是喜歡,我怎麽可能喜歡他這種人?”說話時間太長,顧山澤擔心車裏的人起疑,一巴掌拍在他後心,掩飾地提高嗓音,“來我幫你放行李,快上車吧。”

彭宇站着不願意動,他強行拽到車門前,一把推進後座,之後“砰”一聲,貼心地關上車門。

關門聲不輕,震得整輛車晃了晃。沈冰洲朝後看去,朱玉玉臉蛋微紅地笑着,“彭少爺,好巧哦,我們住一個小區。”

彭宇欲哭無淚地點頭,“是挺巧的,太巧了。”

兩人并未掩飾,可能是沒能掩飾得了。朱玉玉并非心機深沉的人,雖然笑容克制,臉頰上兩團紅色卻出賣她,與她相處這段時間,沈冰洲從未見她在自己面前露出這樣小女兒的姿态。

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心頭越發不明白,他們的親事之所以能順利決定下來,和朱玉玉的配合也有極大關系,如果心裏已經有別人,為什麽毫不反抗,總不能兩個都喜歡吧?

他沒想明白,對着車窗發呆。

車子駛出市區後,進入一條瀝青的公路,周圍樹木逐漸茂密。秋冬交接的時節,山間喬木染上橘黃橙紅,和蒼老的綠疊成起伏林浪。淺灰色的樹影投入車窗,映在他的眼鏡片上,随着車速飛快變化。

不知道是不是受傷那次傷了元氣,他的臉色總比常人白上幾分,反而襯出緋調唇色來。他的唇偏薄,卻不是貧瘠尖酸那種,下唇更飽滿,上頭時常停着絲水盈盈的光,而現在,那雙唇緊緊抿着,嘴角下陷,陷出憂愁味道。

顧山澤一直專注前方道路,卻突然開口,“沈老師,你怎麽了?”

沈冰洲側頭看向他,怏怏地搖頭,“沒什麽,犯困。”

他微微勾唇,“困就睡會兒,我開車,你可以放心。”

說這句話時,他的語氣沉穩而緩慢,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服。沈冰洲有上車就困的毛病,獨自出門時總要想辦法預防自己睡着,經這麽一誘導,毫無阻礙地睡了過去。

顧山澤注意到,将車速放得更慢了些,等到達目的地,已是晌午時分。

楓泉是座小有名氣的溫泉度假村,建在山坳裏頭,由于離市區不算太遠,是周末出游的首選。

車子停好後,後座兩人前後下了車,沈冰洲還沒有醒,腦袋歪在右邊,眼鏡快滑到鼻尖了。顧山澤稀罕地欣賞着,直到朱玉玉催促的聲音傳來,才不舍地拍拍他的臉,“沈老師,醒醒。”

那人一碰就醒了,眼皮緩緩擡起,惺忪地打量車外。顧山澤唇角含笑,幫他把眼鏡扶了回去,“怎麽,還沒睡夠?”

他搖頭,沒太反應過來,“這麽快就到了?”

顧山澤笑意愈發深沉,故意沒搭理,繞過來準備抱他下車。沈冰洲身上有層看不見的冰罩子,平時若想靠近,免不了受寒氣侵襲,現在主人睡懵了,冰罩子忘記營業了,貼近他,抱起來,滿懷都是軟乎乎的肉感。

他不由得僵了僵,“沈老師,你怎麽這麽軟?”

沈冰洲還在加載中,軟綿綿地問:“什麽?”

他但笑不語,瞧着地上的輪椅,倒是舍不得把人放下了。心裏才這麽想,沈冰洲在懷裏催促,“發什麽呆呢?他倆都走遠了。”

顧山澤還是站着不願意動,開玩笑說:“沈老師,你要不把我當輪椅用吧。”

沈冰洲緊蹙起眉頭,想了半天,“你想讓我坐你?”

“……”

他無言吞吞喉嚨,将人放進輪椅,推上景色秀麗的小路。

小路筆直,直通度假村的大廳,他們很快追上前頭兩人,一行人剛到門口,前臺小姐便微笑相迎:“歡迎光臨楓泉,幾位有預訂過房間嗎?”

顧山澤點頭,“以防萬一,我訂了三間,本來打算我和我女朋友一起,沈老師和朱小姐随意,現在怎麽安排?”

四個人三間房,總得有兩個住一起才行,幾人的關系錯綜複雜,一時間沒人說話。顧山澤便看向朱玉玉,友好地詢問:“朱小姐應該要和沈老師住一起吧?”

話一出口,沈冰洲沒什麽反應,朱玉玉卻愣了。

顧山澤拿眼神示意彭宇,後者抗拒了下,無奈地開口,“我一個人住啊,早知道帶個伴兒來了。”

朱小姐的心思其實并不複雜,她肯同意聯姻,無非覺得沈冰洲好看,相比起違背父母意願所要付出的代價,往家裏帶個美男子不虧反賺,可她對彭宇死纏爛打這麽久沒有得到,早上升成了執念,聽到這句暗示性的話語,馬上擺手笑道:“我就不和沈老師一起了,畢竟還沒正式訂婚呢。”

顧山澤握拳低咳了聲,“可是,沈老師行動不便,總得有個人照顧他。”

步步為營,層層設套,目的已然明顯。彭宇最後推了一把,“我來照顧他吧,我有些經驗。”

朱玉玉把眼睛瞪圓了,指着他喊:“你不行!”她轉頭看向顧山澤,露出試探的笑,“要不,麻煩一下顧公子?反正你們關系也挺好的。”

顧山澤端着笑,想問沈冰洲願不願意,剛準備開口,沈冰洲突然拽住他的袖子,垂着頭說:“走吧,我累了。”

才不會管你(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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