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師妹修仙,法力無邊》
文/言言夫卡
2021.11.27
虞絨絨其實也不是很明白,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深秋時節,層林盡染,禦素閣十八峰綿延起伏,綠意殘存,更多的則是怪石嶙峋紅楓卻烈烈,偶也有山頭覆了一層薄雪,似是山巒白首,轉眼便是四季又一年。
過去這一切,都是此處三千裏仙域的天然屏障與絕巘風景。
但現在,這些全部變成了虞絨絨奔逃時的障礙。
她明知道自己逃不出禦素閣,卻還在向前。
天穹之中,護閣大陣的紋路亮起低沉的光,将原本就灰白的天光再遮去了大半。
無數劍氣符意劃破空氣,向着同一個方向席卷而去。
——是在閣主令下,來追捕禦素閣叛徒虞絨絨的昔日同門。
虞絨絨又一次險而又險地避開了護閣大陣落下的爆裂符意,她頭發松散淩亂,一身道服也早已泥濘不堪,若非在偷出護閣大陣的陣眼圖給寧無量之前,她看了一眼,又恰好過目不忘之外,以她的這點修為,恐怕早已死了一萬次。
饒是如此,她也早已渾身浴血,到了強弩之末。
不,她算是什麽強弩。
她喘着粗氣,踉踉跄跄地走,她本就天生道脈堵塞凝滞,終其一生也踏不出萬物生,甚至無法內照形軀,便是勉力能與築基期的真人一戰,付出的也是燃燒體內本就稀薄的道元的代價。
可就是她這樣的廢物,竟也有引得禦素閣全閣傾巢而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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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裏!她在這裏!”半空有一聲厲喝響起,旋即便是漫天的禦劍之聲。
虞絨絨知道,自己不用走了,她的這一場從開始就知道無望的奔逃鬧劇,是時候畫上句號了。
劍光降落,符意交織,再将她層層疊疊地籠罩其中。
無數聲音劈頭蓋臉而來,“叛徒”、“無恥”一類的謾罵聲覆蓋了她全身,刑罰堂丁堂主禦劍而下,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虞絨絨,護閣大陣的陣眼圖,可是你所偷?”
事已至此,虞絨絨慘笑一聲,供認不諱:“是我。”
聽她承認,周遭劍光殺意怒意更深,丁堂主上前一步,舉手擡足間,已用秘法藤網将她牢牢鎖住。
藤網內有細密的尖刺,如此倒鈎沒入虞絨絨的肌膚,她逶迤在地,血色在她身下蔓開了一小片,她卻好似已經放棄了掙紮,任憑對方将自己扣押。
丁堂主冷漠道:“閣主令,将叛閣者虞絨絨即日起沉入不渡湖湖底牢獄,你可有異議?”
虞絨絨心道自己拼命拖延了這麽長時間,寧無量大約應該已經足夠逃走了。
所以她慢慢搖了搖頭。
于是丁堂主五指合攏,讓那藤網将她渾身束縛,再也動彈不得,旋即一把将她提起,禦劍向不渡湖的方向而去。
不渡湖開,露出湖底牢獄模樣。
有膽小的弟子忍不住微微轉頭,不願去看其中的模樣。
丁堂主在松手送虞絨絨入那不渡湖底之前,又冷笑了一聲:“真是枉費禦素閣栽培你十三餘載,你竟做出如此叛閣之事!若非寧真君及時告知,你可知……”
一直在藤網中木然沒有動作的少女卻突然擡起了頭:“你說什麽?”
丁堂主微微擰眉。
“你說,是誰及時告知?”虞絨絨劇烈地動了一下,于是有更多的血從她身上滲出,再滴落在湖面上,她卻好似早已不知何為疼痛,只不管不顧般仰起頭,看向丁堂主。
“自然是寧無量寧真君。”丁堂主卻不耐煩與她多話,說了這最後一句,便松開了手。
虞絨絨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再墜落。
不渡湖底的陣法倏而攝住了她,她看到自己的血灑落在湖面,未曾下沉,再看到陰沉的天空中,終于有細微的雪飄落,在她的睫毛上沾了一粒。
這就是她最後看到的人世間。
不渡湖底是一片亘古般的黑暗。
湖底有水聲。
像是不渡湖平緩幽深的心跳,卻只是在提醒她,她還活着。
偶爾也有些躁動聲傳來,但那些聲音太遠了,很快就被近乎永恒的幽谧遮蓋。
虞絨絨的耳邊卻依然是丁堂主最後的那句話。
她好似突然明白了什麽。
她九死一生地為寧無量盜出了禦素閣護閣大陣的陣眼圖,交予他後,為何如此之快就會被發現,再被這般追殺。
可憐她如此燃燒自己,不惜一死,最後還在想,若是寧無量及時逃走,自己這般也算是值了。
卻不料,竟然正是寧無量反手出賣了她。
明明睜着眼也什麽也看不到,虞絨絨卻有些失神地看着面前的一片黑暗。
這樣的黑暗,就像是她的一生。
她拼命睜大眼,卻什麽也沒有看清。
她與寧無量幼時相識,彼時他是垃圾堆裏幾乎餓死的小乞兒,是她救了他,帶他回了虞家,央自己父母留下他,如此青梅竹馬長大,他也曾誇她玉雪可愛,硬是死纏爛打地與她定了一紙婚約,說着這輩子非她不娶。
後來寧無量道骨初現,便被瓊竹派某位長老看中,帶去瓊竹派後又三年,被瓊竹派掌門夫人尋回,認祖歸宗,原來他便竟是瓊竹派掌門那位遍尋了十餘年的獨子。
再見面時,她入了禦素閣,堪堪引氣入體,聽說瓊竹派有寧姓的小真人三日引氣入體,七日內照形軀,一日煉氣,三日築基,再提劍來這場禦素閣的小樓論道,便就奪了魁首之名。她帶着些隐秘的期待,到了論道臺邊,竟然果然見到了熟悉的一張臉。
他拿着那條象征着魁首的鲛緞腰帶向她走來,親自為她系在腰間。
她還在歡喜微羞,卻見對方在一聲輕微的聲響後,臉色微變。
現在想來,她的一生,好似就是在那一聲後,徹底改變了的。
是的,她不是什麽修真界處處可見的,纖細窈窕的女修仙子。
她有些微胖,卻也真的只是微微而已。
但她卻在如此衆目睽睽之下,用自己的腰圍,撐斷了那條鲛緞腰帶。
之後的事情就很簡單了,她自是成了所有人的笑柄,寧無量當場與她退了婚,讓她徹底顏面掃地,無地自容。
但随即,寧無量卻在背地裏約她出來,向她誠懇道歉,甚至時不時還買了些小玩意來逗她開心,好似曾經之事從未發生過。
她竟然也就這麽原諒了他,再在他問她能不能為她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恍恍惚惚地點了頭。
那件事,便是去偷禦素閣護閣大陣的陣眼圖。
虞絨絨有些茫然地回顧了自己的一生,腦中突然冒出了自己此前從未有過的一個想法。
為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
只是腰圍稍粗了一些,不能盈盈一握,便要活該被所有人羞辱嘲笑嗎?
憑什麽?
她虞絨絨是胖是瘦,和旁人有半點關系嗎?
寧無量那麽拙劣的道歉之後,她為什麽竟然就會接受?為什麽就願意為他賣命去做明知必死之事、甚至不惜背叛師門?而她居然愚蠢到被沉入不渡湖之前,還在為他着想?
她不明白。
但她想要明白。
……
有書頁翻動的聲音倏而響起。
虞絨絨猛地睜開眼。
天地不再是天地,又或者,這才是天地。
白紙黑字充斥了她的所有視野,她不得不去看這本扉頁上寫着《我心無量》四個大字的書。
她微微皺起眉頭,不是很明白這是怎麽回事,更不明白“愛情戰争”、“虐戀情深”和“複仇之路”這幾個打在上面像是話本解說标簽的字樣說明了什麽。
直到書頁強自翻開,一頁複一頁,虞絨絨終于看懂了。
難怪這書名裏有“無量”二字,原來這書的男主角,正是她的那位未婚夫寧無量。
那些文字描述的劇情,有些她很熟悉,有些卻是她未曾知曉的另一面。
陌生的是,這書的主線故事是講述了男主寧無量在歷經了離奇身世,波折坎坷後,最終腳踩無數枯骨,以一己謀算與深沉心機複仇成功,披荊斬棘,踏上仙路之巅,并抱得美人歸的波瀾一生。
這裏的美人,指的是望丘山那位絕豔天下的大師姐秦喻棠,是南荒派那位高高在上的聖女柳黎黎,又或者梅梢派那位十四歲就登頂了百舸榜榜首的掌門親傳十六月。
熟悉的部分,自然是其中關于她這個無關緊要的角色的一生。
她看書給看笑了。
原來她痛苦掙紮,她拼命活着的一輩子,不過是書裏規定好的寥寥數語,而她,只是執行這些話語的傀儡罷了。
她自認仁至義盡之舉,竟是寧無量複仇路上,随手在禦素閣布下的一枚棋子。丁堂主也确實沒有騙她,寧無量輕描淡寫地反手向禦素閣告發了她,只是為了進一步取得禦素閣的信任,以便日後更大的圖謀。
她的死訊傳來時,寧無量甚至眉毛都沒有動一下,甚至還有些疑惑她是誰。
書頁到了提及她的死後,便好似被禁锢了一般,無法繼續向後翻了。虞絨絨也不太感興趣,她只一邊笑,一邊重新将書頁翻回了她十四歲那年,寧無量從那論道臺上提着鲛緞腰帶向她走來之時的那一幕。
然後,她再也忍不住般,一拳砸在了書頁上,似是要砸醒這段可笑劇情開始時的自己,又像是對自己如此荒唐一生有些無力地洩憤。
但在她這一拳砸下,觸碰到書頁的同時,她的意識驟然一沉,旋即便被無數放大的旋轉墨字吸入了其中。
書頁重新合并。
……
人聲熙熙攘攘,一道冷冰冰的聲音在不遠處響了起來。
“瓊竹派,寧無量,勝。”
那聲音再帶了些許笑意:“真是後生可畏啊。提前恭喜你成為這場小樓論道的魁首,來取你的戰利品吧。”
虞絨絨的意識有些恍惚,卻已經不自覺地将方才聽到的,頗有些耳熟的句子中的關鍵詞提煉了出來。
小樓論道,後生可畏,瓊竹派,寧無量。
所有這些連起來,正是她方才一拳砸下時的那段文字。
她的人生是從這裏開始徹底改變。
卻又竟然要從這裏重新開始。
虞絨絨倒吸一口冷氣,終于意識到了什麽,有些不可置信地倏而擡頭。
只見站在論道臺上,因為連番鏖戰而頗為斑駁狼藉的英挺少年——
正是寧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