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二狗從稍遠的地方乘光而來,這樣的風雪似乎對它來說并不算什麽,這樣的盛世美景在小鹦鹉眼裏,也比不上它一身漂亮絢爛毛毛,看不看也就那樣。

所以它已經在山巅徘徊了許久,百無聊賴地在這裏亂轉了半天,此刻終于見到了熟悉的人影,于是急忙展翅而來。

“絨寶!二狗的好絨寶!你可上來啦!剛才你那一劍我看到啦!可太帥啦!”二狗鳥未近,聲先至,它歡快地抱住了虞絨絨的手臂,在上面蹭了蹭:“嗚嗚,絨寶你怎麽這麽冰冷,是不是凍壞了?快抱住溫暖的二狗,讓二狗溫暖你的胸懷……”

它還沒說完,就被兩根手指捏住翅膀提了起來,傅時畫冷臉看着它:“我看你精力十足,好像一點也不累啊?不如……”

二狗已經猜到他接下來的話了,總歸沒什麽好事。它連連搖頭,猛地閉上了嘴,小心翼翼地順着傅時畫的胳膊跳去了他的肩頭,再站在那兒和虞絨絨指手畫腳了一會兒。

雖然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但意思就特別明顯。

是說“絨寶你看這個小氣鬼,他還會吃醋。沒辦法,我二狗的魅力太大了,有時候想收斂一點都不容易呢!雖然我想離你近一點但你看有個小氣鬼他不允許,哎,生活不易,二狗嘆氣呢”。

虞絨絨啼笑皆非。

今日人多,葬臭棋簍老頭的事情自然暫且要推後一番,既然她能上來第一次,自然還能再來第二次。

阮鐵雖然在一開始起步階段就失敗了許多次,但不得不說,之後虞絨絨一看就懂一學就會的樣子實在是大大震撼了他,讓他多次懷疑自己是不是個假的天生道脈,并且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天生道脈裏悟性最差的那一種。

有懷疑、有壓力,就有動力。

阮鐵有數次都覺得自己快要被風雪罡風吹歪鼻子,快要被摔個半死,但他想到虞絨絨一往無前的樣子,又會咬牙再爬起來。

道脈凝滞都能那麽快,那麽拼!

他也可以!

他能行!不行也能行!

虞絨絨壓根不知道自己無意中帶動了某種內卷,而阮鐵也竟然真的就此一口氣拼到了雪峰之巅,再看到了金色盛景。

阮鐵怔然片刻,天地靈氣倏而倒轉,紛紛向他的方向飛湧而去。

稍遠處的兩人一鳥若有所覺,向着阮鐵的方向看去。

虞絨絨眼睜睜看着阮鐵周身的境界悄然一松,再向上一躍,莫名突然就明白了耿驚花的一些不加掩飾的嫉妒之心:“……這就是破境如喝水,修煉如呼吸的天生道脈嗎?”

傅時畫懶散道:“也還好吧。也沒到想喝水那麽認真,有時候走路走着走着,突然就想破境了,也就破了。”

虞絨絨:“……”有些話,不知不覺間,已經說累了。

二狗大聲說出了一些所有人都想說的話:“不要臉!”

然後很快就被某人提起來警告了。

阮鐵破境再出劍,手中那柄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鐵劍,竟然也在這一劍與此刻金光漫照之下,悄然多了一層雪峰金光。

一柄剔透如冰的劍悄然浮現在了幾人身邊,任半煙笑吟吟看着他們:“絨絨不錯,鐵牛也不錯,恭喜你們都上了登巅榜,目前位列第十六與第二十八哦。二狗長翅膀了,不計入排名,至于小傅啊,你不上榜的原因你自己知道的。”

怕他們還不明白,任半煙長袖一卷,下一刻,幾人已經到了梅梢派某處的峭壁旁。

這峭壁比起之前列百舸榜的那一面規模要稍小一些,但在這裏觀榜數數的弟子卻完全沒少。

虞絨絨一眼就看到了“虞六”兩個字,再向上數,她竟然還在第十位看到了五師伯任半煙的名字,顯然這裏恐怕記載的是古往今來所有登梅梢雪巅之人的速度。

當然倒也不是沒有限制,畢竟萬物生再怎麽快也沒法和夫唯道的真君比速度,所以這榜的記載境界截止也是在合道大圓滿。

方才任半煙說傅時畫不計入的原因,大約也是出于此。

虞絨絨正在一個個名字上掃過,目光才落在排在第四的十六月上,便聽有人正好大罵起來:“這個虞六!我在百舸榜上見過她的名字!怎麽又跑到我們登巅榜來了?這是打算屠榜嗎?”

“距離屠榜倒是還有一定距離。”另一人道:“所謂屠榜指的是幾個榜都雄踞第一,哪怕是十六月師妹都沒做到,這個虞六,還差得遠呢。”

“說到屠榜……”有人将目光落在了登巅榜最高的地方,那兒寫着“匿名”兩個大字,那人神色很是複雜道:“這位匿名仁兄才是真的牛逼,從我來梅梢派開始,那兩個字兒就在那了吧?”

“……怎麽說呢?你看第一是匿名,第二也是匿名,除了第三是柳劍聖之外,再向下的第六竟然還是匿名。總不能是同一個人的吧?我好奇很久了,還去問過我師尊,你們猜猜我師尊怎麽說的?”

幾個人頓時好奇地湊過來,虞絨絨也悄悄豎起耳朵。

便聽那人道:“我師尊表情略有僵硬,說,不該問的事情不要問,打聽那麽多幹什麽?有本事你超過去啊。”

衆人自然都沒那本事,啧啧幾聲,卻到底還是不服,其中一人起劍冷哼:“我還差三位,再去沖它一沖,說不定就能到第六,壓過那位匿名,去也。”

虞絨絨大驚,她望着那人絕塵而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位梅梢派未來劍聖的冉冉升起。

她想到了傅時畫此前說梅梢派弟子都忙着沖榜,當時她還淺薄地以為只是百舸榜,卻萬萬沒想到,居然連登個雪巅,居然還有速度榜。

難怪自己登山時,那對師姐妹竟然還精準算出了時速,并且以此為目标。

不得不說,梅梢派弟子,太狠了。

看了登巅榜,任半煙嘴上誇誇,表情裏卻沒有半點想要大家休息的意思。

一行人于是馬不停蹄又到了冰瀑面前。

之前來時,虞絨絨在劍舟上便見過此處,并且為這冰水冰瀑之中竟然還有人裸上身而立,任憑自己凍成冰雕,再以劍氣碎之,如此周而複始的行為大為震驚。

劍,還能這麽練,誰看了不說一聲卧槽離譜。

卻沒想到,轉眼自己竟然也來了此處。

她很是慌張,目光在偶然間落在傅時畫身上的時候,卻又有點不自然地移開了眼,心道自己怎麽能莫名去想象一些不應該的畫面。

“悟了劍,下一步自然就是磨劍。”任半煙負手而立,開口道:“有人十年磨一劍,有人在此冰瀑旁蹉跎一生卻始終不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不求你們磨劍悟道,但既然要去比劍,劍自然還是要鋒利一點好。”

說話間,阮鐵已經二話不說,挑了塊順眼的石頭坐下,拎出自己的鐵劍,浸入了冰瀑下有些淺碎的碎冰之中。

任半煙眼帶贊許,再微笑道:“此處冰瀑中的冰雪,便已經是全世界最堅硬的冰。此時恰逢隆冬,自然比其他時候還要再更堅硬許多,最是适合磨劍,每年這個時候,都有許多其他門派的弟子也來磨劍,看那邊,好像是瓊竹派的道服吧?望丘山也來了人,欸對了,知道該怎麽磨嗎?”

阮鐵颔首:“方才看到了旁邊幾位師姐的做法,是以松梢學劍的劍意包裹于劍身之上,再去一層層破冰。”

“不錯。”任半煙颔首:“劍之一術,有所放,有所收,控制有餘,才可尤其游刃有餘。方才在雪巅你們出劍,是抒發胸懷,乃為放,此刻在這裏磨劍,是為收。”

阮鐵似有所覺,若有所悟,劍意悄然包裹鐵劍周身,竟是瞬息間已經入了無我之境。

虞絨絨的目光慢慢從瓊竹派那邊收回來,她隐約覺得好像看到了某個熟悉的惡心身影,但也不是很在意,有點茫然地看向任半煙:“難道我也要磨劍?”

倒也不是不能,而是淵兮到底是傅時畫的劍,總覺得怎麽也輪不到她來磨。

任半煙擰了擰眉:“符修我不懂啊,耿阿花這個死老頭連我的傳訊符都不回,我總不能殺去三宿門抓他……不過天下萬法不離其中,不如,你試試磨符?我記得我小師妹當年也是這麽磨的。”

虞絨絨默默掏出一張符箓,以劍氣書之,再往冰塊中一按。

符箓飛快變得濕漉漉,然後像是蔫了一樣,變成了一團無用的廢紙。

看看已經用劍氣震蕩開了一小片碎冰的阮鐵,虞絨絨吸了吸鼻子,決定坐得離他遠一點。

然而遠離了一個天生道脈,還有另一個。

還好傅時畫注視了此方冰瀑片刻後,向任半煙開口道:“五師叔,我的劍實在有些特殊,其他的劍卻也沒有磨的必要,不如便在這裏陪着他們便好。”

任半煙心道也是,在山巅禦劍之時還好,此刻這麽多弟子,淵兮一出,還有誰認不出這人是誰?之前做的僞裝就都前功盡棄了,她揮了揮手:“你的劍也不用我教,随你。”

她再看了看天色:“我要回去睡了,你們加油磨劍,別人十年磨一劍,你們怎麽說也要磨個十天,把你們面前的這一方冰塊磨平吧?”

虞絨絨心道,那按照阮鐵這個速度,豈不是一會兒就磨完了?

似是看出虞絨絨所想,任半煙笑了笑,上前半步,用掌心按住虞絨絨的手背。

剎那間,虞絨絨的感知蔓延開來,她愕然看着面前,分明只在湖面上露出了一點尖尖角的碎冰,竟然在湖面之下擁有巨大到可怖的體積!

任半煙對虞絨絨眼前一黑的狀态十分滿意,收回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要加油哦。”

虞絨絨挽裙而坐,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身上帶的符箓夠不夠自己磨。

傅時畫坐在距離她稍遠一點的一片斜坡上,金色的太陽翻過雪峰,灑落此處,在這樣的地方,天仿佛變得很近,雲綿長而矮,空氣淩冽,時間好似被拉得很長。

他在安靜而專注地看愁眉苦臉地一次次往冰塊中伸出符箓的圓臉少女。

看她的符被水徹底濡濕,再到終于可以在冰中堅持多幾瞬。

她的手指很快變得通紅,但她每次遞出劍符的手卻依然極穩,呼吸更是慢慢均勻,顯然也已經入了某種無我之境。

傅時畫輕笑了一聲。

要說天才,這世界上,管他什麽天生道脈,滿身劍骨。

又有誰能和硬生生劈開了自己道脈的人相比呢?

……

稍遠一點的地方,也有磨劍的人悄然向着這個方向遞來了視線。

正如任半煙所說,梅梢冰瀑天下聞名,乃是每一位劍修夢想中的磨劍之地,每年這個時候,都有其他門派的人送自己門內資質最好的幾位弟子前來磨劍。

瓊竹派既然也有幾個名額,寧無量自然便會占據其一。

距離太遠,有些看不清,而這樣劍修遍布的地方,也不會有人貿然展開神識,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但他依然覺得剛才一閃而過的那道身影有些眼熟。

眼熟之後,他又覺得荒謬。

這裏可以梅梢雪峰,虞絨絨一個道脈不通之人,怎麽可能來這裏?

但他突然又想了起來。

她登了雲梯,逆天改命,再也不是自己母親口中的廢人了。

所以他悄然再向着這個方向看了過來,窮極目力,卻也只看到了一張輪廓略像,但卻完全陌生的臉。

他說不清自己是放松、失望還是其他別的什麽情緒。

但他磨劍的手卻竟然為此一頓,在原本近乎完美的槽口上劃出去了一道,留下了一道極深的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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