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7 已是容易遭人非議

女子的膝蓋本是極為私密的地方,不輕易裸露于人前。若是單問後一句,未免有些失禮。

但有了前面幾句的鋪墊,仿佛這最後一句只是出于純粹的關心,順理成章地問出來的一樣。

他面帶輕愁,眼含憐惜地對她說出這句話,卻使她差點消受不了。

尤其是,只要一想起,先前她在佛殿中做過的事,與他話中描述的截然相反的時候,她就會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心悸。

在他眼中,她或許皎白如明月,潔淨若雪,溫柔善良,虔誠信仰佛陀,是端莊又守禮的皇嫂。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完全是一個虛拟的假象,真實的她,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浪.蕩。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一個個夢境,似乎如鐵證一樣,全部擺在了她的面前。

相雪露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目光,慕容曜如果知道他的皇嫂,在他眼中高潔無暇的嫂嫂,竟然肖想過他,會是什麽感受。

她不敢想象,只能猜測,彼時他或許會用一種厭惡的眼神看着她,對她說:“相雪露,你太令朕失望了。”

“不僅不配當皇兄的妻子,更不配當王妃,當皇家婦。”

“太後和國公是如何教導你的,這便是衛國公府的家風嗎?”

這些難聽的話語回蕩在她的耳邊,令她愈發害怕會在不久之後變成現實。

這讓她更加提醒自己時刻注意謹言慎行,維護好衛國府的臉面,維護好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畢竟,他此時是如日中天的帝王,萬民敬仰,光彩耀目,手執江山,言出九鼎。

而她,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寡婦,死了丈夫以後,便什麽也不是,還得仰仗他的餘光,以後日子的好壞,可能不過取決于他随口的一句話。

這樣的她,如何敢和他沾染上一絲一毫的關系。

本就一無所有,不想再因為別的事被他輕看了。

于是相雪露咬緊下唇又松開,盡量用最平靜的語氣回答他:“多謝陛下,臣婦一切皆好。”

她端起茶盞,遙遙敬他一杯,杯盞隔空相碰,兩人目光交接的一瞬,她感覺自己又重新找回了自信。

做回了那個處變不驚,端莊得體的晉王妃。

卻莫名感覺到他眼底的笑意淡了幾分,只是順着喝下了她的茶,不再多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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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相雪露回到宮中的時候,連太後都很驚訝,問她怎麽才待了一日不到,便回來了。

她笑着解釋道,自己已經找到了心中所求,無需神佛再予以助益。

此次之後,她意識到,有些心魔夢魇,求佛無用,求道無門,只能靠自己來解。

若是內心一直困守其中,恐怕誰也不能幫她走出來。

終歸,半年之期說長也長,說短也短,只要她能在這個期間守住本心,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與此同時,嘉朝一年中最盛大的節日之一——花朝節,也即将拉開序幕。

花朝節起源于建朝之初,因元顯皇後喜愛鮮花,皇帝故在每年八月之始,初秋季節,于宮中及京城以百花裝飾,舉行盛大節慶。

整個節慶要持續三天三夜,在此期間,不設宵禁,傳聞在此時若登上皇宮中的高臺,便可看見星河霄漢,萬家燈火。

全天下各地運過來的美麗花朵彙聚京城一地,争奇鬥豔,繁花似錦,其熱鬧繁盛甚至不下于年節。

今年,太後大感精力不如從前,又因相雪露此時陪伴在身側,便直言讓她多參與宮務,适時搭把手。

花朝節期間,要在宮中設宴,彼時宴請群臣,還要利用各地的珍稀花朵,對宮廷各處加之以布置裝飾,事項繁多,耗費精力甚大。

縱使有女官加以協助,相雪露還是覺着,頗有些忙不過來。

連帶着這幾日,也沒有去教過燕王。

慕容曜好似也被什麽事務牽絆住了,最近一些時日,都未來過太後宮中請安。

直到花朝節前一日的下午,慕容澈一個人跑來了寧壽宮。

小孩子一天一個模樣,蹿個子極快,相雪露半月不見,就感覺他好像快齊自己胸前。

遠遠地看見她,慕容澈就奔了過來,到了近前才剎住,爾後用一種幽怨又可憐巴巴的眼神看着她:“皇嫂說好了教我丹青的,卻好久都沒來看我。”

相雪露也頗覺歉意,半蹲下身,想摸摸他的頭,但轉念一想,慕容澈已經大了,便又收回了手,說道:“不是皇嫂不想來看你,是被諸多事務纏身,實在無暇。”

“以後日子還長,總有機會教你的。”

“皇嫂以後會都住在宮裏嗎?”慕容澈圓溜溜的眼珠子一轉,忽然道,“我前幾日聽太後娘娘說,皇嫂以後會長伴她身側,那是不是我以後也可以時常見到皇嫂了。”

“這……皇嫂只是暫時住在宮中,陪伴太後,太久遠的未來,現在是說不準的。”她思索了一下,只能這麽回答。

“為什麽呢,住在宮裏多好啊,不但可以經常看見太後娘娘和阿澈,還有吃不完的好吃的,為什麽要離開呢?”慕容澈眼裏滿是困惑不解,他望着相雪露,一副一定要她給出一個答案的架勢。

見他用一副這種神情望着自己,就像被抛棄的小狗一樣,非要從主人那裏尋求到結果。

相雪露也不忍心糊弄或者欺騙這個真誠的孩子。

“因為,皇宮歸根結底只是陛下的家呀,裏面住着陛下的母後,妻妾和子女,其他人不過是裏面的暫居者而已,遲早都是要離開的。”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看向這個在皇宮裏仍顯得有些過于單純稚嫩的孩子。

“陛下登基不久,後宮空置,成年的皇子公主已經出宮見府,如今宮裏不過只有寥寥幾位貴人而已,所以總給人一種宮中無人的感覺。”

“但今年年末便是三年一次的大選,彼時後宮必定充盈不少新人,待到明年,或許就會有皇子皇女誕生,待到那時,宮中便不是現在這般安寧了。”

“皇嫂一介親王孀婦,平白住在宮中,已是容易遭人非議,屆時若是陛下大婚,娶了皇後,我就更不好住在宮裏了。如今也只是中宮空懸,我才能幫太後協理宮務。”

說到這裏,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太後說過的一句有些奇怪的話。

“雪露,如今讓你幫哀家處理宮務,以後也會更加得心應手些。”

當時她沒有多想,只覺太後的意思是以後再協助她的時候,會更加地容易上手。

但現在想來,未免有些不太合理。畢竟這六宮之中,可能最遲一年,便要迎來新的主人了。

她心中暗忖,應只是太後一時說錯了話吧。

思緒回到現在,相雪露看到有些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慕容澈,不由得湧上些心疼,她安慰他道:“雖說燕王殿下,日後也要出宮開府,但如此一般,我們反倒能尋常相見了,福禍所依,大概便是如此。”

這句話讓原本怏怏的慕容澈重新煥發了活力,他在相雪露的身邊轉了好幾圈,然後停下來摸着自己的小下巴,故作老成地說:“那我一定得住得離皇嫂近一些。”

說完,便自己先笑了起來,相雪露的心情也被他所感染,跟着微笑。

慕容澈這次來,除了纏着相雪露,說了好多天的話,再就是和她約在晚上于宮門口相見,說是要帶她一同游覽花朝節京城盛景。

相雪露原本不同意帶他一個孩子出宮,但慕容澈卻說自己已經得到了太後和皇帝的許可,出宮有人保護,毋須她擔心。

她這才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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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過後,她換上便服,提着一盞小宮燈,來到了兩人相約的地方。

因着慕容澈說自己帶了人,所以她并沒有叫上什麽護衛,只是一個人前來的。

慕容澈提前來了,原本就站在原地張望,望到了她,便開始急切地揮手,示意她趕緊過來。

他今晚雖然穿得也是便裝,但裝扮得很是規矩,看起來像王母座下的蟠桃童子一般可愛讨喜。

只是,他身邊空空蕩蕩的,看似不像是帶了護衛的樣子。

相雪露小跑着過去,到了近前,微微蹙眉:“就我們兩個人嗎?”

花朝節上人員繁雜,尤其到了晚上,更是人山人海,他們一對婦孺,很容易在人潮中被沖散。

若是因此出了事,便得不償失了。

因着剛剛小跑了一段距離,說這話的時候,相雪露的額上沁出了一層細細密密,晶瑩剔透的薄汗。

如同雨後花枝上的嫩葉,在燈火的映照下,顯出閃爍着碎光的露珠。

她正欲從袖中抽帕拭汗,旁側便有人遞過來一張幹淨雪白的帕子。

相雪露下意識地接過,在額上輕沾細拭,擦到一半,才猛地頓住,想起這裏除了她和慕容澈,并沒有什麽宮人。

她半僵着脖子慢慢轉首回去,不期然看到一個在此時最不願意見到的身影。

慕容曜一身深紫窄袖直裾錦袍,端的是極為修身,寬肩窄臀,挺拔如松,墨發僅以一銀冠簡單束之,少了些帝王的王霸之氣,更多了些世家公子的貴氣風流。

不知道他是何時出現的,相雪露發現他的時候,他正在靜靜地凝視着她,這令她越發局促起來。

所幸有慕容澈來活躍氣氛,他笑嘻嘻地跳過來:“皇兄平日事務繁忙,這次他好不容易才應了我。皇嫂,這下你不用擔心了吧。”

相雪露無奈地想,這可真是安心,驚動天子本人陪他們出門,能不安心麽。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國朝發生了什麽大事。

難怪太後能那麽輕易放心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出宮。

慕容澈貼在相雪露身側,和她一同往前走着,悄悄地說:“若是我們二人出門,帶上些護衛,必定張揚,恐怕玩樂都不能盡興。”

“若是皇兄在,那就不一般了,紫衣衛都會跟在暗處,經過的地方皆經過嚴密排查,有暗哨緊盯,既安然又沒有危險。”

看他還未長開的小臉上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相雪露:……感情您老還挺會算。

三人坐上一輛馬車,馬車的外形經過修飾,去掉了一切能表明身份的紋飾,看起來甚是低調,路人見了,肯定以為至多是一戶富貴人家出行。

決計不會想到坐在裏面之人的身份。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輛馬車算不上寬敞。

相雪露挨着慕容澈坐,慕容曜最後上來,便只能坐在她的正對面。

她只要一擡頭,就會對上他的視線,于是甫一上車,她便半側着身子,隔着珠簾,看着馬車窗外的風景。

裝得是若無其事,只有微紅的耳珠洩露了她真實的心情。

“皇嫂?”一道低醇的聲音響起,顯然不是慕容澈。

聲音在馬車壁內回彈了幾個周期,相雪露才溫吞地扭過頭:“……陛下您請說。”

她以為慕容曜多半是要與她閑聊一些事情,路途無聊,十分正常,她也做好了準備,想好了一萬種回複的話術,力求做到處變不驚。

卻聽他只是幽幽地将目光移到她的袖口,道:“皇嫂用完以後,可方便将帕子還給朕。”

相雪露呆怔了片刻,待到反應過來,臉頰在一瞬間染上了天邊渲染千裏的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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