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佛子

“椒林!”策馬狂奔的那抹紅在丙子椒林面前停下,戰馬揚起前蹄嘶鳴一聲,噴着沉重的鼻息安靜下來,練紅霸落地,紅龍消散,他的赤瞳卻仍然明亮銳利。

“紅霸,來得好!”丙子椒林毫不吝啬自己的贊美,“如果不是你沖了陣,我們恐怕會被困死在這裏。”

紅發的孩子頓時揚起了頭,縮緊的瞳孔慢慢變得圓潤,但是接着——

“至于你不聽指令的賬,我們回去再算。”

練紅霸的表情頓時垮了下來,他孩子氣的鼓了鼓臉頰,被丙子椒林伸手就捏漏了。

“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

“但是我……”

“結束再說。”丙子椒林不欲在戰場上糾纏這種問題,他神情一肅,以部隊長的身份下達命令。

“練紅霸聽令!棄馬!去海邊的屋舍裏保護天平之甍!”

成長于戰場,練紅霸清楚地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縱然覺得自己取得了可以抵消違抗命令懲罰的巨大戰果,他還是暫且低頭。

“是,我即刻前去!”

他一轉頭就再次把臉頰鼓了起來,氣哼哼的砍翻幾個溯行軍,再次像龍入大海一樣沖進了敵陣。丙子椒林在他身後抑郁的嘆了口氣,耳朵很尖的聽到了三日月宗近的笑聲。

“別笑了……我寧願他這次跌個大跟頭,也不願他取得戰果之後自信膨脹。”

“哈哈,自信一點也沒什麽,就算在付喪神漫長的生命之中,那也是僅見的耀眼人物。守護着這樣的主君前行,不是生平幸事嗎?”三日月笑道,卻敏銳地發現丙子椒林的情緒低落起來。

“莫非有什麽為難之事嗎?”三日月問道。

戰場的硝煙中,昏瞑的天光下,來自異國的溯行軍長長嘆息。

“但是,我等有形之物,終有一日會毀壞的吧?”

“此乃紅龍馳騁之地!渣滓們都退下吧!”練紅霸把堵在心底的郁氣發洩在刀刃上,大太刀已經被他幻化為長-槍,突刺之間紅光缭『亂』。

掃清幹道上的溯行軍,練紅霸沖入這個小小的村落。這裏房屋簡陋不堪,也對,遠離權力中心的偏僻之地,飽暖尚且不能保證,加上海風侵襲,有村落存在已經是難得。

不過誰也不會想到,那位改變了這個國家的佛子會被海風和洋流裹挾,如一片潔淨的柳絮一般,最先飛落在了這破落之地。

練紅霸躍起落在屋頂上,幸好身量輕,沒有踩塌房頂。他皺眉看着零星幾個溯行軍,長-槍變為弓箭,他的靈力覆在箭矢上,形成了漂亮的火一般的箭羽。

“礙眼的東西……”

不到一刻鐘,突入村莊的溯行軍已經被盡數『射』殺,練紅霸的箭尖對準最後一個還在掙紮着向前爬動的溯行軍,眸光紋絲不動。

他能在戰場上活躍的最大優勢,大概就是身為瘋子的孩子,缺乏為人的憐憫吧。

這一箭将要『射』出的時候,練紅霸的動作一頓,眉心微微皺起,然後又不在意的松開。

算了,那是椒林的盟友。

壓切長谷部一刀結果了那個溯行軍的『性』命,随手甩去刀鋒上的血跡,然後迅速擡頭。練紅霸從房頂上飄搖而下,寬大的衣袖舒展,金鳳紋在天光下熠熠生輝。他看起來并不在意獵物被搶奪,在原地歪頭思考了一會兒,在這間隙中,長谷部感到一股熾熱的靈力從他身上一掠而過,向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這是在用靈力索敵……

練紅霸很快就确定了目标,溯行軍當然不可能完全殺盡,已經有一小隊突入到了天平之甍所在的屋舍。練紅霸怎麽可能容許任務失敗在這裏?正面戰場有丙子椒林抵擋,這裏的三兩只雜魚片刻就能解決。

那這家夥來這裏是為了什麽?質疑他的能力嗎?

練紅霸斜眼看了看灰發的付喪神,不再過多理會,加快腳步奔向那間破舊的屋舍,兩把敵短刀斜刺裏沖出,被他一刀一個砍翻在地,迅速化為兩攤灰燼。

随着他戰鬥的時間加長,紅龍的光影若隐若現,即将透體而出,他就身繞紅龍,一鼓作氣沖進院子,敵方的大太刀正高舉武器,欲對一身貴族服飾的使臣砍下,那使臣瀕死之際還在高呼——

“大法師快走!!!”

怕死嗎?他當然也是怕死的,但是他身上有着孝謙女皇的任命,他要為這個國家迎來真正的佛子!為此……為此……

使臣哆哆嗦嗦睜開眼睛,一睜眼又被大太刀猙獰的面容吓得哇哇『亂』叫,練紅霸嫌他煩,一腳把這個噪聲源踹得遠一些,揮刀擋住了敵打刀的攻勢,紅龍從身上騰起,将打刀當胸貫穿!

“為……什麽……”打刀的魂火扭曲晃動,“為什麽要阻止我們?!這個國家……這個國家不需要佛!這個國家不需要鑒真!!!”

“啧。”踢走了一個吵鬧的,還有更吵鬧的在這裏等着他,練紅霸煩不勝煩,又給他補了一刀,“閉上嘴,去地獄裏吠叫吧!”

打刀沒能再多說一句話,四周的溯行軍看着同伴的慘狀,流『露』出些許怯懦之意,但是改變歷史的信念比什麽都堅定,他們最終還是嘶吼着向練紅霸沖來!

“法師!我們快走吧!使臣大人已經……已經……”一名僧人向坐在首位的老者哀求,老者一身樸素僧衣,閉目撥弄持珠,當撥到最為碩大圓潤的母珠時,他頓了一頓,随即側耳傾聽,不時『露』出欣然的微笑。

“法師!”

“我聞,有鳳自東來,尋香木以涅盤。”他的聲音不疾不徐,枯瘦的手指在母珠上逗留片刻,随即調轉方向,重新一枚一枚撥過。失明的雙眼始終閉合,恬淡而溫暖的笑意卻在唇畔自然而然的劃開。

房門被巨力撞開,敵脅差張開蜘蛛的觸足,發出嘶啞的嚎叫。僧人吓得伏在法師膝頭,瑟瑟發抖,那怪物又大聲地發出一聲咆哮,讓他險些鑽進法師的衣擺裏。

一片寂靜,只有滴滴答答的『液』體流淌聲蔓延,僧人戰戰兢兢地探出頭,刀鋒的反光在他眼前一閃而逝,緊接着是還劍歸鞘的聲音。

“……膽小鬼。”孩童的聲音懶散響起,後半句卻不是對他了,“喂,外面就拜托你了,你是來輔助我的吧?”

“我是壓切長谷部,您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外面的殘兵請交給我吧。”

僧人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灰發帶刀的男人說完,就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個紅發的孩子,對方的衣袖寬大如同飛翼,金鳳紋熠熠閃亮。

這是大唐的花紋!

僧人頓時興奮起來,正要說什麽,被他依偎着的法師突然動了。枯瘦的老者盡管不能視物,卻像是得到了玄妙的指引一般,精準的看向練紅霸的方向,語氣舒緩道:

“怕是……鳳皇來此。”他使用的是天-朝語言,帶一點吳語的軟調。練紅霸的眼睛頓時睜了睜,這位佛子的口音,令他想到了草長莺飛的江南水鄉。

“你……您……”連天都能捅兩刀的練紅霸,生平第一次感到拘謹,他睜着赤瞳,微微一歪頭,“這個口音,跟我母親一樣。”

法師笑了,他擡起手臂。那樣一支枯瘦的手臂上青筋扭曲,骨骼分明到似乎要刺破薄薄的皮囊,又仿佛下一秒就要撐不住僧衣的重量,可是這支手臂就是這樣固執的擡着,它也同樣固執的穿透了海風和怒浪,為這個國家投下蓮花般的經文。

“來……來。”

練紅霸緩緩上前,原本跪在法師身邊的僧人下意識的退到一邊。眼前的場景有一種絕對的神聖感,眉眼豔麗的孩子緩步走向枯瘦蒼老的佛陀,然後緩緩跪坐下來,溫順的姿态下,紅發如流水漫過肩頭。

這樣的場景……這樣的場景……

法師的手指撫上練紅霸的頭頂,半晌,淚水從幹癟的眼眶中流淌出來。

僧人捂住嘴,這樣的場景,簡直如同佛經一般!

慈悲的佛子流下眼淚,他“看”到了這個孩子滿是荊棘的将來。

“你可願皈依我佛門?”

“不,我是災星,将來必會犯下孽障。”練紅霸仰着頭,他的瞳孔又成了一條豎線。

“我便知曉……我便知曉……”法師失魂落魄,他無法用眼睛傳達感情,可是他臉上的神情分明述說着憐惜。

“孩子,你會吃苦,吃很多苦……”

練紅霸安靜地聽着,“我知道,可我不能逃,就像您必定要東渡一樣。”

法師的眼淚一直沒有停止,猶如外界的大雨。使臣連滾帶爬的跑進來,一眼看到這樣的情景,也不禁小心的避到一邊。

“我幫不了你,佛……也幫不了你。”法師繼續說道。

“我也不需要別人幫忙。”練紅霸答道。

法師拿起練紅霸的手,掌心向上,将自己從未離身的鳳眼菩提持珠放進他手中,慢慢把練紅霸的五指合攏。

“這串鳳眼菩提随我時日久了,便給你。若痛了,涅盤也好。”

打架還有禮物可收?練紅霸眼皮一跳,毫不客氣的收下了這份意外之財。至于讓法師流淚的遍布荊棘的未來,他并不在意。

只要能活着複仇就好,力量的取得不可能毫無代價。

長谷部冒雨清掃了剩下的幾個溯行軍,這片戰場應該已經打掃幹淨了,他們會繼續逗留幾天,直到鑒真真正被接走。

他回到與練紅霸分開的地點,一朵紅傘正在那裏飄着,紅衣的孩子一邊甩着手中的持珠,一邊哼歌,紅傘也不安穩的一圈圈旋轉。

“回來了啊,長谷部。”練紅霸相當自來熟的招呼一聲,“我們走吧,這裏沒有敵人了。”

“……是!”看樣子是用靈力确認過了,長谷部用餘光看着練紅霸,沒多久就被發現了。

“就那麽像嗎?”練紅霸跳到他身前,甩動的持珠被他“啪”的一聲握住,這一聲似乎也響在長谷部耳邊,讓他悚然一驚。

“什……麽……”

“那個叫做信長的,很像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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