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湖心的聲音嗤笑一聲:“你有臉說別人?你不是也收了三十萬靈石嗎?”

耿班師吹胡子瞪眼道:“那哪能一樣!我是為了給我的孫女攢嫁妝,而且我一小班師,薪水那麽低,賺點外快怎麽了?我不要臉,衛老七怎麽也不要臉?!他衛老七堂堂中閣代行閣主可和我不一樣,收人錢財,說話怎麽能不算話!”

“……你他媽哪來的孫女?你耿驚花單身一輩子連女人的手都沒碰過,你在那兒騙誰呢?!”湖中之人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罵道。

“誰說的!我當年……”耿班師踢了一腳自己的小馬紮,動作很像是什麽被拆穿了以後惱羞成怒的小朋友,但他的話才開口,便硬生生頓住了。

不渡湖中的泡泡變得有些稀疏,好似湖中的人才開口,便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所說有些不妥,硬生生住了嘴,卻已經遲了。

站在那兒破爛道袍的老頭子身形有些蕭瑟。

一時之間,不渡湖邊上的風,不渡湖岸垂下的柳樹的輕擺,好似都悄然安靜下來,只怕驚擾那一襲破爛道袍的衣袖或指尖。

“你說的對,人這一生,總有點身前身後事。”耿班師突然開口道,他俯身将那小馬紮提了起來,仔細抖了抖上面的土,扔進乾坤袋裏:“該争的時候,還是要争的。不去鬧一鬧,這群人某不是已經忘了小老兒我?”

他前行一步,身影已經消失在了不渡湖邊。

湖中泡泡起伏,時大時小,許久才有一聲略微感慨的嘆息聲傳遍這方天地。

……

論道臺下一片安靜。

有幾位年輕教習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某種震驚與一些無法訴諸于言語的意思。

——他們确實收了些錢。

有來自虞家那個圓滾滾的虞丸丸親自送上門來,什麽也不說,仿佛只是在笑眯眯地說着人傻錢多素來诳我的錢,也有那個讓人渾身不太舒服的徐先生提上門來,要求他們在中閣小考的時候,對虞絨絨保持緘默的錢。

當然,為了達到目的,那位徐先生不得不将錢的數額提到比虞丸丸再多一些的數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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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如此一來二去,現在幾乎每個叫得上名字的教習都算得上是賺的盆滿缽滿,大家互相對眼神的時候,也帶了點心照不宣的意味在裏面。

而他們也有确切的證據表明,徐先生也踏進了衛長老的門,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像是一縷游魂,顯然衛長老要了一個讓他肉疼到了深思飄忽的價格。

這年頭,錢都收了,還能不辦事的嗎?

啊,是了,方才衛長老特意問了她的名字,許是還不知道她便是近來讓整個中閣和外閣日進鬥金的神仙任務。

幾位年輕教習心中疑惑很多,互相對了對眼神,大氣都不敢出,只等着靜觀事态繼續發展。

周遭的弟子們則是慢慢睜大了眼,難以掩飾臉上的震驚與羨慕。

能入中閣對大部分人來說已經是這一生的終點,更何況是能真正拜入某一位長老的門下!

這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上一刻,他們還沉浸在虞絨絨竟然真的贏了紀時韻的震驚中,又因她竟敢真的試圖去切割自己道脈的勇氣而駭然無語。

下一刻,大家又覺得她如此這般,好似确實值得進入中閣,但與此同時,大家又想起了她确實道脈凝滞,萬法不通,不由得到底有了些豔羨與不服并存的奇特感覺。

“我叫虞絨絨。”圓臉少女擡袖行禮,自報家門,再有些疑惑地開口問道:“中閣……可以不考試就進嗎?這合門規嗎?”

規矩規矩,是門規,卻也是人定的。

衛長老心道自己混了這麽多年,如今都已經站成了中閣的代行長老,破格收個弟子又怎麽樣?

……等等,她叫什麽?

虞絨絨。

哦,虞家那個丸丸的姐姐,絨絨啊。

衛長老停頓的時間稍有點長,幾位年輕教習于是愈發緊張,已經開始腦補類似“這麽天才的弟子你們怎麽看也不看就知道收錢!禦素閣不要你們這樣屍位素餐的教習,你被開除了!”一類的劇情了。

有些緊張的教習輕聲呢喃道:“可是也沒人知道她有這種天賦啊……”

過分緊繃的安靜中,卻見衛長老終于回過神來,耐心地看向虞絨絨,聲音很是溫和,繼續道:“入我門下,你雖不能修行,但可以讀萬卷書,看萬道符,見萬裏路。而我……恰好還缺一個書童。”

諸教習:!!!!

還、還能這樣的嗎!

大家看衛長老的眼神頓時肅然起敬。

看看,看看,難怪人家能做中閣代行閣主,而你我卻只是一個小教習呢?

格局這不就打開了嗎?

這才叫靈活運用規則,既不得罪人,也不違反門規,堪稱活明白了。

說是書童,但誰不知道這些閣主們的書童各個眼高于頂,在門裏的地位甚至比一些年輕教習還要高,甚至還可以直接參與到一些閣中事務裏,堪稱一步登天也不為過!

有些弟子看虞絨絨的目光已經變了,好似已經在看一位穿着書童道袍、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

虞絨絨當然也知道,衛長老開口讓她做自己的書童,某種程度來說,甚至算得上是擡舉她了。

這對她來說,絕對是極好的、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千載難逢甚至夢寐以求的機會了。

如果……如果她沒有前一世的那些記憶,沒有看過那本叫《無量》的書,她一定會喜笑顏開又驚又喜地感謝這位衛長老的善念。

但這個世界上,到底沒有如果。

而她,早已志不在此。

她已經讀過萬卷書,看過萬道符,在書中見過萬裏路。

所以她不想讀了,也不想看了,這一次,她想真的去腳踩這千裏迢遙。

虞絨絨擡起頭,眼中盛滿了真正的感激,正在措辭,還未開口,便聽風中突有一陣呼嘯。

“這不合适吧?衛老七?”一道帶着酸嘲和陰陽怪氣的聲音響了起來,論道臺邊,某塊聳立的小礁石上,破爛道袍的瘦小老頭突兀地站在了上面:“你都有三個書童了,還招?就算是咱們禦素閣的閣主,也沒你這闊氣啊。都說要開源節流,你如此平添自己的起居預算,上過中閣大會審批嗎?問過其他教習的意見嗎?”

衛長老側頭看向那襲破爛道袍,聲音依然很溫和:“耿班師,難道我想要收一位書童,還要經過你的同意?”

“我才不不在乎你多不多一位書童。”耿班師翻了個白眼,擡手虛虛點了一下虞絨絨的方向:“但你的書童,絕不能是她。虞絨絨怎麽能進中閣當書童呢?”

臺下的某個角落裏,早就已經或多或少被衆人忽略的鄭世才終于冷笑了一聲,只覺得通體舒暢。能看到這一幕,便是去領罰,也領的不那麽心不甘情不願了:“有些人,別以為能畫幾道符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看到了嗎?連最了解她的班師都覺得她不能入中閣,這說明什麽?”

“可是我不明白,只是書童而已,又不占中閣此次的名額……為何耿班師這麽不情願?他們二人之間是有什麽恩怨嗎?”有人小聲問道。

“是有人見過前幾日某次放課後,耿班師單獨留下了虞絨絨,和她說了幾句話。後來據說耿班師離開的時候,表情極其不好,也或許……”

當然,比起這些議論紛紛的弟子,幾位年輕教習互相對了眼神,再次刷新讀懂了對方的意思。

這才是收人錢財,□□的典範吧?

耿班師據說吞進去了不少,既然拿了錢,就要把事情做的漂漂亮亮的,瞧,這不是來了嗎?

啧,兢兢業業,實乃吾輩楷模。

無數猜測揣揣,議論紛紛,一起落入耿班師和衛長老耳中,兩人卻連眉毛和胡子都沒有動一下,只相隔這樣幾步,遙遙對望。

“虞絨絨不能入中閣當書童,那你覺得誰可以?”衛老七微笑問道:“她若是不能進中閣,誰能進?”

耿班師想說誰能進關他屁事,話到嘴邊又突然想起了自己到底是一班之師,很是噎了一下,才氣哼哼道:“外閣八千弟子你随便挑啊,你看那個抱木傀儡的小子怎麽樣?我看就很順眼,剛剛在臺上耍鞭子的小丫頭也不錯啊,反正誰都行,就是她不行!”

衛長老看着耿班師躲躲閃閃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的眼睛,臉上終于露出了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

“是嗎?”衛長老輕輕颔首:“那你覺得,她應該去哪裏呢?”

耿班師話趕話,下意識脫口而出:“還能去哪!當然是去登雲梯!”

一言出,四野俱寂。

方才還在出言不遜冷嘲熱諷的鄭世才猛地睜大了眼睛。

揣測耿班師如此說話意圖的幾位年輕班師屏住了呼吸。

傅時畫手中的瓜子皮有幾片沒捏穩,洋洋灑灑落在了地上,卻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十霜樹這裏的須臾動靜。

只有二狗倒吸了一口冷氣:“雲、雲梯啊。這是多大仇要去逼別人登雲梯啊!這個糟老頭子怎麽回事!”

它猛地回頭去看傅時畫,卻見青衣少年瞳色深深,神色卻很是平靜。二狗愣了愣,反應過來了什麽,有些驚愕道:“你都知道了?”

“嗯,我知道。”傅時畫慢慢道。

“那你怎麽不勸勸她?那它喵的可是雲梯啊!”二狗焦急地揮舞着翅膀:“死了可就……可就真的死了!我們可就沒有軟軟可愛的絨絨師妹了!”

傅時畫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她決心要做的事情,我為什麽要幹涉?”

“那、那也不能什麽都不做啊!”二狗有些束手無策道。

“所以我把黑鍋蓋給她了。”傅時畫輕聲道,再輕輕彈指,将掌心才剝出來的瓜子仁彈到了二狗嘴裏:“不然,你再拔倆根毛給她?”

二狗所有的聲音驟然停了。

五顏六色的小鹦鹉縮成一團,用翅膀抱住了胖胖的自己,有些含糊不清道:“人家的毛才剛剛長出來……燒了也就算了,硬拔的話真的很疼的!”

傅時畫颔首:“嗯。”

二狗的聲音帶了哭腔:“真的、真的很疼的!!”

“那你拔嗎?”傅時畫問道。

二狗邊哭邊道:“……拔。”

十霜樹上,小鹦鹉悲痛欲絕地順着自己的羽毛,開始挑選究竟拔哪兩根好。

風卷起被二狗顫抖的翅膀擊飛的樹葉。

樹葉飛旋輕飄,再落在了論道臺上,隔開了衛長老看向耿班師的視線。

衛長老的神色終于慢慢變了:“老耿,你認真的嗎?”

耿班師說出口就後悔了,他眼神變得更飄忽,甚至不敢看虞絨絨一眼,只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都說了這麽多話,卻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衛長老眼神變得幽深,笑容卻依然和煦地看向虞絨絨:“你呢?你想怎麽選?”

“我……”虞絨絨抿了抿嘴,便要說出自己打了許久腹稿的拒絕的話語。

衛長老卻突然擡了擡手:“抱歉打斷你。就當是我這種老家夥的任性吧,我突然不想聽答案了。”

“倉促做的決定有時候很容易後悔。中閣小考考了這麽多年,前兩天我看到高淵郡的書局裏都已經有了《五年小考三年模拟》,前兩天我買了一套回來,竟然覺得考題也快要出無可出了。”他看了一眼臺下弟子,笑了笑,道:“你們都買了嗎?”

有弟子漲紅了臉,讷讷點頭:“買了。”

還有弟子小聲道:“賣的也太貴了點,我買不起,所以在抄別人的書,但确實實在太多了,還沒抄完……”

“這樣啊。”衛長老笑容加深:“既然如此,那便也不用抄了,題抄多了,人都要傻了,我做外閣弟子的時候最讨厭的就是考試,考考考,考什麽考,還不如打一架。”

一衆弟子愕然無語得聽着衛長老和風細雨的聲音,實在很難把他和他話語中描述的那個樣子聯系起來。莫名有些順着他的話語感到了些熱血沸騰,卻又有很多忐忑無語。

不、不抄了,那中閣小考,要怎麽考?

難道開論道臺打一架?

“總之今年中閣小考的考題是要變一變的。打架不太公平,比如那位拿木傀儡的小友,想來對打架一竅不通,但不代表他不能入中閣。我之前還沒想好考題,為此很是苦惱了一番,現在想好了。”

他和善地豎起了一根手指:“雲梯共有九百九十九階,以我的權限和修為,還是可以保證雲梯的大陣在前一百階之內不傷你們性命的。既然如此,那便以一百階為界限,登上一百階的,便可入中閣。”

耿班師臉色極臭,卻也說不出半句反駁之言。

只覺得此時此刻的衛老七實在是太惹人厭了,不僅是他說話的語調,就連他臉上的笑容和好整以暇的态度,也變得可惡了起來。

他實在按捺不住,傳音道:“衛老七,你什麽意思?”

“哪有什麽意思呢?只是想要給小姑娘多一次選擇的機會而已,我又有什麽壞心思呢?”衛長老老神在在地應道:“一定要說的話,就是看到你惱羞成怒的樣子,格外有趣吧。又以及,你耿驚花看上的人,能差到哪裏去呢?”

言罷,他似是覺得自己的主意實在妙極,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十分滿意的笑容。

“就這麽定了,那便登雲梯吧。”

四野俱寂。

登……登雲梯?!

哪、哪個雲梯?

是雲梯的雲,雲梯的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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