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對于S市來說，秋高氣爽——是個很稀罕的詞。
這個城市的雨纏綿斷續，像一層極薄極輕的灰色紗幔，把所有東西籠在一起。可能一周裏最起碼得下上四五場雨，路面永遠幹不了似的，總是混着潮濕泥土的氣息。
他是被門外的争執吵醒的。有什麽重物砸碎的聲音，摔門聲，和女人低低地抽噎聲。他嘆了口氣，掀開濕重的被子，揉着沒清醒的眼睛起來洗漱換衣服再扭了門鎖出去，就看見羅煙跌坐在一片狼藉的客廳裏，玄關那個贗青花碎了一地。他把人扶起來，又在她懷裏塞了盒抽紙，在羅煙張口之前說道：“舅媽，我馬上得去上課了，讓哥把早餐捎回來給您可以嗎？”
“...那種不成器的玩意兒，不回來也罷！”羅煙皺緊了眉，本來是個溫順謙恭的女人，卻因為眉心這幾道刻痕顯得有些冷硬，“你不要管他，趕緊去上課吧。”羅煙擦擦眼淚，又掏兜拿了點散錢塞到他手裏，又想給人洗個蘋果帶走的，結果回過頭就發現他拎着包踮着腳，避過那一地殘骸，玄關櫃上還又放回來了二十塊錢。
他在單元樓下看到了蹲在那頹廢着掏屁股袋兒的煙盒的林一躍。煙盒裏的煙只剩下一根了，手長腳長的男人蜷成一團，臉上還有羅煙打的巴掌印，胡茬看着就刮人。林一躍罵了聲晦氣，嘟囔着不爽的時候連煙都欺負人。他聽到這個就把手頭剩下的錢遞了一張十塊過去，林一躍見是他，又眉開眼笑起來：“野子，還是你好！雖然連包芙蓉王都買不起。”他淺淡地勾了一下嘴角：“這是給你買早餐哄舅媽用的，去看看那小籠包出籠了沒有，記得再買多幾杯豆漿，姐應該也醒了。”
林一躍撇撇嘴，但還是沒打那十塊錢的主意了，男人騷着頭發，懶洋洋地在和店主說話。他就乖乖站在原地，讓陽光曬到腳背上。他今天穿了雙帆布鞋，口有些淺，久不見天日的腳背白得晃眼，他愣了好一會兒，直到林一躍推他，才意識到今天竟然出太陽了。
“真的不用送你去上課？”林一躍叼着根新買的玉溪，故意偏着臉露出眼角的刀疤，“不然他們看你呆呆木木的欺負你怎麽辦？”
“我到底呆不呆木不木你不知道嗎？”他接過一袋小籠包，啜着豆漿就往前走，“你趕緊回去。”
他喜歡這樣的天氣。
S市難得幹爽一次，穿什麽鞋都不用擔心被水淋濕，地面落着些顏色好看的葉子，微風一卷就能打旋兒，天豔得純粹，只有幾絲雲，像藍歐泊上恰到好處的白絮，還勾勒出了一點朦胧的詩意來。他自己沒忍住彎了下眼睛，把敞開的外套裹緊了一些，看來以後還真的是個文科生。
幹爽的冷意，吹過來的風柳葉刀似的擦過，帶起了耳後的一點碎發。他把最後一個小籠包吃完的時候也到了補習機構的門口，這算是高中的第一次補習，對于很多人來說，剛開學一周就補習，就算是未雨綢缪那也太早了。但這個機構處于這片學區的中心，有資源有口碑，預約名額很早就滿了，要不是初中那幾張語奧和英奧的全國一等，估計他也拼不過那些官宦子弟。
他進到教室，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好在這座位單人單桌，流動性強，下次可以再找地方，今天全然是因為太陽好。他到得有些早，教室裏人不多，但很不巧的是正缺那種活寶自來熟來升溫同學間熱度的，他趴在桌子上，半張臉埋在胳膊裏，不再去聽那些人尴尬的自我介紹，陽光暖暖地烘着，好像能把那些積蓄在他體內陰沉的水分蒸發掉，把他烤得昏昏欲睡。
還有十分鐘上課，結果他還真的就在這十分鐘裏睡着了。
“同學...同學？”有個甜膩膩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叫，“你看嘛！他都不理我...”不知道又在沖誰撒嬌呢，他皺了皺眉，意識慢慢清醒了，可身體還遲緩着。
“同學。”一個男音傳來，聲線較低，已經能品出點磁性了，他從臂彎中擡頭，跌到一湖漂亮的眼波裏，陽光照的那波光粼粼，竟也有些刺的晃眼。
對方看到他時也愣了一下，長眉微微蹙起，表情真摯又抱歉，說：“真是不好意思，請問能和您換個位置嗎，我女朋友...”旁邊的女生也一臉希冀地看着他，似乎沒什麽拒絕的理由。他環顧了教室一周，都來的差不多了，好位子沒剩幾個，他挑了個第二排的角落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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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後老師讓大家簡單介紹一下自己，他座位近，扔下言簡意赅的四個字“林野，七中”就坐下了，女孩那把嬌滴滴的嗓子說道她叫周可媛，又說了好多興趣愛好，接着是那個男生，因為聲音的确好聽，所以他就支着下巴側了半邊臉，表達自己的重視。
“大家好，我叫張鷟，弓長張，鷟是上邊一個旅行的旅，下面一個鳥的鷟*，和唐代的一個文學家同名同姓。我也是十三中的，和可媛是同學。很高興認識大家。”說是這麽說，但剛那句女朋友的音量可不低，除了老師，大家都在以一種暧昧的眼神看着站的和松柏一樣直的張鷟。
他盯着張鷟逆光的輪廓，呢子大衣讓人顯得有些毛茸茸的，但那雙眼睛依然明亮，像把鋒利又溫柔的劍，破開雪光上挽一側刃的那種清隽。他又猛地想起了一篇文章裏，就是那位文學家的描寫，是...
張鷟的頭偏了一下，一雙眼睛一半璀璨另一半隐在陰影裏，他們的視線因為這一偏對上了，他沒由來地心髒一縮，張鷟的眼彎起來，那些雪影刀光碎成一片片地，晃眼睛。
張鷟坐下後，他才回過頭平複莫名其妙的激蕩，想了想提筆在歷史書上寫下第一句——“初月出雲，長虹飲澗。”*
鷟：作者在上課的時候那本教材的确是一個旅一個鳥，但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現在怎麽都打不出那個字了，百度百科張鷟的名字也變成了這個鷟
初月出雲，長虹飲澗：唐代的張鷟描寫趙州橋的
作者有話說：
cp論壇終于能登了！！！！快樂！這個文在jj和cp主站也有更，寫得比較慢，希望大家多多支持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