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陰影與灰燼
他們一起走過了很多地方，剛開始的時候還是普通的人行的街道，格林還能見到來來往往的人群，到後面就是人煙稀少的地方了。他們坐過城內的汽車，跋涉過野外的山坡，格林提着手中的皮箱，期間感受到了幾次的空間的變換，就像是從一個銜接處到達另一個風格不同的地方，他擡頭看着前面的秋田犬，只感覺萬分驚奇。
因為他無論怎麽看，都只覺着，這是一只很普通的家養的狗。
他不知道，身為“無形之獸”的下位體，一號是依靠着它的指引前進的。與不能顯形的“無形之獸”相比，顯然它的指引更清晰明了。
夜晚。山林間。
一團篝火在熊熊燃燒，篝火旁一頂帳篷被打開，裏面放着準備好的睡袋和照明的工具。格林用手中的木棍撥弄着火焰下的灰燼，在思考着近日裏的軌跡。他能夠感覺到，他們正在離中心處越來越近，那種不協調感，也随着時間的增加，日複一日地加深加厚。
就好像是懸在心上的警鈴，只要有一點動蕩，就會使其搖晃不停。
愛麗絲已經睡着了。這個小姑娘在幾日的行路中，沒有絲毫的抱怨與不滿，真是很好奇，是怎樣的家庭才能培養出這樣神奇又聰慧的孩子……只是，他們這一路行來，是不是太平靜了些？
就算有空間的阻隔，但現在看到他們這樣通暢的前進，那幕後的黑手真的不會做些什麽嗎？格林剛這樣想，就聽見外面黑暗的林中傳來奇怪的、輕微的聲音，像是有什麽東西拖動在地上，向着這邊靠來。
一柄冰寒的刀從他的袖口中被抽出，格林的眼中帶上了冷漠的殺意。
而就在他預備要叫醒自己的同伴，去與那即将到來的未知危險厮殺時，一張憨态可掬的犬臉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愣了下，然後，黑暗中傳來嗚咽與低吼的聲音，如同是有什麽東西在黑暗中彼此對峙厮殺，他又看了看這阻攔住他的黃犬，一時之間，好似明白了什麽。
他重新坐了回去。但沒有将刀收回。
他閉上雙眼，就這樣休息了一晚，一直到第二日淩晨的時候，外面的聲音才漸漸平息。愛麗絲醒了過來，她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周圍。
那只黃色的秋田犬這才迎了上去，它吐着舌頭，擺着尾巴，看不出一絲異樣。格林深深地瞧了它一眼，将許多的疑惑壓在了心底。
他們一起繼續啓程。
就在格林以為這期間不會再發生什麽變故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叫住了他。
“格林！”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他有些不确定，又有些驚喜道：“格林·桑博思？你、你是他對吧？”
他走上前來，其身形不高，但也不矮，一頭短短的黑發，眉毛濃厚，眼神很亮，他面上帶着笑容，像是遇見了一位許久未見的友人。
“你！”格林萬分驚訝，維持不住自己的冷靜，喊出了他的名字：“埃蒙，你怎麽會在這裏？”
埃蒙忍不住歡喜地拍拍他的肩膀，與之擁抱一下後，才有些不平道：“什麽叫‘你怎麽會在這裏’？我從行動局中退出來以後，不就是一直住在這裏嗎？”
格林瞪大了眼。“你呢？”埃蒙好奇道：“你怎麽過來了？是想來看看我們這些過去的同伴，還是說你也累了，想在這邊住下休息？”
格林這才注意到，他們現在正在一個小小的鎮子中，這裏的環境很好，街道的路面幹淨整潔，兩邊的道路旁都有人休憩，埃蒙剛才正抱着一個紙袋站在車後備箱前，身邊是一家大型商超，見到格林，他驚喜地将之扔下，跑了過來。
“我？”格林含糊道：“我就是路過這裏，想要去拜訪家裏的一位親人。”
“那就好，”埃蒙提議道：“既然不是局裏的事，那不如去我家裏坐一坐。我時常和琳娜說起過去的事，她一直不相信，還以為我是在逗她樂呢！”
“琳娜……是誰？”格林不解。
“嘿嘿，”埃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也是，你還不知道她……我從局裏離開後，在這裏碰到了在小鎮教書的她，我們遇見了……相愛了……然後，就結婚了……”
“是嗎？”格林神情複雜。愛麗絲走到他身邊，輕聲問道：“有什麽不對嗎？”
格林看着埃蒙想要将他們引向自己的汽車，他同樣輕聲回答道：“他就是我們局裏之前在這裏失蹤的成員之一。”
愛麗絲也有些也有些驚訝：“那他說自己是從行動局中退下……”
格林搖了搖頭：“他從來就沒有從行動局退出過，更沒有什麽妻子，我們在入職前就已經發過誓，要将忠誠與生命奉獻給與異化對抗的長久事業中。這是我們在經過很久的思考後，自己主動選擇的道路，是要踐行一生的，從來就沒有什麽退出一說。”
“你們每一個人都是嗎？”愛麗絲也不禁有些動容。
“不，”格林道：“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我們都很敬佩我們的局長，想要向他看齊。謝利局長自從入職後，就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他一直都是一個人，沒有妻子和孩子，他做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事……”
他握緊了拳：“我并非認為他沒有組建家庭的權利，誓言本就只有發自內心而出才算是真實，他就算改換了自己的道路，我也只會祝福他。但我怕的是，這一切只是扭曲後的欺騙……”
愛麗絲明白過來：“你害怕他的思想和感情被混淆了，為的是使其成為這異化現象中的一員？”
格林道：“玩弄人的理想與情感，這在我看來，是絕對不可被原諒的！”
愛麗絲想了想：“那就讓我們繼續去尋找吧！找到這一切的源頭與真實。”
格林最後看了一眼笑着的埃蒙，沒有打擾他，而是靜靜退去了。他的腦海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若是他們将異化消除，埃蒙到時候又會變成怎樣呢？
他們最後來到的是一處破落的城市。最終的道路很兇險，格林與愛麗絲就像是奔跑在一個詭異的萬花筒中，在他們的身邊，通道上紫色與黑色的方塊在不停轉動，紅色與藍色的花紋交織在一起，他們趔趄着從通道中掉落，等重新站穩時，就見到一處灰色的城市坐落在他們眼前。
“這裏就是……‘心靈平靜之鄉’？”愛麗絲不敢相信。
格林吐出口氣：“是的，這裏過去只是一個村落，被稱為‘烏達爾’村。”
他有些複雜地看了愛麗絲一眼，如果不是這個女孩和她的狗，他們絕不可能這麽快就來到事件的中心處，再加上那晚自己的所見……這一路上或許也不會這麽安穩。
“建造者言稱要擺脫俗世中心靈上的枷鎖，”格林回憶道：“拂去塵埃，将對物質的追求放到最低，然後追求境界上的大平靜與大安寧。”
這怎麽像是江湖上的騙子？愛麗絲過去聽哥哥說過，那些用空泛無實用、聽起來無比美好的話術來鼓動你的人，都是想要将你的錢包從口袋裏掏出。這種人，不要去理會他。
“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格林道：“他身體力行地帶人來到這裏，将從前的村子一點一點地建成如今可以容納近萬人的城鎮，很多人聽到了他的行為，都從各地趕來加入他們。”
原來是真的去做了嗎？愛麗絲想，看來是我的判斷有誤。
“後來發生了什麽，導致它變成如今這樣，我也不大清楚，”格林道：“或許我們能在它其中找出原因。”
愛麗絲點了點頭：“那我們要從何處查起呢？”
格林看着寂靜無比的灰色的城市：“這裏太大了，或許我們可以分開去查。”
愛麗絲靜靜地看了他一會，格林也同樣回視她。最終，愛麗絲笑了起來：“看來格林先生是有自己的事要去做，那麽，希望你能夠平安歸來。”
格林也笑了起來：“你才是，遇見敵不過的，要先注意保護好自己。”
愛麗絲離開了，她抱着小熊，獨自一人走向了城市的東面，而在她身後，格林一直眼見着她的背影消失于其間，才回轉過身來，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握上了他的雙刀。
不知道多少的黑色的影子張牙舞爪地攀了過來，它們形體各異，有類人的、有如野獸的、有似怪物的……海潮般襲來——
格林唇邊溢出冰冷的笑：“沒有了阻攔……終于出來了嗎？”
“那就讓我看看，你們到底都是群什麽東西！”他躍了起來，劃過空中的刀上有蒼白的魂魄在哀嚎。
愛麗絲沒有猶豫地走進這座城市。在踏入其中時，她好似聽見了有哪裏傳來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哼唱的聲音。她伸出手，天空中紛揚灑下的灰色的塵埃就從她的手掌中穿了過去，這原是無形的物體，不知從何而來，飄飄灑灑，給這座城市披上了一層薄裝。
“很悲傷呢。”愛麗絲聆聽了一會，雖是聽不見歌聲中具體的含義，但她還是能感覺到那種失去了什麽的、透徹心扉的悲哀之意。
她看着這座空無一人的城市，就像是在看一座被永恒凍結在此處的墓碑。
異樣沒有阻攔住她的腳步，她擡步往前走去：“在這裏開始，也當在這裏結束。就讓我找出你如此變化的原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