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像場夢 她既想與他認識,又不想與他認……

布谷鳥鳴,柳枝冒芽,窗外一片晴空好。

清晨六點不到,時溫按時從床上驚醒,照例眼神渙散的盯着白色天花板嘆了口氣,阖眼偏頭。

每當太陽升起,她就如月亮重新隐匿于黑暗,要逼自己堅強面對惡意。

在睜眼看清窗外與以往不同的環境時,猛然想起前幾日已經獨自來到江南了。

撩開被子下床,趿拉着白色絨毛拖鞋走進衛生間再出來,去下樓吧臺沖了杯咖啡。

整個別墅裏空空蕩蕩的,除了時溫偶爾的小動作外,沒有一丁點聲響。

時溫手端咖啡杯站在巨大的明亮落地窗前,迎向透過玻璃打進的暖明太陽光,望向外面那片早已野草叢生的院子失神。

難得有心情想,或許有空可以喊人來種上些紅玫瑰。

等春末盛放,一定很好看。

可又想到那倆女人一副根本容不下她的醜惡嘴臉,和陳岳不分青紅皂白就與她站對立面的不辨是非。

她現在大概除了錢,什麽都沒有了。

哪還有人肯來給她種玫瑰。

早就習慣的美式的酸苦意又趁虛而入,時溫放下只喝了兩口的咖啡杯,回卧室找到手機。

空白的微信聊天框裏只有兩個聯系人。

但有十幾條新消息。

【陳岳:三中的轉學手續給你辦好了,趕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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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夜白:祖宗,您老可真夠意思。】

【陸夜白:一聲不吭的扔下咱,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

【陸夜白:還回來嗎?什麽時候回來我去接您?】

【陸夜白:祖宗,別裝死。】

【陸夜白:行,等咱暑假高考完非親自殺到江南去逮您。】

【……】

南江三中,江南最爛的一所普通高中,在江南有這樣一句津津樂道的話:

寧肯孩子讀技校,不送孩子去三中。

以沒有一個學生穿校服,社會青年聚集而在江南出名,連她這個剛到江南的都知道,陳岳又怎會不了解。

或者說,是根本不願意花時間了解。

時溫摁滅手機抿了抿唇想,那女人,可真是生怕她有一點好。

哪怕她都已經主動離江北這麽遠了,卻連個稍好點兒的學校都不願意讓陳岳給她轉。

不過幸好在這兒不用忍受精神折磨,一個人做什麽都自由些。

至于三中去不去無所謂,反正這是高三最後一個學期,離高考一共不到三個半月,在江北一中該學的都學完了,該考的藝考也都考完了。

大不了自己在家努力複習就是了。

時溫不想再因別人而為難自己,想通後拎起沙發上的薄毯走到院子裏,倚在白色秋千上繼續阖眼睡回籠覺。

比起複習考學,她覺得更要緊的是先調整好自己的精神狀态,不然人都要死不死的了,考上再好的大學又有什麽用。

可在半夢半醒中,又夢回昨晚在巷中。

那個男人踏破髒污,在面前對她說,站起來。

最後她的身子是站起來了,可她的靈魂還是站不起來。

如果不出意外,這輩子都不會有人理解她,善良的認為她難免如此,不善的覺得她無病呻吟。

反正除了她自己給自己遮風擋雨,沒有人能救贖她破碎不堪的靈魂。

時溫從來就搞不明白,究竟是自己病了,還是這個世界病了。

她仍主觀覺得是世界。

南江三中的過道裏一向熱鬧喧嚣,教室外的人比教室裏的還多,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學校節節在上露天課。

穿着各異自以為時髦的社會青年倚于牆壁上,好奇心大發的看年級主任和三班班主任一齊擡着新桌椅,往拐角處的三班教室走去。

光看不行,還要悠悠地跟在兩個老師身後,想‘瞧瞧’并且‘認識’轉學來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能請得動年級主任親自搬桌椅。

可直到桌椅已然被安置好一個月,仍不見其主人的真面目。那群外班的好事者見賀承隽沒有要管他們的意思,越發明目張膽,有事沒事連上完廁所出來,都要來三班門口蕩一圈兒。

“三哥,這女的真他媽牛b啊。”黑子扒在椅背上,興致沖沖地對後面剛寫完卷子,交給英語課代表的賀承隽講:

“都他娘快一個月了,老子被李陽那孫子陰的眼睛都好透了,她還不來。”

這一個月裏,巷子裏關于街對面重新亮起燈的別墅,和三中新轉學生的謠言已經滿天飛。

有人說是在江北犯了事兒被迫轉來這的,有人說是家裏破産來這躲債的,更有人說是因為家裏人不要她了,把她扔到這兒來自生自滅的。

不知道是出于內心羨慕,還是起于嘴上嫉妒。

反正十句話裏有九句半都是惡意揣測。

還有半句是嘲笑。

比流言蜚語更多的,是各路不懷好意徘徊在別墅外的小混混,成群結伴心懷鬼胎。

沒有保镖保護,沒有家人陪伴的獨居、有錢的漂亮女性,是偷搶強的最好對象。

面對金錢和美貌的誘惑,怪不得他們都躍躍欲試。

賀承隽淺淡應了嗯,再無下文。

自月前與她打完那桌球,賀承隽就獨自進了自己的休息間。

沒人知道他進去做了些什麽,只有空氣中彌散不消的膻腥味兒了解。

等抽了兩根煙平複完再出去,已然人去球空。

徒留一張嶄新的一百塊人民幣,擱在綠色球桌面上被球杆壓住,鮮亮的顏色刺的人眼睛生疼。

後來賀承隽閑散靠在窗邊,捏起那一百塊在手裏不斷摩挲。

他不得不承認。

她是他見過最美、最大方的女人。

也是他見過打球技術和酒量最好的女人。

本以為按照她這種‘最’,日後肯定還會在燒烤店和臺球廳裏見面。

卻不想,一連一個月,除了對面別墅裏極少亮起的燈光,他什麽都沒見到。

她就像場夢,醒時再無逢。

黑子瞅賀承隽這言行不一的态度,好奇的不得了,“不是,三哥,你那天到底為啥好端端的要在她別墅門口打人啊?怕那群龜孫騷擾她?”

那是時溫搬來江南的第三天,每次兩人經過別墅,總能發現周圍鬼鬼祟祟踩點偷窺的混混們。

黑子對此僅有一句‘這女的可真受人歡迎’,也沒什麽想多管閑事的欲望。

為了一個指不定在這呆多久的陌生人得罪那群混混,說不定還落不着一句好。

這種賠本生意給誰誰都不幹。

那時候的賀承隽面色如常,神情自若的從混混們身邊走過,承了一聲聲‘隽哥’卻跟沒看見這些事兒一樣。

可晚上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路過時有個混混不小心踩了賀承隽一腳,他就以這件事為切入點,拎着棒球棍在別墅外攪起一波腥風血雨。

美名其曰:每天堵在這,他看着心煩。

至于是真的煩,還是想保護裏頭的人,除了本人沒人知道。

總之礙于賀承隽那晚摸不着頭腦的發瘋,沒人再敢去別墅外蹲點了。

賀承隽面不改色的胡說八道:“他把我的新鞋踩髒了。”

“……”

“三哥,晚上撸串兒?”下課鈴還沒響完,六兒就湊過來眼巴巴地問。

黑子叼着嘴裏的筆擺弄,眼睛寸毫不離手中的游戲,話音含糊,“撸管兒去吧,還他媽撸串兒,也不看看今天禮拜幾。”

賀承隽将下節課要用的物理書從桌兜裏翻出來,沉聲回了六兒句,“今天周五。”

“哦哦哦,我又忘了,那算了算了還是改天吧。”六兒擡手拍了拍腦袋,眼裏是了然。

中午一放學,賀承隽便回臺球廳,騎上摩托往城西郊區駛去。

郊區向來人煙稀少、車貧道窪,兩旁才發新芽的樹幹自耳邊呼嘯着迅速後退,颠颠落落許久抵達目的地。

解下頭盔随手挂在右邊後視鏡上,拎着早已準備好的袋子邁進旁邊大院。

大院外圍紅磚破白牆舊,黑色院門卻被擦的一塵不染,站在外面都能聽見院裏的歡聲笑語。

“隽哥哥——”

“哥哥你終于來啦——”

“……”

才剛進大門,那些坐在院裏長桌上吃飯的孩子們就争先恐後喊着他的名字跑來。

拽着他衣角的、抱着他大腿的,還有想讓他抱的。

無一臉上不是依賴和親近。

賀承隽向來捉摸不透的眼底也免不了染上些細碎笑意,略彎身摸了摸他們的頭,應了句嗯。

“哥哥,你又給我們帶什麽好玩的了呀?”

“我這周有好好吃飯,你上周答應我的書帶了嗎?”

“……”

一邊七嘴八舌一邊想要看賀承隽手裏的袋子,可惜被他舉高了些,孩子們伸長胳膊也夠不到。

“先吃飯。”

聽到賀承隽的話,孩子們又争先恐後的一窩蜂跑回長木桌,端起自己的碗來大口吃飯,想趕緊吃完看賀承隽又給他們帶了些什麽好東西。

只有一個看起來營養不良、瘦的皮包骨頭,頭上紮着兩個快要散開的牛角辮的小姑娘沒回去。

靜靜拽着賀承隽的衣角不肯松手。

“吃飽了?”

賀承隽将手中袋子放在一旁桌上,蹲身解下小姑娘頭上快要掉落的細皮筋,三下兩下又重新給她綁了兩個工整好看的牛角。

女孩沒回答,只是手中拽他衣角的力度更大了些。

賀承隽明白,傾身靠在女孩唇邊才聽到細微斷續的聲響,“姐姐…漂亮姐姐…”

黑眸裏飄蕩着不解,撩起眼皮剛想扭頭問小姑娘說的是什麽意思。

電光火石間,對上與福利院院長一齊從屋子裏走出來的女生的那雙琥珀色媚眼。

賀承隽瞬間就懂欣欣剛剛想和他說的是什麽了。

這所沒什麽人願意來的福利院裏,來了個漂亮姐姐。

“喲,阿隽來了,你看我這破耳朵都沒聽見聲兒。”

“又沒來得及吃午飯吧?剛好小時也沒吃,坐着,等姨去給你倆盛飯。”

說完拍了拍時溫的手,轉身走去隔壁廚房裏給兩人盛飯。

時溫放在賀承隽身上的目光沒移開半分。

那日晚上他帶了頂棒球帽,再加上天色本就暗,他又只肯給她留背影。

她根本就沒大看清楚賀承隽到底長什麽樣子,只是在模糊的印象中覺得他很帥。

今日再見,就知道自己的直覺并沒錯。

與江北那些依靠各類名牌脂粉,亦或者是科技改變的男人不同。

她隔着段距離站在臺階上,才勉強能與賀承隽平視,狹長漆黑的狼眸下是鼻梁高挺與唇薄颚利,讓時溫一覽無餘。

最吸引她的還是賀承隽周身那股掩蓋不掉的狠勁兒,不由自主便令人心生畏懼。

可奇怪的是,無論是孩子們還是她,都有一種想親近他的沖動。

時溫将其歸結于他實在長的太帥了,人都有趨近美的本能。

賀承隽是她見過的、為數不多能讓她發自真心誇句帥的男人。

見他沒表現出排斥,時溫沒忍住又多瞧了兩眼,才收回目光走向那方長桌。

其實挺糾結的,她既想與他認識又不想與他認識,雖然他那張臉沒有一處不長在她的挑剔審美點上。

但說到底她和他只有兩面之緣,以後能不能見到還不一定。

而且她也并不想在這個地方交朋友,多個朋友就多份牽挂,她還是喜歡自由。

幹脆還是當做不認識拉倒。

攏了旗袍尾擺,時溫剛坐到長桌最尾端,面前就被放了一大碗飯。

“小時多吃點啊,不夠姨再去給你盛。”

兩個巴掌合起來大的碗中壓實了米飯,上面蓋着兩個大雞腿和兩三種菜,看得出院長是想拿最好的吃食款待她。

卻讓時溫暗自發了愁。

按她的飯量來說,頂多吃一個大雞腿加幾口菜就飽了,可是在這裏又不能剩飯。

正愁眉苦臉的尋思有什麽能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時,頭頂忽然落下道滿帶壓迫的影子,又消失。

對面的木凳摩擦地面的聲音響起。

是賀承隽坐在了她對面。

“我還沒動過,能分你一多半嗎?我吃不了。”時溫雙手将碗往賀承隽面前推了推,滿含希冀地問他。

賀承隽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意外。

不知道是意外她這麽不把自己當外人,還是意外她竟然也會說問句。

卻也沒說什麽,只是将上面蓋的雞腿和菜撥到一旁,舀了下方三分之二的白米飯進自己碗裏,又把碗給時溫推回去。

飯間無言。

時溫細嚼慢咽速度自然快不起來,對面賀承隽不僅吃相很好速度也很快,不一會兒先擦了嘴去廚房放碗。

待她也将碗放回廚房,出來便看見被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圍在院子裏的賀承隽,無聲走到院長身邊坐下。

烈日迎空打下亮黃日光,照亮賀承隽眸中細碎笑意,時溫看着他将袋子裏的書本,魔方,娃娃拿出來,挨個分給早已迫不及待的孩子們。

“每次阿隽一來,就是這群小不點兒最開心的時候了。”院長溫柔出聲,打斷時溫的失神。

時溫将被微風吹亂的黑發重新別回耳後,扭頭問院長,“他經常來嗎?”

“是啊,這四五年裏阿隽每個周五下午都會來,風雨無阻。”

“有時候是給孩子們帶點小玩意兒,有時候是給我們帶些米面糧油,沒空過手。”

時溫輕點了下頭,無言看向每個從賀承隽手中拿到玩具後都歡欣雀躍的孩子們。

聽那個拿到書的小男孩主動給賀承隽讀故事,見賀承隽沒半分不耐煩的教他們拼魔方。

心房隐隐觸動。

她想,好像這個世界沒病,病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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