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旖旎
午時祭壇的香客很少,兩名小沙彌默默清掃庭中雪,盡職盡責,西牆外的黃桷樹專門用以挂紅炮,乃祈福樹,鞭炮炸飛的紅紙屑飄進來,落在雪上,堆出一方紅蕊。
濃重的香火味熏得洛玉頭昏腦漲,他朝左邊幹淨的地兒避讓,一個沒注意,險些跟來上香的婦人相撞。婦人穿淺藍粗布衣裳,頭發盤成一團用木簪固定,未施粉黛但舉手投足間卻有幾分風韻,手臂上挎着裝香燭的籃子。
因為閃躲,籃子裏掉落幾支香,洛玉彎腰俯身撿起,遞還給她,笑問:“夫人也來寺裏祈福麽?”
早晨遇到韓東林時,他料想是跟着韓老夫人來的,果然。
此時的韓老夫人還不老,徐娘姿态,一看就溫柔可親,不似當年那樣,戾氣重、渾身是刺,凄苦的歲月使她變得尖酸刻薄,頂不好相處。她最厭惡洛玉,以至于在洛玉潦倒落魄的時候,她連嘲諷譏笑都不曾施舍,讓将軍府與他徹底無瓜葛,手段最狠也最有用。
其實也是洛玉咎由自取,他做的那些缺德事,換誰都難以原諒。
“是呢,之前沒時間,趁着正月底來燒燒香。”韓夫人親切道,對面前這位容貌清秀的少年印象不錯,看服飾猜想應是官家出身,說話卻挺和氣,“小官人自己來的,還是跟家裏一起?”
她唇色較為蒼白,面色憔悴、帶着疲态,一看身子骨就不大好,時常生病。
“與祖母一同來的,順道拜拜菩薩,保佑我比試順利。”洛玉道。
“比試?小官人是應天書院的學生?”她将籃子放下,笑吟吟的,瞧着洛玉與自家兒子差不多年紀,興許是熟識。
“正是。”
“有緣吶,犬子也是應天書院的,”韓夫人道,恰恰韓東林出現,她指着介紹,“殿門口青衣那個就是。”說罷,招手輕喚,“東林,你過來。”
想要退出已晚,韓東林斂眉凝視剛鏟了雪的濕漉漉地面,踯躅,他心中有芥蒂,故意不想與洛玉産生親近,但迫于韓夫人再三呼喚,定了定心神,慢吞吞挪過去。
“娘。”他從餘光中偷瞧,只看到流雲百福玉晃動,紅玉穗随着擺了擺,擡眼,正好撞進對方的深眸裏,不知怎地,覺着窘迫,又不動聲色移開目光。
“溫吞得很。”韓夫人說他,“這小官人跟你一個書院,也進了大後天的比試,你快跟人聊聊,悶葫蘆性子,看到都不曉得主動招呼兩句。”
未待他開口,洛玉搶先解圍道:“伯母,我與東林是同窗,一個訓堂讀書的,我倆熟稔,”他順着杆子就往上爬,一口伯母喊得親,微吊眼稍,乜斜着人家,壞心眼兒停頓了一下,“先前在外頭就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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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東林當即面沉如水,大抵沒有想到他會說這個,腦子裏哄地全是那香.豔羞恥的場景,耳朵尖兒緋紅。
洛玉古怪地看他一眼,大殿門前,老夫人向拿佛珠的雲空大師作別。
“我祖母出來了,便不打攪伯母上香了,改日有空,定到貴府拜訪。”
韓夫人點頭,非常吃嘴甜這套,等他走開,輕斥韓東林不懂禮數,拿出香燭叫他幫忙點燃。
此時,三聲下堂鐘響,洪遠的鐘聲響徹晌午沉寂的山頭,當——的一下又一下,似敲在韓東林心尖兒,他心神顫動,兀地怔愣,忘了動作。
韓夫人只得自己點香,念叨:“你這孩子,今天怎麽心神不寧的。”
不久,齋食完畢的僧侶悉數回殿,祭壇的香客漸漸多了起來,母子倆上完香,進大殿參拜一番,再跟着衆香客聽經。
山中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一堂經兩個時辰,聽完出殿已近酉時,韓夫人随熟人下山,而韓東林留在寺裏,舊俗住佛寺可洗淨污濁帶來福氣,韓夫人一個女眷不好留宿,就讓他留下。
正月香客多,客房日日滿員,他住的是左邊最後一間房,房前栽種着棵大垂柳,打開窗,就能看到黃褐色的樹幹,以及朱紅的院牆,看不到丁點兒其它風景。
他将行李打開,放好衣物,拿出書坐在窗前溫習,不覺便戌時過半,長時間看書,使他有些發昏,恍然間,從柳樹幹和朱牆的縫隙裏,似乎瞧見了洛玉的影子,以為幻覺,定神再一看,全是白茫茫的雪,人影都沒一個,怕是看書看蒙了。
霎時沒了繼續溫書的興致。
合上書,他理理衣衫,去齋堂吃飯。
其實早過了飯點,只吃到兩個冷饅頭。
頂着寒風回房,才走進院落,就瞧見自己那屋亮着燈,他記得出門時滅了燈的,莫非是哪個師父在?
疑惑進門,屋內一道鮮紅身影,察覺到他來了,那人回身,眼眸中閃過歡喜,但假意收住神色,佯作吃驚道:“客房沒房間,永真師父說這裏有個年紀相仿的,就将我安排來了,不成想是你。”
韓東林表情瞬間十分精彩,抿唇蹙眉,不做搭理。
洛玉睜眼瞎似的看不懂人家冷臉,軟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望了望天,嘴裏道:“你看這天,方才還挺亮堂呢,轉眼就暗成這樣,又要下雪了啊。”
門都沒關,韓東林一言不發,到窗前坐下,溫書。
洛玉讪讪,識趣閉嘴。
屋內昏黃的燈光閃爍,燈芯燒至煤油界面,紅黃的焰火突變為紫藍色,他捏起竹片,撥了撥燈芯,火光跳動,又竄為紅黃。
如他所言,很快,細碎的雪花自屋檐飛落,飄飄灑灑,飛進窗子,緩緩落到韓東林的書本上、手上,然後融化不見。片刻功夫,小雪轉為鵝毛大雪,悠悠轉轉四處飄飛,書桌上幾乎被雪覆蓋完。
啪地一聲,洛玉将窗戶給他關了,韓東林嗫嚅着嘴,正想說甚,有人來了。
永真師父抱着一床厚重的棉被,還有兩件暖和的棉衣,山上夜裏尤其冷,他們穿得少遭冷,他對韓東林致歉,但寺裏的客房都住滿了,想着兩人是同學,且韓東林當時不在,就事先将洛玉安排在這間屋子。
韓東林自然不能說甚,接了棉衣棉被,道謝,與永真師父攀談一會兒,将人送到院門口,複返回客房,端正坐着看書。
“天兒這般冷,你還要溫書麽,明日再看罷。”洛玉好意道,緊裹棉衣,冷得縮成一團,冷得刺骨,手指僵硬,坐着看書定頗受罪。
韓東林仍舊不答,打直脊背,仿佛感受不到忍受蝕骨的寒意。
洛玉熱臉貼冷屁股夠了,曉得這人心頭糾結扭捏,故不再煩他,解了衣衫,掀背入床。他臉朝外躺下,床褥、被子軟厚舒适,緩和得要命,安逸地翻來翻去,鬧騰個沒完,累了,昏沉沉跌進夢鄉。
夜半時分,燈光昏暗搖動,油燈滋啦滋啦響,數息功夫後,屋裏伸手不見五指,油燈燃盡,火滅了。
韓東林本打算整夜看書,可現在黑成這樣,沒法子再看,且他煩躁得很,壓根沒看進去多少內容,床上那人睡得香甜,不時翻翻身。
他掙紮良久,終擱下書,輕手輕腳脫鞋解衣,鑽到溫暖的被子裏。
許是掀被的時候帶了風,睡夢中的洛玉嘤.咛,竟動了動,一把抱緊他冰涼的身子,舒緩的鼻息全都吐在他敏感的脖頸上。
韓東林吓得渾身僵硬,驚慌不知所措,心都快跳出胸膛,頭昏腦熱喉嚨發緊,想推開他,可又怕将人弄醒,那得多尴尬。于是僵硬着,一動不動,直挺挺像跟木棍,不敢合眼,不知幾時,腰上的手滑落,他如蒙大赦,死命往外邊挪,半個背露在被子外,雖冷得打顫,卻安心了不少。
屋外的雪紛紛揚揚,厚厚鋪了一院子,折騰大半晚上,實在乏累,一旦放松下來,睡意就勢不可擋,眼皮子有千斤重,他終于睡着。
欲.念橫生的年紀,夢裏總會無端生出些绮幻,夢裏,羅帳低垂,輕紗搖曳,恍惚間,一個清瘦的人兒騎在他腿上,勾着他的脖子,耳鬓厮磨,低低巧笑,眼前甚是模糊,他瞧不見那人的模樣,只隐約覺得熟悉。
他驚怕不已,想逃開,可夢魇偏偏糾纏,香爐紅帳,春風滿室,屋外香.豔的海棠盛放,開出一片無邊無際的紅海,爛漫而絢麗。
作者有話要說:
應榜單字數要求,壓字數,明天(8.18)和星期一(8.20)不更新,其他時間照常更新。另外,再次厚着臉皮跟大家求收藏,沒有收藏不敢使勁兒放稿,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