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李靜淵和蔣淼淼一聊就是兩個小時,從互相推文、安利游戲和廣播劇,到分享在網上沖浪時遇到的各種尖叫瞬間,他發現他們兩人的共同語言和興趣愛好,比他跟龍在田更契合。
當然也說到了感情的事。聊開了之後,蔣淼淼坦言她“沒有那麽喜歡”龍在田的深層原因:性生活不和諧。她的原話是“每次都像上刑一樣”。她問李靜淵:“你不覺得他那尺寸根本不正常?”李靜淵無言以對,覺得說什麽都會顯得自己很淫蕩,只能尴尬地保持沉默。蔣淼淼反應過來之後哈哈笑了,以一句“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結束這個話題。
蔣淼淼把李靜淵拉進她的“後宮”群。對,她也有個群,名叫“蔣記燒臘”,裏面十幾個人都是她的好姐妹,女孩和0的數量五五開。
李靜淵一進去,就收到一條新消息,有人@蔣淼淼,問“是他嗎???”蔣淼淼回複說:“是我新老婆沒錯!”
群裏的人好像都知道他跟龍在田的事,有人直接@他,說:“吃到就是賺到,直男就是人形按摩棒啊姐妹!”
很快他就明白這個群名是怎麽回事,因為蔣淼淼回了一條“三姨太因燒雞言論罰跪砧板!封批一周!”
和龍在田那個群一樣,大家知道他看不見後,都自覺發起了語音,還有個聲音有點娘的男生說:“我天!終于不用打字了嗎?你們終于可以忘記我是文盲這件事了嗎?”
直到聊了一大圈、渾渾噩噩地吃了碗泡面後,李靜淵還有點兒懵。這半個月來,他參與的社交活動比前八年加起來還要多。微信裏一下子多了十幾個新朋友,今天一天,光是“我叫李靜淵”這句話,他就對着手機說了七八遍。他緊張地手心冒汗,每發出去一條語音,總要來回聽好幾遍,生怕自己哪裏說得不好,冒犯了別人。
蔣淼淼的群比龍在田的群還熱鬧,每隔幾分鐘就有新消息來。李靜淵坐在桌前抱着手機,逐條聽他們聊天,不由得被他們的歡脫氣氛帶動着嘴角上揚,都不犯困了。
一個溫柔穩重的男聲說道:“我錯過了什麽?淼淼又有新老婆了?”
蔣淼淼@李靜淵,說:“八姨太來見過大太太!”
雖然沒人看着,李靜淵還是羞臊地捂着臉笑了半天,“大太太”也樂了:“自家姐妹不必客氣。我加你了,通過一下。”
“大太太”同他私聊,自我介紹說姓杜,是個心理咨詢師。李靜淵很喜歡他的聲音,那是一種讓人莫名安心的溫暖的男中音。果然是吃這碗飯的,李靜淵想,再多說幾句都能把我催眠了。
杜醫生說,他跟淼淼是“指腹為婚”的娃娃親,四個月大的時候就在同一張爬行墊上互踹了,可後來他發現自己喜歡男孩,淼淼是他第一個出櫃對象。
可能是由于杜醫生的業務能力吧,李靜淵跟他聊了不長時間,就已經把自己失明的原因、這幾年的生活狀态,甚至日常作息都說了出來。杜醫生建議他不要睡午覺了,說睡覺太多其實對內分泌不好,影響一些什麽他沒聽明白的激素的分泌。
“天氣不錯你可以出去轉轉呀,去遠一點的地方扔垃圾、到便利店買點零食什麽的,曬曬太陽,吹吹風,會很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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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靜淵不知怎麽的就被他打動,幾年來頭一次有了想要擁抱陽光的沖動。他向杜醫生表示感謝,換了身衣服走出家門。
九月的太陽依然有些毒辣,但李靜淵在空調房裏呆久了,手腳都冰冰涼涼的,曬曬太陽果然還挺舒服。他用手摸着巷子的牆壁緩緩往外走,街道盡頭的路口有家蘇果社區店,可以去逛逛,給晚飯加個雞腿什麽的。
這熟悉的路線令他想起龍在田,這才意識到,他已經好幾個小時沒有關注龍在田的消息了。他默默在心裏誇自己出息了,忍不住提了提嘴角,卻又感到深深的悵然。直到現在,龍在田還是沒有再發語音給他,仿佛一夜之間,就把他抛諸腦後了。
眼前暖融融的金色炫光,又泛起一層水霧。他深深呼吸,對自己說,總有這一天啊,要堅強啊。是今天總比明天好,今天我遇到了淼淼,還認識了好多新朋友呢。
李靜淵走出巷口,來到老街上。他總記不得帶盲杖,只能憑感覺慢慢往前挪步。好在老街路邊有一條有上百年歷史的青磚石板小道,只要不超出這個範圍,就不會走到路中間影響別人。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因為自己突然失明感到羞恥,害怕暴露在別人的目光下,他總覺得人們會對他指指點點,在背後議論他、鄙視他。理智告訴他,這種想法毫無依據,完全是妄想,但他就是克服不了,幹脆就不出門了。
龍在田帶他出門那兩次,意外幫他打破了這層障壁。兩人那樣親密地手拉手走在一起,甚至有時龍在田還摟着他腰,起初他抱着出櫃社死的悲壯心情,鼓起了莫大的勇氣,後來才發現,他山"+與!三%$夕看不見這一點,其實是最好的掩護。街坊鄰居們非但沒說什麽讓他們難堪的話,還紛紛誇龍在田是個好人,用贊賞的口吻說他“終于把李老板拉出門了”。
龍在田掌心的觸感猶在手邊,李靜淵突然有種奇異的信心,他覺得龍在田并沒有放棄他,甚至毫無理由地認為,他一定會回來的。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想到,這種心情應該叫做希望。
頭頂炙烤的溫度漸涼,眼前也暗了下來,李靜淵猜想,應該走到樹蔭下了。他停下腳步想歇一會兒,面前不遠處突然響起說話聲:“李老板,出來轉轉啊?”
“嗯。”李靜淵應道:“去蘇果買點東西。”
那人聲音靠近:“要幫忙嗎?我給你買過來,方便嗎?”
“不用不用,我順便晃晃……”李靜淵正在猶豫怎麽開口問他是誰,那人又說:“你那房客走了?蠻有意思的嘛那個人!”
李靜淵敏銳地察覺他似乎話裏有話,“嗯?”了一聲。
“你來,坐,坐!”他扶住李靜淵手肘,把他往前帶了兩步:“這邊有個花壇,大概到你膝蓋。”
李靜淵彎腰摸到一個冰冷光滑的石臺,轉身坐了上去:“他怎麽了?”
那人拍了一下腿,輕笑一聲說道:“這人好玩呢,大老遠過來跟我買一張奧特曼錯版卡,走之前嘛,又退給我了!還反倒賣給我好幾張絕版的……”
李靜淵立刻想起來,身旁這人應該就是龍在田說的舊書店老板了。他記得這人姓沈,跟他一樣,是在這條街上長大的土著,不過比他大好幾歲,不是一代人,因此沒怎麽打過交道。
嗯?卡退了?為什麽?
李靜淵猛然想起龍在田轉賬給他的八千塊錢,心裏“咯噔”一下。
“多少錢?他的卡,賣多少錢?”李靜淵問。
沈老板有些吞吐,似乎有些心虛:“這個……這個東西也沒有定價的,相當于收藏品,都看緣分的曉得吧?”
“你給他多少錢?買了幾張?”李靜淵忍不住感到揪心。
“一張一千塊,一共七張。”
“一千?!”李靜淵嚷了起來:“你賣給他那張不是一千六?!”
沈老板也急了:“你這話說的!你什麽意思?他自己同意的呀!我當時問他的,我說04年的卡你也賣?這東西一旦出手了,再想找到可就難了哦!那他要賣,我傻呀我不要?”
李靜淵氣得喘粗氣,他太清楚這些卡片對龍在田的意義,一下賣了七張,無異于割肉放血啊!這甚至不是錢的問題。
“你還給我!”李靜淵有些着急:“我給你八千!”
沈老板“啊?”的一聲,像聽到什麽荒唐事似的笑了:“還給你?又不是你賣給我的!再說了,現在是我的了,我不想賣!他本人來了我都不賣,憑什麽給你!”
李靜淵啞口無言,他這輩子沒跟人發生過争執,實在說不出像樣的道理,急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怎麽?你也玩這個……”沈老板還想再跟他聊幾句,他卻再沒心情,起身往回走。
剛走出去兩步,突然砰的一聲,他眼前一黑,臉上疼得要命。走錯方向,撞樹了。
“哎呦!”沈老板趕忙過來扶他:“我送送你?你還去超市嗎?”李靜淵捂着一邊臉頰搖搖頭,顴骨上火辣辣的疼。
沈老板把他送到家門口,讓他等一下,過了一會兒又給他拿來一盒酒精棉片:“你臉上滲血了,擦一下。”
李靜淵還惦記龍在田的奧特曼卡,不死心地又問他:“要多少錢才能賣給我?”
沈老板沉默了片刻,答非所問道:“你有什麽話,直接跟他說呗。我看他對你挺好的。04年的卡啊!我天,何必呢……”
李靜淵聽他腳步聲走遠,關了門,眼淚再也忍不住。
04年,龍在田才6歲,那些卡片是他童年的熱愛和寶貴的回憶啊,怎麽就這樣不要了?就為了付什麽破房費?根本不值得,一點兒也不值得……李靜淵心都要碎了,又氣得要命,想罵他,想捶他,想沖他發脾氣,想得要命。
他掏出手機,抽了個哭嗝,對着聽筒說:“打開微信,打開‘龍在田’,撥打語音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