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嘲

這等言論入妙娘之耳,她也只是覺得人都只能看到人家光鮮的一面,至于曾經別人受過的苦痛,除了自己,也少有人知。她可不認為自己是什麽天生好命之人,但她也不是祥林嫂,把自己受過的罪逢人就說,這也沒必要。

況且比起她來,這天下多是逃荒的百姓,餓死的饑民,那些人的日子可比她難過多了。

她置之不理,關于她的流言也很快平息,到底程家也是管束極其嚴的仕宦之家,這些下人們也并非完全沒有分寸。

進了五月中旬,天氣越發燥熱起來,程晏已出去游學月餘,回來時,見妙娘準備好的湯水,正好溫熱,他也不講究什麽禮儀,直接一飲而盡。

“爽快。”他喝了一碗湯水,正好覺得沁入心脾,人也清爽多了。

妙娘又遞了帕子給他:“你這去了一個多月,去了哪些地方啊?”

程晏笑道:“一個多月也只能在附近打個轉了,恩師他們還要去山東爬泰山,只我惦記着你,便先回來了。”

說起來,她們夫妻自從成婚後就幾乎沒有分開過,難得這次分開了一個多月。自古男子出門在外,女子在家常常茶飯不思,既擔心丈夫拈花惹草,又怕他出什麽意外,概因大家女子不能出門,丈夫就是自己的全部,故而才有此說法,記得聊齋裏有一個故事叫《鳳陽士人》就是說的此種情況。

但是,妙娘絕非常人,她雖然在第一晚想程晏,但是之後大多數時日都自己看書作女紅,順便侍奉婆母,還因為程晷夫妻外放,她還時常去聶氏那裏替她們孝敬一二,還要抽空去探望即将臨盆的皇甫氏。

這程時自從收下銀鋪後,每月銀錢也交給皇甫氏不少,皇甫氏即便再古板,但程晏此舉顯然就是為了他們這一房好,再者,她和妙娘也沒什麽深仇大恨,二人雖不至于像妙娘和韓氏那般親近,但也偶爾在一起說話,比以前親近不少。

如此,這麽多事情,她想程晏的機會也不是很多。

故而,聽到程晏這麽說,妙娘還一愣。

程晏看她這樣,瞬時也明白過來了,“小沒良心的,你都沒想過我嗎?”

妙娘則道:“哪裏叫沒想過你,若沒想過你,我還親自去廚下熬湯給你喝。只不過你在外邊的事情,我也幫不上什麽忙,可怎麽也不能拖你的後腿啊。”

“你別這麽說,我現在只是個舉子,又沒在朝廷做官,什麽拖後腿不拖後腿的,況且,妙娘從不是拖後腿的人。”程晏是真的很想她,又怕皇甫氏孕後,妙娘處境尴尬,還想着帶她出去走走。

這家裏沒有男人撐着,女人就容易受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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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長了,連下人都容易作亂,欺上瞞下。

程晏的好意,妙娘當然聽的出來,她便道:“那就先謝過晏郎對我的看重了,只如今府裏只一件要事,就是三弟妹臨盆之事。我這裏反而更自在,晏郎寫給我的話本子看完了,還替晏郎新作了一件春衫,還讓人先漿洗了一遍,即可上身的。”

一聽說妙娘替他裁了一件新衣,程晏當即道:“給我看看,我現在就要試試。”

“這麽急的麽?”妙娘不免笑道。

但還是讓人拿了過來,這件春衫遠不如程晏平日所穿的帶有繁複刺繡的衣裳,但勝在舒服,一穿上,就幾乎能貼肉,比寝衣穿上還要舒服,足見做這件衣裳的人多用心了。

程晏樂的跟孩子似的,“好了,就穿她了。妙娘,這衣服穿着真舒服。”

“你歡喜就好。”妙娘伸出纖纖玉手到他跟前道:“越是看似普通的東西,越要認真,你看看我的手。”

難得妙娘撒嬌,程晏握住她的手,下人們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彩雲很為主子高興,不管怎麽說,男人的心在自己身上,就比什麽都強。

但是二人還沒來得及親熱,三房那邊就傳來消息,皇甫氏發動了。

妙娘立刻攏了攏方才被松開的衣裳,坐直起來,“不成,我得去三房看看,三嬸大病初愈,凡事還要六姐幫襯,這六姐雲英未嫁,産房也不好進,婆母這幾日身子也不大爽快,我去了,好歹也能幫襯一二。”

若韓氏在此,妙娘倒是不必這般積極,正因為韓氏不在,她年齡雖然小皇甫氏六歲,可是身份上卻是她的嫂子,不得不去。

程晏也不再癡纏,反而摸摸妙娘的肚子:“妙娘何時也有孩子?這樣也不必成日去別人那裏了。”

有時候生個兒子也是代表希望,二房有望了,這樣長輩們才更覺得你長大了,把你當大人看待。

“晏郎,你是怪我嗎?”妙娘有些不高興,其實按照她的想法是要等三年之後再生最後,但是那樣對于自己來說不是很有利,況且程家長輩年紀都很大了,一旦守制,是幾年都不能生,這次程晏出門還只是短期,若長期不在家中,公婆日後辭官回鄉,那她一個人在府中,總歸不好。

可才圓房三個月不到,程晏這麽說,她就有點煩了,大概懂了韓氏的感受。

她一生氣,程晏方覺自己說錯了話,忙道:“我豈敢如此,是覺得咱們自己若有孩子,底氣就足些,何須看別人的臉色。我是不希望妙娘受委屈。”

別看妙娘平日裏不怎麽發話,小臉一板,他還有點被吓到了呢。

聞言,妙娘臉色才放緩。

她也不和程晏多啰嗦,起身就往皇甫氏那裏趕去,皇甫氏的母親和嫂子已經在此處了,妙娘先和二人見禮,這二人趕緊回禮,但注意力全部在産房內。

大範氏此時才來,她臉色煞白,還是很關心兒媳婦,皇甫夫人忙道:“親家身子骨不好,怎地不好好歇着,此處正有咱們呢。”

“無事,我已經好許多了。時哥兒媳婦向來為我所信重,若非時哥兒在國子監讀書,原本這幾日都不該讓他去的。”

皇甫夫人道:“您千萬別這麽說,婦人生産本是女子本分,怎敢勞動親家如此。”

這皇甫夫人雖然并非皇甫氏親娘,但說話也是樣樣妥帖。

大範氏又表達自己對皇甫氏如何看重,皇甫氏這胎如何得老太君和家中人關照雲雲,倒是顯得妙娘在此尴尬了。

但這個時候誰會在意妙娘的看法。

就像搶頭香,先搶着的就最靈,大範氏争的就是一個長孫的名分。

可妙娘覺得好笑,二房的長孫又如何?又不是皇家,還分長幼,這個孩子再怎麽是長孫,也只是程時之子,除非妙娘和韓氏一輩子無法再生孩子,那這個孩子才會顯得尤其重要。這個時候,她又體會到程晏的意思了。

就像武則天上位靠的是她的政治手段,但若是她無子的話,封後之路也并非那般順利。

皇甫氏自從上次見紅後,就格外留心肚子,養胎養的很好,胎位也很順,但即便如此,也生了整整一天。

“二奶奶,您先去吃點飯吧。今兒廚下做的是您最愛吃的清蒸鲈魚,等會兒怕是還有的忙呢。”琉璃心疼的看着妙娘,千萬別為了別人的事情餓肚子。

大奶奶此次外放都徑直跟着去了,大概就是避過此等尴尬,看着人家生孩子,看着人家風光,自己還要受到異樣眼光,但妙娘卻是避也避不開。

不過,妙娘這個人是壓力越大,就越從容之人,很少自亂陣腳。

她遂笑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去用點吧。”

今日廚下也是費了功夫,清蒸鲈魚、蟹粉獅子頭、雞湯氽海蚌這些都是很顯手藝的菜,食材也新鮮,足以見程家如今之權柄。

她先夾了一筷子鲈魚,正準備入口,忽然心中犯嘔,她揉了半天才緩過來,難道是自己中午多吃了幾口蒜薹,那時她并不餓,所以讓丫頭夾了些蒜薹。

彩雲等人拿了水遞給她喝:“二奶奶喝點水壓一壓,這廚下的人今兒還跟我打包票說他們的鲈魚做的好呢,如今看來都是吹牛。”

妙娘正欲說可能不是魚的問題,但一聲嬰啼響徹院落,不住的聽到報喜聲。

“三奶奶生了個兒子。”

“三奶奶誕下我們程家的嫡長孫啊。”

“老太君派人賞賜了一盆珊瑚過來,寓意紅火之意呢。”

她走了出去,正好遇到大範氏,她喜不自勝的看着妙娘道:“晏哥兒媳婦,你快進去看看那孩子,沾點喜氣也是好的,這時哥兒媳婦這一生啊,我心裏這塊大石頭也放下了。你也快些懷個孩子,最好生個兒子,你婆婆的心啊,就也落下來了。要不然,她這心病好不了。”

這話說的不妥,不像是大範氏平日的風格,她雖然爽利,卻也不捧高踩低專戳人傷疤之人,大約此時實在是太高興,言語無狀起來。

妙娘微微一笑:“三嬸說的是,想必做婆婆的心都是一樣的,也難怪老太君這般高興的。”

本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她也是真心祝福皇甫氏,畢竟在這個年代,能生個兒子,确實是功勞很大,多少皇後還因為無子被廢的,并不稀奇。連現代日本皇室的皇太子無子,繼承權都旁落。

但大範氏這樣當着下人的面說她,她若聽之任之,豈不是矮三房一截。

故而她拿話堵她,你大範氏不是也沒生育嗎?你有什麽資格說我。老太君之所以現在才落下心來,難道不也是因為你不能生嗎?

至于聶氏和羅氏,妙娘不擔心大範氏告狀,她自己先諷刺羅氏的。

果然,大範氏聽了此話臉色鐵青。

好一會兒,才恢複尋常,她索性大聲道:“這洗三啊,得辦起來。”你再會說,肚子空空又有什麽用,還不得看着我們三房風光。

下面的人多有奉承,“那是肯定的,這可是咱們程家的嫡長孫啊。”

妙娘并沒有進去産房,只在外面道喜完,就徑直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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