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近在咫尺(下)

6、

仁王這幾日沒有通告。

解約風波多少還是波及到了他的工作安排,當然這和他這幾天沒有通告也沒有直接的關聯。

他醒來時已經很遲了,沒有工作電話,倒是難得清靜。

他洗漱完在陌生的房子裏轉了兩圈,在書房找到了幸村。

已經換了一身正裝的人看上去随時可以出門去開會,或者出門去參加什麽大佬的聚會。仁王倚在門框看了一會兒。然後幸村從電腦後面擡頭看他,笑着說過來。

仁王遲疑了一會兒才走過去。

書房這麽敏感的地方他一般不會進,不過幸村本人在就另當別論。

他走近了,順着幸村的力道就坐在他的腿上。

要換個新的經紀人嗎?幸村問他。

仁王眨了眨眼。

組合之前的經紀人和公司負責人有一點關系,帶他們活動時就表現出了挺明顯的不太看得上小偶像的态度,對粉絲的态度也很糟糕,因此被粉絲在網上挂了好幾次小論文。被罵的越多,那人的态度就越糟糕。不過等仁王跟了幸村以後,那人态度就收斂很多了。至于現在……仁王反正是好幾次看到經紀人罵罵咧咧了。他控制不住手下的藝人,連Sweetie的解約都沒辦法插手。

換不換倒也差別不大,仁王的工作早兩年就是他自己在處理了。他有兩個助理,自付工資,都是入行不久的新人,還單純,也有熱情。

現在幸村和仁王說,我讓柳來幫你吧。

仁王愣了一下。

沒必要吧,柳不是你的特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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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王想說這樣的話,但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說。

他覺得幸村應該想要做些什麽,于是他斂下眉應下了。

幸村便笑着擡手替他理了理額前的碎發。

乖。

他說。

仁王眼皮顫了顫,說不清自己的心情。

7、

仁王這兩年的資源正經挺不錯的。

一直能拿到試鏡機會,也有了幾部收視率還不錯的電視劇。雖然是配角,但認同他是演員的人越來越多了,逐漸也開始撕掉Sweetie和選秀藝人的标簽。

他剛開始其實不太懂傍上大佬能拿到什麽,去找幸村一半是試探着找個機會,一半是因為幸村人長得太好。他作為顏控不介意和美貌的人來一場火熱的一夜情,還是絕對不會被拍到也不會出新聞的那種。

但幸村似乎挺喜歡他。

于是公司聞香而知雅意就放寬了不少束縛,一些稀奇古怪的通告也自然而然消失在他們的行程單上。

仁王和幸村說,挺好的,這樣我就能有時間複習功課了,我可不想留級。

幸村問他,你還打算繼續讀書嗎?

我是影視學校啊。仁王說,我想當演員。

想當演員的人,去參加偶像出道的節目,其實有點奇怪。但仁王反而挺坦然的。他說,反正偶像也是要去演戲的,還能有更多的試錯時間。

娛樂圈的鄙視鏈,偶像無疑在最底層。

但既然已經是最底層,一步步往上走,總不會掉到無法承受的深淵去的。

幸村那時笑着摸了摸他的臉,說挺好的。

從電影大學順利畢業,仁王拿着簡歷開始試鏡。

他能拿到的劇本都不怎麽樣,但總比最開始公司給他們發的三流網劇要好得多,還有不少是确定會在電視臺播放的午間劇甚至晚間劇。他大學的老師也給他介紹了一些劇組,還有一些是公司給他的推薦。他不知道在這之中幸村插手了多少。他猜測應該不多。但只要一句話的功夫,他在劇組試鏡時的待遇,就比最早要好許多。

這也許就是資本的力量。

演戲,還有唱歌。

組合的日程穩定下來。

丸井跑了很多電視臺,去争取主持人的通告,也參加各種面試。而柳生利用音大的人脈,認識了不少音樂制作人。

只要公司不拖後腿,他們自己去争取,是能走出一條路來的。

8、

四月的時候,仁王進了新的劇組。

這時候距離組合解約風波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所以算起來,他也休了一個月的假。

他進組時柳是陪着的。

仁王半開玩笑地說,你到我這裏算不算降職。

柳反而提早把他的行程單全都記好了,甚至時間精确到秒。他一邊開車一邊反駁仁王的話。

娛樂影視行業挺有意思的,我還算新人。

仁王想起往前三天,他提前回公司找原本的經紀人交接工作時,原本的經紀人被柳問到冷汗直流的模樣就忍不住笑出來。

是因為方便吧。他說。

柳似乎是用後視鏡看了他一眼,說你很聰明。

仁王聳了聳肩。

新的劇本是仁王難得的男一,古裝劇,湯姆蘇報仇雪恨人設,滅國的皇子隐姓埋名成為幕僚,又輔佐不受寵的新皇皇子登上帝位,最後被發現身份後被毒酒賜死的故事。

挺受歡迎的小說改變的劇本,也算是一個不小的IP.

定角在仁王所在的組合解散和成員解約之前,因此片方也為解散風波點了一把火——這可是炒作的大好時機。

電視劇一拍就是三個月,大部分時間都在深山老林裏。

幸村沒來探過班,倒是隔個三五天會給仁王打電話。

仁王隐約覺得有些過了。

他和幸村沒有聯系的這麽頻繁過。

算起來,他在幸村身邊,也有五六年了。他也是可以在采訪時笑着說自己已經不年輕,再唱跳會有些累的年紀了。

他一直以為,和幸村的關系,會漸漸就斷掉——在他“年老色衰”(說起來幸村本人要比他好看啊)以後。

所以現在呢?是什麽趨勢?

仁王不敢細想。

他覺得自作多情這種事太危險了。

9、

有什麽風波已經起了。

仁王能感受到,但他寧願裝聾作啞。

不僅僅是幸村本人在改變的态度,還有大環境,和市場的動蕩。

那是操盤手才有資格插手的博弈。仁王自認只是一個棋子,不需要摻和進不屬于他的戰場。

10、

入秋的時候幸村病了一場。

仁王收到消息時還在節目錄制現場。柳像是随口聊到一樣提了一句。仁王拿着礦泉水瓶的手頓了頓,聞香而知雅意地問了問情況。

他不太想知道這是幸村的意思還是柳的意思,哪一種對他來說都沒有差別。

這個通告結束後我還有什麽工作?他問柳。

柳翻了翻筆記本,說明天還有一個雜志訪談,和雜志社約在公司的會客室,晚上有一個試鏡。

晚上的試鏡?仁王挑了挑眉。

柳淡然地點了點頭,說算是私人見面。黑澤導演的新電影在籌備期,你可以去試試。

……黑澤導演?

那可是出名的新銳導演,擅長文藝片,已有的三部電影口碑都很不錯。至于票房……文藝電影就別提什麽票房了。

仁王沒有說話。

柳便補充說,這部電影是我們全部投資的。你先去試試。

仁王嗯了一聲,打開了礦泉水瓶喝了兩口水,又把瓶子放在旁邊。

他掩飾住了自己的表情,轉身上臺時又是完美的微笑。

虛僞。

算了,整個世界都是虛僞的。

這種虛僞的世界,只配得上虛僞的我。

仁王做着反應錄完了節目,上了保姆車變閉目養神。車子停下來時他看到了熟悉的車庫。

他扯了扯嘴角,開門下車。

神奈川中心的這棟公寓他常來。

理論上這可以算是幸村送給他的房子,不過除非需要見面,仁王也不會一個人來。

雖然不管從安保的角度還是從住宿質量的角度,這套兩百平的躍層都比他剛搬出來大半年的兩室一廳的組合宿舍要好,也比他現在租的單人公寓要好。

仁王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

所以他一百零一次想,我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開門進去時客廳的吊燈是開着的。幸村捧着一本書坐在沙發上。

“在這裏看書對眼睛不好。”仁王随口道。

幸村擡起頭,臉色有些蒼白,微笑倒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他合起書對着仁王招了招手。

11、

親吻時仁王直視着幸村的雙眼。

這個人就是溫柔的面相,就連眼紋都是溫柔的,瞳孔裏仿佛蘊藏着水波。只是這些水波大部分時間會結冰,會像利箭一樣刺傷別人。

怎麽會有這麽矛盾的人呢?

“雅治。”

結束親吻時,幸村用額頭抵着仁王的額頭。他拇指摩挲着仁王手腕內側的脈搏,聲音放得很輕:“你想走嗎?”

這種說法真是像言情劇一樣。

仁王喘了一會兒,嘴角隐約帶着冷笑的痕跡。他反問道:“你厭倦了嗎?”

12、

哪有哪個人想要和小情人分手還問一問願不願意的。

仁王帶着埋怨這麽想。

然後幸村伸手按住了他的後頸,把他往下壓。

13、

客廳的吊燈實在太亮了。

仁王仰靠着沙發背時才覺得有些受不住。

他回想起剛才幸村像狗血偶像劇一樣的臺詞,處于某種說不清的心情,擡手抓住了幸村的肩膀。他被過于明亮的燈光和有些別扭的姿勢逼出一點淚,便索性帶着情緒醞釀起臺詞來。

上次他做配角演的那部戲裏好像有相似的橋段?

女主的臺詞是什麽來着?

“你……打算丢掉我嗎?”

話音落下時幸村嘶了一聲。

他停下來,對上仁王有些別扭的神色。

大概是沒有真正入戲,仁王講完臺詞就開始反省起一年前的自己。他想,當時不應該吐槽女主演技不好的。這種臺詞誰來說都受不住。

然後幸村按住他還殘留着染唇液的唇。

大半在親吻時被吞掉了,還有些殘色,頗有些驚心動魄的意味。

“這種話可別亂說啊。”幸村說。

仁王眨了眨眼。

“哦。”

“你想談分手嗎?”他問。

幸村抱着他轉了個身。

“你想走嗎?”他又問了一次。

其實仁王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回答。但他就是不想。

就是,不想。

這算任性嗎?

大概算吧。

“我不。”他咬着牙,跨坐在幸村身上,任由幸村按着他的腰一坐到底。

“确定嗎?會有分手費的。”幸村湊在他耳邊,“現在屬于你的,也一直會是你的。”

“……包括你嗎?”

幸村笑了。

他說:“好吧,我知道了。”

13、

幸村集團在轉型。

從半黑不白,往半白不黑的方向轉。

有些勢力不能放,但有些生意,得趁早放。

這是最緊要的關頭。

屋漏偏逢雨。

回到幾個小時前,幸村從醫院出來,握着自己的檢查單。

上面的診斷語還挺觸目驚心的。

需要手術嗎?無法劇烈運動?手術失敗,會逐漸失去行動能力?

幸村的心情比他自己以為的要平靜。他沒打算認命,也不覺得自己會死在手術臺上——盡管紙面上的手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五。

他今年二十八歲了。如果是十年前,十五年前,他或許還會慌張。

但接管幸村集團以來,他經歷的太多了。

這只是自己和自己的作戰。

不過這樣一來,情勢就會更複雜了。

需要把柳叫回來嗎?

幸村思考了幾分鐘,坐上了車,一邊吩咐司機往市中心那個公寓開,一邊給柳打了電話。

“我知道了。”他一直以來的得力助手語氣冷靜地聽完了他的述說,“弦一郎的下個任務下周就會結束,那之後別把他放出去了。”

“我知道,你不用擔心。”

“還有,我這邊……”

幸村看着窗外。

“你讓他今晚過來吧。”

14、

會“養小情人”也是個意外。

意外到不管是柳還是真田,在一開始都是無法接受的态度。

他對仁王說過的,Sweetie的簡歷全都在他辦公桌上,這是真話。但和那方面無關。他當時剛接手幸村集團沒多久,開始整頓娛樂圈的事務是因為早就計劃好了現在的轉型計劃。

娛樂圈是灰色地帶,最适合作為産業轉型的緩沖,也最适合清洗一些灰色資金。

但幸村集團所屬的幾個影視投資公司都太爛了,爛到他看過一遍想全部關掉,大不了重開。只有唯一的一所投資公司,雖然操作投資的手段一樣的爛,公司內部也一樣的全是渣滓,卻正好遇上和神奈川電視臺的合作,簽了些有投資價值的“明星”。

他能利用嗎?

幸村懷着這樣的态度研究了Sweetie四個人的資料。

偶像行業。

他見到仁王真人時,被激起了興趣。

這不是一個會沉溺在爛攤子裏的人。那雙眼睛裏隐晦的瘋狂和狡猾并沒有經過太多掩飾,但似乎其他人都不以為意。

所謂偶像的表象嗎?

因為看上去單純直爽,所以其他人不會在意嗎?

幸村接收到了仁王的信號。

他想,太有趣了。

他當時需要一個和娛樂圈同一階層的其他“老總”們交流的渠道,而同流合污無異于一個很好的方式,因此他沒有拒絕仁王的接近。

這是他從頭到尾查過資料的人,也足夠幹淨。

那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仁王雅治實在是一個太矛盾的人了。

既坦率,又善于隐瞞。

既聰明,又難得糊塗。

幸村遇到過很多向他獻殷勤的人,但像仁王這樣懂得踩在底線上行走又不曾越界的人,也只有一個。

那麽多單純的小姑娘會沉迷于這個人,真是太理所當然了。

有的時候幸村會覺得仁王單純。

比如仁王是單純地喜歡演戲,也是單純地想紅。

但另一方面,仁王又絕不是個單純的人。

他坦然接受着自己“潛規則上位”的事實,并且善于利用自己的身份去獲取一切能獲取的東西。

甚至幸村并不覺得他貪心。

再這樣下去,我也該越線了。

車子停了下來。

幸村下車時歪了歪頭,露出一個很淺的笑。

他想,我該給自己一個機會。

他知道,想再遇到一個這樣的人,是很難的。

15、

“想走嗎?”

這個問句,是有潛臺詞的。

如果不在這個時間點離開,就不會再有離開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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