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筱沒想到顧烆會追上來。
除了昨晚包廂裏爆發的那次，他一向将情緒掩藏得很深，顧烆一個粗神經本來應該什麽都不會察覺，也不會跟上來。
夜風很涼，顧烆就穿了件單薄的純黑色衛衣，手背上因為匆忙拔針棉簽都沒壓，從針眼處滲出挺大一灘血團，順着指骨間隙蔓延開崎岖的殷紅的線，往下淌。
沈筱微凝起眉:“你跟出來做什麽？”
顧烆的背後是客廳投過來的一扇長而明亮的光。
他頭發被映出點毛茸茸的金色，臉部輪廓卻因背光隐匿在陰影中，有些看不太清表情。
顧烆走近了，沈筱才注意到他眼底透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我就是想和你說，我只想和你坐同桌。”
沈筱定定看了顧烆片刻，終于問出了想問的話。
“顧烆，我們昨天不是才說了以後不再來往了？”
“那是我昨天傻逼。”顧烆說，他走得更近，低頭看着沈筱。
沈筱的眼型偏窄長，看着有些清冷淩厲的長相，但眼睫纖長濃密，搭配着眼角的小痣，從顧烆的角度看去時，就顯出一點兒溫柔。
顧烆對沈筱軟下語氣，“筱筱，我們和好吧……”
沈筱胸腔裏突然像是被人用手握緊了心髒一樣，又熱又悶。
他眼睫顫動了下。
說到底顧烆又做錯了什麽？是他自己在欲蓋彌彰罷了。
“你不用道歉。”沈筱深吸了口氣，語氣也緩和了些，“顧烆，你不是喜歡田詩瑤？和她坐同桌不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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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烆像是有很多話要說，組織了下，才開口。
“我是說過她是我理想型，那不代表我就想和她坐同桌，更不代表我喜歡她。而且，人都會變得，理想型，可能也會變。”
沈筱察覺到有什麽好像又在自己的心裏躁動起來。
像是潮濕的秋風吹過一層幹枯的野草。
他迎着暖色的光動了下眼睫，最終視線還是落到夜色中深灰的地面上，“你先回去吧，該說的，昨天都已經說了。”
顧烆也沒繼續纏着他，揮揮手，“成，那我先回去。不過，昨天的想法也不能代表以後的，以後我們可以再聊聊。”
沈筱不覺得還有必要再聊，但他不想顧烆再和他多說，現在外面太冷了。
回到家關上門，沈筱杵在玄關，放了會兒空。
他不是沒因為顧烆對自己的特殊對待抱有過不切實際的幻想，但那些最終只能一次次被證明确實只是幻想。
他是和顧烆最親密無間的人，所以反而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顧烆是個愛和哥們一起欣賞美女且從不會去對男性有什麽想法的徹頭徹尾的直男。
顧烆就算不喜歡田詩瑤，以後也可能會喜歡別的女生。
沈筱看了眼面前空蕩蕩的家，他也有他必須要走的路……
沈筱用過晚餐，就準時去書房看書。
休息間隙，手機彈出了條消息提醒。
“北城一中扛把子”申請添加你為好友。
沈筱昨天聚會回來後就把顧烆的各種聯系方式都給删了。
他指頭懸在拒絕按鍵上，看着手背上顧烆給他貼好的創口貼，停了兩秒。
沈筱把手機放到一旁。
反正一直不點同意，也是一樣的。
沈筱自習到很晚時，樓下傳來動靜。
是沈雅箐回來了。
沈筱将書合上，走出書房。
沈雅箐正在玄關彎腰将高跟鞋脫下，她穿着身西裝，臉上化着精致的妝容，氣質幹練冷豔，神态卻看起來十分沉郁疲倦，對上樓梯口的沈筱時，才顯出一點欣慰。
“筱筱，你怎麽回來了？”
沈筱之前為了避開顧烆，剛和沈雅箐扯了自己要靜心學習的理由搬去了學校附近的公寓住，周末才回家。
“顧烆發燒了，班主任讓我去看看他。”
“哦，那是該去瞧瞧。”沈雅箐應了聲。
沈雅箐其實一直以來都不太喜歡沈筱和差生玩，但并不會太阻止沈筱和顧烆有交集，相反其實挺支持。
畢竟顧氏集團算是北城金融圈最頂層的地方財團，家族産業幾乎滲透到了各個領域，在北城做生意基本都會和顧家打交道。
沈筱的成績也從來沒被顧烆影響過。
她又問：“這麽晚，又在看書呢？”
沈筱默認了。
“聽說你打算和人換座位了？”
沈雅箐從離了婚以後這些年關注點就都在自己這唯一的兒子身上，沈筱在學校有什麽舉動，沈雅箐總是很快就能知道。
沈筱有事也很少會瞞着沈雅箐，除了，關于顧烆的。
他低低“嗯”了聲。
沈雅箐想了想，點頭，“這樣也好，媽知道你跟顧烆那孩子從小關系就好，你成績也一直沒受影響，但現在這種節骨眼，還是以防萬一的好。筱筱，這次的競賽你一定要加油，你是媽媽的驕傲。”
“會的。”
“好了，試題刷完就去洗漱下，回房睡吧。”
“媽，你也早點休息。”
沈筱離開書房前，看着旁邊的書櫥，那裏堆滿了各種獎杯獎牌榮譽證書。
沈雅箐在沈筱年幼時就離了婚，要強的她接受不了失敗的婚姻，一度躁郁消沉，從婚姻再度回歸事業後能力也受了影響，能搬到顧烆家這片北城最高檔的別墅區純粹靠着掏出家底強撐的體面。
這些年，沈雅箐人前光鮮亮麗，人後郁郁寡歡，只有看到沈筱拿的這些獎狀證書時才會露出一絲笑容。
沈筱想到這次的競賽，深吸了口氣。
雖然他獲獎無數，但這次的CEC競賽是國家級的大創，強手如雲，還有很多大學生參加，他也沒有絕對的把握。
另外，等這次的競賽拿獎獲得國外F大的保送資格，他和沈雅箐就要搬走了吧。
沈筱拿起桌角的那罐見了底的薄荷糖，突然覺得嘴裏又有些空落。
沈筱把糖收進抽屜，去浴室洗了個澡。
房間被打掃過，窗簾是開着的。
沈筱走過去拉窗簾，看到顧烆趴在對面的窗戶那兒沖他打招呼。
顧烆沐在卧室暖色的燈光中，窗簾拉到最開，英氣俊朗的臉上挂着明亮張揚的笑。
沈筱本來以為顧烆今天申請添加他為好友的請求被忽視後會一直用申請消息轟炸他。
但實際上沒有，剛剛那條申請消息之後顧烆沒有再發消息。
這樣的顧烆其實更難讓沈筱拒絕。
沈筱不明白顧烆怎麽突然就好像變得有了分寸和耐心。
是顧燃教的嗎……
沈筱拉緊窗簾。
他關燈，躺在床上。
眼前因為不适應驟然消失的光線變化而一片漆黑。
沈筱有點失眠。
他想去把燈打開，手擡起又放下，側着身子背對着顧烆的方向閉上了眼。
眼前像是有什麽亮了起來，沈筱睜開眼，看到床頭櫃上正在充電的手機來了消息。
沈筱拿過手機，鎖屏上方滾動着條消息提醒，是顧烆再次申請添加好友。
沈筱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但下一刻，他看到顧烆在驗證消息上還填着備注。
[筱筱，你暫時不想加我，沒關系，畢竟我之前讓你不高興了。我在備注上跟你說話也行。]
[早點睡，明天等你一起去學校，晚安~]
沈筱猶豫了會兒，想回複顧烆讓他不用等，明天在家多睡會兒養病，頓了頓，還是沒回。
他不覺得顧烆早起得來。
顧烆從以前就一直抗議重點中學的卷王作息，當初為了跟他考進一所高中時沖刺起來也照樣沒起早貪黑過。
雖然因為沈筱以前和他一起上下學，顧烆起得倒還是挺早的，但每次都是卡點上車，沈筱那時候也縱着顧烆，故意在家早讀等他……
沈筱第二天特意起得比昨天還早，早餐時也只是匆匆吃了幾口就出門了，引得沈雅箐問了一句，沈筱只說是趕着去學校早讀。
出了門，看了眼外面，顧烆果然不在。
沈筱低低呼了口氣，走向司機停在門口的銀灰色賓利。
正要打開車門進去，車窗裏顯出個熟悉的高大人影。
顧烆校服穿得齊整，坐在後座和李叔聊得特別歡。
李叔是個話痨，奈何沈筱話太少，每次顧烆坐車裏他都寶貝得不行，一張大嘴叭叭的。
“哈哈哈，我就說你們倆也不能真鬧啥別扭。昨天沈少知道你發高燒，路上那簡直了，坐立難安。催了好幾次讓我快點開，我就沒見他對誰那樣過……”
“……”
沈筱清了下嗓子。
李叔看到沈筱，趕緊不說話了，回頭理着西裝，恢複了那副端正肅穆寡言少語的正經老司機的樣子。
顧烆側頭，沖沈筱笑起來，打了個招呼，“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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