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從禦素閣所在的天虞山下高淵郡,去往赤望丘,其實滿打滿算,還沒有出入仙域。

但靈馬卻要跑足足三日半,才能到達入仙域和西池府接壤之處的赤望丘。

出了入仙域,修道便要天然收斂三分,原因無他,這世間除了修道者,大部分其實還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大崖王朝在千年前立朝之時,便與一閣兩山三派四宗門有明确約定,以始皇帝與彼時諸門派的掌門以心血為誓,以國運與宗門大運為誓言制約,至此劃疆而治。

所謂劃疆,便是說,這八荒四合之間,共有九府六域五城,其中的六域隸屬于修道界,其餘九府五城則處于大崖王朝的統治之下。

而某種程度上為了制約修道界之間的縱橫聯合,又或者說為了避免過分鮮明的對立,也或許其中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總之,這六域之間近乎刻意地毫無半分相連。

那道歪斜的符意終于落在符紙上的時候,距離靈馬從高淵郡出發,已經過去了足足兩天一夜。

虞絨絨終于睜開了眼睛。

她眼中的神色和她蒼白的臉色一樣疲憊,可如果此刻有一面水鏡在這裏,她就可以看到,自己的眼中有某種奇特的淺淡碧色慢慢褪去,再露出她原本深棕的瞳色。

她看向了那張幾乎不能被稱為符的符紙。

——所謂符意,大多是規整的,可以被總結的。

世間的一切都有跡可循,這些痕跡最終會變成某種規律,某種慣性,再被某雙眼睛看到,無意中臨摹,如此不知多久,才會突然有發覺手下有些異常。

再不知多少年月,所有這些異樣彙總起來,被記錄下來,總結起來,才變成了現在真正可以被稱為“符”的存在。

能夠摸到痕跡的存在,再被記錄下來的時候,自然歷歷可考,每一條紋路都清晰可辨認,工整有序,又怎麽會像是虞絨絨此刻落在紙上的這一筆呢?

那樣糾纏、複雜、交織的線團,很難讓人不懷疑,再讓虞絨絨畫一次,她也不可能畫出來一模一樣的。

虞絨絨表情有些嫌棄,手下卻足夠慎重地将那張符紙拿了起來,再仔細端詳了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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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思考了片刻,輕輕将車廂一側的窗簾掀開了一角。

靈馬正疾馳過一片荒無人煙的峻嶺,顯然已經快要接近赤望丘了。

虞絨絨道元不濟,靈識卻還算是勉強能探一探的,在反複确認了此處絕無人煙後,她終于從馬車車窗裏探出了頭,再努了努力,終于從狹小的馬車窗口探了半個身子出來。

很煩,下次雇傭馬車的時候,一定要選個窗戶大的。

虞絨絨頂着風,面無表情地邊想,邊擡起了兩根手指,撚起那張畫滿了線團的符箓,開始向裏灌注道元。

道元逐漸流轉填滿了符紙上淩亂的一團符線。

兩根手指輕輕向上揚起,那張符箓于是乘風而上,迅速向着高空而去。

虞絨絨任憑風将自己的頭發吹亂吹散,擡頭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張符紙,等待這張符呈現出自己真正的面貌。

……

傅時畫當然知道虞絨絨已經出發快要兩天了,出于某種奇特的心理,他從懷裏掏出了錢,卻又放了回去,還是選擇了禦劍。

不過一趟赤望丘,禦劍而去也就是半天時間……

“啧,馬上就要突破到夫唯道了,還不敢坐在你那把破劍的劍身上啊。”二狗落在劍鞘最前面,頭頂茂盛的紅色頭毛被罡風吹得向後倒去,風如此之烈,卻阻止不了這只五彩斑斓的鹦鹉喋喋不休的公鴨聲音穿透空氣:“喵的,哪有人帶着劍鞘禦劍的?”

“關你屁事。”傅時畫坐在劍鞘上,懶洋洋道:“一會進了棄世域勤快點,早吃完早收工。”

“呸!你二爺爺可不是什麽都吃的!要是有歪瓜裂棗的東西可不要指望我!”二狗趾高氣揚地揮舞了一下翅膀,露出了綠毛翅膀內裏寶石藍色的漂亮飛羽:“上次吃的那個破棗,回去以後我足足拉了三天肚子,可太喵的痛苦了!!”

但下一刻,二狗就“嘿嘿”地笑了兩聲,笑聲變得猥瑣起來:“不過小畫畫啊,你知道我拉在哪兒了嗎?”

傅時畫看着過分嚣張的二狗,突然道:“二狗啊,你是不是忘了,沒有你,也還有很多其他小動物在排隊等飯吃。以及,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身上的配色是真的有些辣眼睛,不然你還是考慮一下我的建議,染個統一一點的顏色。”

二狗一噎,萬萬沒料到傅時畫提起了這一茬。

它頓了頓,才很有骨氣地恨聲“呸”道:“你想都不要想,我二狗就算是死都要姹紫嫣紅!”

它等着傅時畫和平時一樣開口怼它,結果卻聽到坐在身後的少年輕輕地“咦”了一聲。

下一刻,雲霄之中的飛劍倏而降低,二狗猝不及防,重心不穩,整只鳥都被掀飛了起來。

“啊啊啊——啊欸卧槽,傅時畫你喵的要啊啊啊啊——幹什麽!下降也要先說一聲啊!”二狗一邊尖叫,一邊撲棱翅膀,頭頂的紅毛因為驚愕全部炸了開來,也不知道為什麽還能噼裏啪啦罵出這麽多話來。

但很快,它就閉了嘴。

因為有一張仿佛憑空出現的符箓,在半空輕柔地轉過一個弧度,然後劈頭蓋臉地糊在了它的嘴上。

些許熟悉的符意從符箓上傳來,二狗愕然睜大眼睛,肚子裏響起一陣不明意義、翻譯過來可能是些晉江不怎麽允許出現的[哔哔]髒話。

一道劇烈的爆炸聲轟然響起。

群山峻嶺環抱此間,所以爆炸聲足夠大的時候,自然就有了回音,回音再激起回音,如此層層疊疊,不絕于耳。

虞絨絨有些愕然,愕然之後第一個的念頭就是火速離開事發現場,假裝無事發生過。

她隐約從符意裏感覺到了這符或許有些炸裂效果,所以才特意選了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卻還是沒想到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

只是沒等她從懷裏掏出銀票,半空突然有什麽黑色的東西掉了下來。

先是一團看上去仿佛燒焦了的不明物體,然後是一個遠看好似是條狀物……近看……

好像是一柄劍。

一柄還帶着劍鞘的,怪漂亮的劍。

然後,那劍就連着劍鞘,精準無誤地,在燒焦的不明物體砸在馬車頂上的同一時間,敲在了半個身子都卡在車窗裏來不及縮回去的虞絨絨的腦殼上。

昏過去的前一瞬,虞絨絨腦子裏只來得及冒出一個念頭。

……淦,下次,絕對要聽虞丸丸的話,雇最好、窗子最大的馬車!

疾馳的靈馬顯然也感受到了身後的動靜,有些遲疑地扭頭看了一眼,然後就驚愕地看到了半截身體挂在外面的雇主,頓時有些舉棋不定,到底是繼續向前,還是停在原地等她醒來。

畢竟就這樣繼續疾馳,好像也不是個事兒……但站在原地好像也有些危險。

正在猶豫,一道身影如真正的影子般轉入了車廂內,再過了片刻,卡在窗子裏的小姑娘終于被拉了回去。

靈馬靈智有限,既然沒人卡着了,便也繼續向着目的地跑去。

又過了片刻,一只指骨漂亮的手探了出來,在車廂上面摸了一會兒,終于摸到了一截手感奇特的東西,再把那團焦黑也拉入了車廂。

二狗生無可戀地躺在車廂裏,翅膀十分不自然地散了一地:“喵……喵的,小畫畫,有人偷襲我,救……救救你二爺爺,喵的,離譜,這世間除了禦素閣的那個破陣,居然還有其他能傷到你二爺爺的符?!快,快來扶我起來,二爺爺這身子骨啊,真是喵的一日不如一日了。”

然而它絮絮叨叨了許久,卻竟然沒有人搭理它。

二狗也不裝了,有些納悶地翻身而起,卻看到還算是寬闊的車廂裏唯一的一塊純白軟墊上,半躺着一個漂亮的,發絲微亂的圓臉少女。

圓臉少女頭上綴着二狗最喜歡的漂亮斑斓寶石,好巧不巧,正好和它的綠毛紅頂黃胸脯一模一樣,最後甚至還排列着一顆寶石藍色。

還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被劈黑了的二狗:!!!!!

什麽是知音,原來它苦苦尋覓的配色知音就在這裏!!

它正要激動地上前兩步,目光卻停頓在了對方額頭上有些不自然突出的腫包上,再有些遲疑地看向了神色有些凝重、一動不動地蹲在一邊盯着對方看的傅時畫身上。

二狗“啧啧”了兩聲,覺得自己電光石火間懂了什麽,小步湊了過去,壓低聲音:“喲,看什麽呢?我告訴你啊,女孩子是不能這麽直勾勾盯着看的!你要含蓄一點,高冷一點,來,讓二爺爺教你!現在你就應該坐去車廂門口,只留給醒來的她一個背影,等她醒來,讓她主動先和你說話!事情就成了一半!”

“二狗,我的淵兮劍是我之前從內庫偷的,這你是知道的。”傅時畫卻壓根沒有理它剛才說的那一長段,徑直開口道:“當然,說偷也不完全對,準确來說,是這劍喊我去的,總之後來,手邊就剩了這麽一柄能用的劍,所以它自然而然就成了我的本命劍。”

二狗眨了眨眼,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所以,你劍呢?”

傅時畫攤開手,露出了一個有些啼笑皆非,又有些茫然的表情:“我也想知道,為什麽我的本命劍,會進她的身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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