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醫院的康複中心,随處可見肢體不便的人,在這些人中間,沈冰洲成了最正常的,至少,沒有缺胳膊少腿。
顧山澤好像跟他賭起氣來了,一路上陰沉着臉都不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欠了他百八十萬塊錢。
進了康複室,一個戴眼鏡的女醫生笑融融地迎上來,“沈老師,今天也這麽準時。”
這位趙醫生是之前的主治醫師傾力推薦的,比上次見過一面的私人醫師專業許多倍,相處的次數多了,感覺像是朋友。沈冰洲撐起笑臉回應,簡單打過招呼後,她将目光投向輪椅後邊的顧山澤,“這位是——”
沈冰洲小小地犯起難來,不知道該怎麽介紹才不會繼續惹顧大公子生氣,沒等他想出答案,顧山澤冷不丁地出聲:“我是他男朋友。”
沈冰洲咬了舌頭。
趙醫生驚訝地睜大眼睛,半晌不可思議地笑笑,“原來是這樣,我說呢,沈老師這樣的青年才俊,怎麽一直沒有女朋友。”
在康複中心的項目基本是固定的,但上周做了全面檢查,醫生讓他練習站立,難度一下子漲上去。
把他交給護士後,趙醫生叫住顧山澤,把他帶進了辦公室,“我該怎麽稱呼你?”
顧山澤簡明扼要地說:“我姓顧。”
趙醫生溫柔地微笑,“顧先生,你是沈老師的男朋友,那沈老師的姐姐應該跟你說過,他有很嚴重的情緒障礙。”
沈老師的姐姐當然不會和他說這些,但他依稀記起,曾經确實聽到過類似的言論。他疑慮道:“我知道,但是平時跟他交流,感覺不出來有什麽異樣。”
趙醫生耐心地解釋:“其實也不是很嚴重的問題,那次受傷的嚴重程度,你應該知道,很難不留下心理陰影,但他太順從姐姐,不會把這些事拿出來說,我叫你來,就是想告訴你,多開導開導他,有些時候,男朋友的話比姐姐更管用。”
從辦公室的窗子,剛好能看見一樓的訓練室,兩位護士合力把沈冰洲扶到儀器上,瘦小的身軀卡在高大的機械裏,好像肉體凡胎的掉入了機械巨獸的嘴巴。
顧山澤忍不住擔憂:“這樣恢複,真的有效嗎?”
趙醫生十分中肯地說:“效果肯定有,但是說實話,能不能恢複到受傷之前,誰也不敢打包票,你有空,多陪陪他吧,之前好幾次,他都是自己來的。”
顧山澤點頭,告別醫生出了辦公室,站在玻璃隔欄的內側,默默看着裏面的人。
專業的儀器他不太看得懂,只看得出是在幫助患者模拟行走,一旦離開機械骨骼的支撐,那個人一定會無力無奈地摔到地上。複建是個漫長而絕望的過程,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理解,那晚沈辰砂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我弟弟九死一生才從醫院裏救回來,不要傷害他。”
認識以來,他好像習慣了沈冰洲不能走路的事實,如果他很早就認識沈冰洲,大概就能感同身受地體會到失去行走能力的遺憾。
原本站在講臺上,意氣風發,如今蜷縮輪椅裏,閉門不出。
難怪醫生說,他有很嚴重的情緒問題。
走神間,兩位護士推門出來,他連忙問:“怎麽了?”
護士記得他是家屬,如實告知說:“病人說想自己呆會兒,你也等等再進去吧。”
康複室裏只剩下沈冰洲一人,顧山澤所在的角度,只能看見輪椅的背影,以及從椅背上頭冒出的半截後腦勺。
他耐心地等候,過了約莫兩分鐘,沈冰洲從輪椅中伸出手,抓住一旁的輔助杆,似乎想站起來。他兩只胳膊用力到顫抖,身子終于微微離開了輪椅,只是,沒能堅持超過十秒,啪一下摔到了地上。
顧山澤心裏跟着摔落,就要沖進去扶人,趙醫生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旁邊,拉住他,無言示意不要進去。
他只好耐住性子,繼續透過玻璃看着。讓他意外的是,沈冰洲居然能熟稔地爬回輪椅,爬回去坐好後,再次重複之前的動作,再次摔了下去。
趙醫生微微嘆了口氣,低聲說:“要是今天不能站起來,估計以後他都不想再嘗試了,所以,還是別去幫他的好。”
裏面的人不斷重複,不斷失敗,最後一次摔下去,他呆坐了許久,顫顫擡手,抵住牙齒,雙肩劇烈地抖動起來。
趙醫生遺憾地搖頭,顧山澤推開門,大步走進去,“洲洲!”
沈冰洲身子一頓,朝他擡起頭來,秀氣的雙眼盡被淚色染紅,刺得人心頭發痛。
他放緩腳步,仿佛走向一只落在地上的蝴蝶,稍不小心就會把它驚飛;到了近前,他輕輕地蹲下,拭走沈冰洲眼角的淚痕,“要不要我扶你站起來?”
沈冰洲只是搖頭,目光垂到自己的雙腿上,痛恨又無力。他忽然問:“我這樣子,你怎麽會喜歡我?”
顧山澤想了想,回答說:“我也不知道。”
花言巧語,再也說不出口了,他的真實想法就是不知道,心動,是不需要道理的。
沈冰洲自嘲說:“你現在感覺很新鮮,過段時間,就會厭煩了,也許我就這樣癱一輩子了,你有耐心照顧我一輩子麽?要是你在外面有了別人,我連捉奸都做不到。”
顧山澤低頭沉思,很久過去,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是我的錯,我居然沒有想到這一層。”
他一直在用常人的标準去衡量,他怎麽忘記了,他的沈老師,已經是顆摔碎的石頭,需要比常人更多的安全感。
沈冰洲繼續搖頭:“你家裏也不知道你的性取向,要是我們真的在一起,你打算怎麽跟他們交代?”
顧山澤沉默了一會兒,眼中露出強勢光芒,“跟他們交代個屁,我會通知他們一聲。”
沈冰洲給他逗笑了,笑得很是苦澀,“那他們一定恨死我,覺得我是狐貍精吧。”
顧山澤跟着淺笑了笑,輕輕将他摟進了懷裏。
沾滿煙味的懷抱,并非以往那樣散發香氣,卻是如今唯一的依靠。沈冰洲啞着聲音說:“好臭啊。”
他卻擁得更緊,恨不得把人揉進身體裏,他答非所問地說:“我知道該怎麽做了,給我時間。”
玻璃隔欄外,沈辰砂默默看着相擁的兩人,抱起胳膊嘆了口氣。趙醫生走過來,“沈總,你什麽時候來的?”
她回頭,客氣地笑笑,“剛到,他今天又耍性子了吧?”
趙醫生并不在意地搖頭,“病人有情緒,可以理解的,他好像終于對人敞開心扉了,果然還是男朋友厲害。”
沈辰砂無奈地朝裏面看一眼,“是啊,讓他們多呆會吧,我先走了。”
趙醫生意外了下,“不和他們一起走?”
沈辰砂已經轉身往外,“我還有事,看一眼就放心了,別告訴他們我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