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張鷟真是萬萬沒想到還能再見到林野。

在B市，在這個大學城，他們共同坐在這個小小的略顯髒亂的燒烤攤，就隔了兩米不到。

他想起當時和林野坐在天橋上晃着腿吃燒烤喝啤酒，車從他們身下疾馳而過，那天他好像也就和人隔了這麽遠，此刻找到了那輕飄飄的舒适感。

林野當時說會為了喜歡的人選擇一個城市時，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張鷟捏筷子的手緊了緊，他不知道這是林野誤打誤撞報了同城的學校，還是真的...他那時還笑他傻，但比任何人都明白其實自己是羨慕的，但現在看到林野真的坐在這裏，他覺得無比的恐慌和絕望。

他到底都做了什麽，對面前這個單薄的少年人造成的不可逆的傷害。

他甚至不敢看他，就隔着兩三個人暗暗地瞟。看林野和大學認識的新朋友嬉笑怒罵，張鷟就這麽靜靜地看，他那些吃驚和後悔都蒸發殆盡了，他現在的想法是——真的太久沒看見林野笑了。

然後林野回望過來後笑容在臉上凝固破碎，驟變成無措又驚懼的神色，讓張鷟一瞬間體會到了海水倒灌般鋪天蓋地的痛苦和內疚，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發冷，恨不得把自己埋起來。

再後來有人來了，把林野拉走了。

“張鷟你到底在看什麽啊，”張鷟的室友李一臻晃了晃手，“都盯隔壁桌好久了，丢魂啦？”李一臻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啧了一聲，“那冰山小帥哥旁邊的男的有點眼熟...”

張鷟反應的很快：“你認識？”

“不...也是聽學長講的...”李一臻把酒給張鷟滿上，“你不是要聽故事嗎，那就別東張西望。”

林野掃了一眼手機，于小川蔣越和施軒朗那幾個王八犢子在群裏發那種很有顏色的表情包，陰陽怪氣地問他今晚還回不回來，如有需要，他們送套之類的句子。

他們群怎麽還不被查水表？

林野把屏幕鎖了，随着顧平風鑽進隔壁巷子一個隐蔽的pub，顧平風好像經常來，和好幾個人打了招呼。他們直奔樓頂，上面改造成了一個小清吧一樣的地方，下面可以蹦迪狂歡，上面卻什麽都聽不到。

有個漂亮的分辨不出男女的人坐在臺上彈吉他，顧平風道：“這是我朋友，每次他在這有演出我都會來聽，他喜歡唱民謠，偶爾唱點國外的小衆樂隊，我想你應該會喜歡。”

聽聲音應該是男生，綿柔幹淨，餘味又有點淡淡的苦澀。

林野想起林一躍，他那表哥永遠唱不來這麽溫柔的聲線，現在又有人寵他愛他了，只會更加的肆無忌憚，放肆地喊，嚣張地叫，頭永遠是極其驕傲地仰着從不肯低下。

他舉起手機拍了一段小視頻過去，附上一句“聽聽人家這嗓子，老天爺給飯吃，長得還好看”，果不其然沒到三秒林一躍罵罵咧咧的短語音就來了，估計就在譴責林野小沒良心，還說恨不得買機票過去battle，說那臉娘們兒唧唧的一看就不陽剛。

林野還在那憋笑，顧平風就垂下頭望過來，聲音和歌手一樣的低柔，還帶了點緊張：“怎麽了？你不喜歡嗎？”

林野偏過頭看身邊人輪廓清朗的側臉，他當然知道顧平風很好，這個人禮貌謙遜，對人體貼溫柔，各方面都很優秀很棒，也幫了自己很多忙，但可能不是他想要的那種好。林野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他沉默着盯着杯裏漿果色的酒液，發現自己好像變了。

變得沒法坦然接受別人對自己的好。

林野知道這很不對，這是一種很沒出息的很幼稚的逃避行為，他甚至都不想和顧平風再見面。哪怕他明白自己也是同等的優秀，他值得這份好感，但都不敢接受。

他真的太害怕那種不顧一切竭盡全力後一無所有的狀态了。

從S市起飛的那天，他覺得自己左邊胸口有什麽東西碎了，空了，死了。他整個人不完整了。

臺上的人換了首歌，聽着就讓人輕飄飄的，好像在萬丈高空一樣。林野恍惚以為自己回到起飛的那天，但這首歌讓他的心沒有那麽疼了，棉花絮一樣的歌詞堆在裏面，填充着點血淋淋的粉色溫度。

“想輕輕的捧着你，像捧着我的孩子，我要給你一顆最甜蜜的薄荷，在溫暖手掌裏，給你我最綿長的包容，我願意将我的純粹鋪滿你的床頭，讓它融化你的歲月，解開你的憂愁——”

林野感覺有一只溫暖的手撫上他的臉，有什麽溫暖的東西貼上了他的嘴唇。

他的心也随着吉他弦亂了一瞬。

顧平風小心翼翼地開口：“做我男朋友，好嗎？”

林野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他是真的害怕，但也是真的太需要被愛了。

他毫不猶豫地捧着這顆用傷口、棉絮和歌詞堆砌的心髒，送給了面前這個覺得值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