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聽到那句客套生疏的“你朋友”,顧山澤怔在原地,好半天回不過神。
沈辰砂抱着手打量他一眼,宣判一般說:“洲洲都這麽說了,吃完再走吧。”
沈冰洲朝她露出乖巧的笑,她伸出手來,無奈地在他頭頂揉了一把,“你啊。”
兩人結伴同來,主人家要留其中一人吃飯,怎麽着也不可能單獨把另一個趕走,又沒有什麽深仇大恨。
沈冰洲拿不準參雜其中的細微私情是否已經敗露,乖乖低着頭裝傻。
客套幾句過後,沈辰砂去廚房做飯了,陸書楠說要幫忙,跟在後面也走了,他這才擡起頭,看向依舊呆楞着的顧山澤,“你不去幫忙?”
顧山澤面容恍惚,走到面前,答非所問:“手不冷嗎?”
他縮了縮凍得通紅的手,眼神刻意疏離,“還好,多謝關心,我要收拾這些石頭,你先進去坐坐吧。”
真是一副标準的待客說辭,明明幾日前才在他身下哭饒過,輕飄飄一句了斷的話,就跟一切從未發生一樣。顧山澤覺得胸口發悶,堵着一肚子怒火不敢發作,只得蹲下身,“我幫你收拾。”
他動作飛快地從水裏撈起礦石,放進收納用的塑料盒子,仿佛流水線上機械重複同一動作的工人。沈冰洲心髒跟着緊縮,“你慢點!別磕壞了!”
他停住手,改為慢動作,“抱歉。”
顧大公子居然會說抱歉,這讓沈冰洲着實驚訝了一把,驚訝過後,不知道該同他說什麽,只能低着頭沉默。
泡石頭的水很冷,沒一會兒,顧山澤的手也開始發紅,他卻像沒有知覺,全部撿完後,端着盒子站起來,“要放哪裏?”
沈冰洲指向房子裏面,“收藏室,你去過的。”
用來存放礦石的收藏室就在一樓,靠裏的一面展示櫃搬得空空如也,只剩下寫着礦石名稱的資料卡。顧山澤把手裏的礦石挨個放回去,遇到不認識的,回頭問:“這個放哪裏?”
沈冰洲坐在離他不遠的位置,略看了一眼他手裏的石頭,直接道出坐标:“第三層,第七格。”
他便放到相應位置,此後每一顆,都要問,沈冰洲有些受不了,忍無可忍地伸出手:“給我,我自己放。”
同樣是泡過冷水,這一會兒功夫,顧山澤的手已經恢複如常,沈冰洲卻不行,他沒有把收納盒遞出去,而是抓住了那只冰涼的手。沈冰洲猛地一縮,蹙起眉瞪他:“幹什麽?”
他把收納盒放到一邊,拉着那只手在輪椅前半跪下,“你在生我氣嗎?是不是那天把你弄疼了?”
他的手太過暖和,好像燙人的火炭,溫度從手心傳入,在沈冰洲的臉上顯現出來,是兩片赤紅的雲霞。他嘗試掙脫,确定掙脫不開,開始氣急敗壞:“我跟你說過,別來找我了!”
顧山澤無意識地收緊手,眸中浮現痛苦的神色:“我也想不來找你,可我做不到。”
沈冰洲不敢直視他的雙眼,偏開頭說:“你放開我。”
他不想放,無言半晌,說:“再等一會兒,幫你捂熱乎一點。”
空氣安靜,兩人都不再說話。沈冰洲的手,尤其寒冷,将他心口唯餘的一點熱量也吸走,他将嘴巴湊過去,哈出一口熱氣,認真地揉搓起來。
沈冰洲始終偏着頭,心中的寒冰被他捂化了,化為更加苦澀的水。
很久過去,顧山澤松開他,站起來擺放礦石,擺完了一盒,出去搬了另一盒,直到全部歸位。
他們好像無話可說了。
當目的不再純粹之後,煩惱紛至沓來,顧山澤這樣的人,何曾為感情煩憂過?他也開始覺得自己活該,想要的已經得到,對方也灑脫地離去了,反倒是他,成了那個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晚飯做好了,菜品豐富,擺了滿滿一桌,毫不意外又有螃蟹。沈辰砂拿來幾瓶酒,笑着問:“都能喝吧?”
桌上沒人有異議,她便打開酒塞,一人滿上一杯。顧山澤心中苦悶,端起來獨自啜着,不知不覺,一杯喝完了。
可能因為菜做得成功,加上喝了酒,沈辰砂喜滋滋地拉着陸書楠聊天,陸書楠受寵若驚,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兩人有說有笑,氣氛熱鬧,襯得桌上另外兩人尴尬凄涼。
沈冰洲象征性地陪了一口酒,之後便埋頭吃菜,姐姐親手做的菜,換做平常他能當作寶,今日卻食之無味,如同嚼蠟。他用餘光瞟着顧山澤,那人光顧着喝酒,一杯接一杯,看得他也煩悶起來,只想借酒消愁。
只是,手剛碰到酒杯,那杯喝過一口的酒就被拿走了,全數到了顧山澤的肚子裏。
沈冰洲微微頓住,用眼神詢問:什麽意思?
顧山澤把不知什麽時候剝好的螃蟹推過來,眼神好像在說:好好吃肉,不準喝酒。
這頓飯吃的尤其漫長,到最後幹脆變成了酒局,沈辰砂越聊越開心,不小心喝多了,陸書楠花了好大功夫才把她送回房間,下來時無奈地說:“她平時壓力太大了,突然放松一次,讓她好好休息吧。”
沈冰洲默然點頭,窗外天色黢黑。
陸書楠拿起随身物品,走到餐桌旁,拍拍顧山澤的肩膀,“顧總監,你還好嗎?”
顧山澤趴在桌子上,慢半拍地搖頭,嘴裏說什麽已經聽不清了。
沈冰洲不願意去看他,沉着頭說:“他喝多了。”
再精致的人,喝醉了也成爛泥一攤,陸書楠頗為頭疼地嘆氣:“那我送他回去吧,你知道他家地址嗎?”
顧山澤的住址,沈冰洲去過一次,幾層幾號已熟記于心。他不斷地掐緊手心,面上保持着清冷自然,“我不知道。”
陸書楠更加頭疼了,“總不能去問唐總吧?我也不知道他還有些什麽朋友。”
事情似乎陷入僵局,沈冰洲不太自然地咬咬嘴唇,“那只能送他去客房了,正好外面天氣不好,你也留下吧,明天再走。”
沈家的房子空,閑置客房正好夠用,陸書楠把人架上二樓,費勁地扔到床上,“我去看看你姐。”
說完,他便走了,沈冰洲默坐了好一會兒,确定他真的去看姐姐了,才将目光移到床上。
顧山澤是真的喝多了,他親眼看着一杯接一杯,活生生灌醉的。消愁的酒,入喉也是苦的,顧山澤大概真的很苦,才會喝成這樣,醉倒了也在皺眉頭,帥氣的五官成了蔫去的花。
他将輪椅推近,仔細把被子蓋正,準備離去時,顧山澤嘴裏嘟嚷了一句:“洲洲……”
沈冰洲吓得愣住,還以為他醒了,原來只是夢話。他小心地俯身,輕輕撫過顧山澤的眉心,如哄嬰孩般輕柔地哄道:“快睡吧。”
從客房出來,他覺心髒成了鉛塊,墜得他沒有力氣擡頭,他草草洗完澡,鑽進了被窩。
窗外又開始飄雪了,缱绻纏綿,雪花大概也是成雙成對落下的,融化之前,大概也是盡情熱吻過的。他不禁扪心自問,自己究竟在做什麽?
因為姐姐告訴他,陸書楠告訴他,他就信了,顧山澤真的是渣男?
顧山澤記得他喜歡吃螃蟹,顧山澤喜歡吃什麽呢?他答不上來。
睡意遲遲不肯來,他又回想起那晚的荒唐,他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了,他應是寂寞慣了,像沙漠裏幹枯的草,忽然嘗到甘霖,夜夜夢醒,身下都是濕漉漉的床單。
他用被子蒙住腦袋,身體蜷成一團,偷偷摸到腿間,心中反而更空虛了——顧山澤的手,比他大,比他暖,比他更有力。
他感到無比糟心,也沒有心情撫慰自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半夢半醒間,有個人從後面抱住了他。
沈冰洲睡得迷糊,還以為是夢,直到被摟進堅硬的懷抱,才猛地驚醒:“顧山澤?”
顧山澤滿身的酒氣,緊緊從後面抵着他,“你別說話,讓我抱一會兒。”
沈冰洲整個身子僵硬得不會動彈,胸腔裏的心在狂跳。
“洲洲……”那人在他耳畔沉沉地喊,熱氣在脖頸間噴灑,“洲洲,我真的好想你啊……”
沈冰洲有些想哭的沖動,“你在說醉話?”
他立即否認:“不是,我在說心裏話,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只要躺到床上,就想起你和我在一起的那天,想得睡不着。”
沈冰洲鼻子酸澀,硬着口氣說:“那你是還沒吃夠,還打算再來一次?”
黑暗裏,顧山澤把他翻過來,與他四目相對:“你要拿這個算的話,估計這輩都吃不夠,我不止想吃你,我想時時刻刻見到你,能和你說話,和你吃飯,和你做所有事。”
沈冰洲輕輕地吸鼻子,将眼淚憋了回去,顧山澤敏銳地察覺到,用拇指在他眼睑處擦了擦,“別哭,我聽着難過。”
他沒有哭,只是泛出點淚光,那不算哭。他沒說話,顧山澤等了一會兒,忽然道:“沈冰洲,我喜歡你。”
沈冰洲咬痛了下唇,“我不喜歡你。”
他篤定道:“你說謊,你要是不喜歡我,怎麽會跟我睡?”
是啊,沈冰洲的感情經歷,是張薄薄的白紙,他沒有顧山澤那樣複雜的體驗,他只知道對心動的人相許。
顧山澤用手掌墊起他的後腦,準确無誤地找到他的嘴唇,将舌頭滑了進去。這是他第一次知道,源自身體的性沖動和源自心裏的性沖動,原是兩種體驗。
他糾纏不休,沈冰洲花了好大力氣,氣喘籲籲地推開他,“你別鬧了,這是我家,我姐就在隔壁!”
顧山澤被他推到一邊,眼中映着不知哪裏散發出的光,雪亮,亮得令人心傷,“你姐就有那麽重要?她不喜歡的,你一定要跟着不喜歡?”
沈冰洲驚慌地爬起身,拉開床頭的臺燈,好像只有光線才能給他安全感。他将散開的睡衣拉攏,悲傷地垂着眼睛:“你想要的,我都給你了,多的,我給不起。”
許久,顧山澤沉默不語,失去神采的臉背着燈光,更加顯得悲涼。他突然逼上來,額頭緊緊相貼,“那就把你給得起的,全給我。”
沈冰洲被他逼得靠上床頭板,臺燈的光悠悠地流淌過來,在他唇上留下晶亮的水漬。那絲水痕顫顫晃動,終于狠下心來,貼到了他的唇上。
明明溫暖,卻又冰冷的吻,與上次一模一樣。
終究是漫天的怒火吞噬了理智,顧山澤狠狠地咬了他一口,拉開他的睡衣腰帶,把他壓倒在床上。
又是一夜雪,他們兩廂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