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走前 怎麽會有這麽廢料子的人
那晚的賀承隽像頭餓足了六年沒吃一口飯, 要一次性在她身上全補回來的狼般。
新別墅好幾處地方都被他試了個遍。
無論怎樣捶他罵他,他都是混不吝的笑,俨然一副‘你罵歸你罵, 我聽不見’的厚臉皮架勢。
但時溫罵得越狠,他笑的越燦爛,弄的也更狠。
最後累的她眼皮都擡不起,只好軟着骨頭任由他擺弄。
清早準時被落地窗外鋪灑進來的亮光刺醒,生物鐘還沒反應過來今天是休息日。
時溫搭起左胳膊蓋眼遮光, 便聽到随她的動作叮叮當當亂響的清脆聲音。
像兩塊玻璃磕在一起,又沒那麽沉重;比鳥鳴徹響, 炸在她耳側如平地驚雷, 瞬間喚醒不清明的意識。
被擾了覺的時溫沒什麽好氣, 皺眉眯眼看向聲源處,朦胧目光落在左手腕那個,不知何時新添的細镯。
與六年前在三中碎掉的那個特別像,但細瞧又不太一樣。
這只新白羊脂玉镯子的水色很足,成色均勻, 沒有一點瑕疵。
比她一直戴着的那個稍粗, 圈內徑稍小,品質卻更好。
一定意義上時溫也是個膚淺的女人,壓在心頭的起床氣在看到新镯子的時候早已煙消雲散。
倒不是因為這個镯子本身有多貴,而是因為送她镯子的人是賀承隽。
嘴角都要咧到後耳根。
扒拉了會兒新镯子, 時溫眉眼舒展的轉身輕撓賀承隽堅實的胸肌, 被他閉着眼一把攥住手,“不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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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溫立刻當起鴕鳥,眼珠一溜轉移話題,“賀承隽, 你什麽時候買的這個镯子啊?是不是花了很多錢?”
時溫在江北習慣了自己做事自己扛,在三中走廊和李陽起争執那時,沒想過有人會護着她。
獨自一個人受委屈,說什麽都不可能丢了面子,強撐着也要找場子。
可偏生賀承隽願意護着她,替她出氣,想不矯情都難。
情緒泛濫腦子抽停,時溫才會在走廊裏對他說出那種無厘頭的話。
其實是一種變相的想确認他是無條件的在慣着她,并不是真的想讓他給她賠镯子。
而且本身也就不是因為他,反倒細算下來是她欠他的,卻沒想到他默默記在了心裏。
“你走前。”賀承隽的手掌下移到時溫細軟的手腕處,隔着兩只镯子握住她。
“買了塊料子自己做的,你別嫌醜。”
大拇指時不時還會摩挲幾下那兩只粗細不一的镯子。
雖然問題問出口的時候,時溫心中就差不多有了答案。
從他口中知曉後,時溫仍然覺得詫異,“你做的?就是之前你總是早出晚歸的那陣子嗎?”
賀承隽答,是,當時就因為要做這镯子都沒能好好陪她,還讓她誤以為他在外面偷腥。
“聽說玉镯子很難做的诶,你怎麽能做的這麽好。”時溫想從他的禁锢中掙紮出來,再仔細瞧瞧那只新镯子。
奈何賀承隽雙手略施力道,讓她掙脫不開。
“找了師傅教。”
當時托黑子叔叔尋來的那塊料子,其實是能做一對镯子的。
賀承隽想,好事成雙,要送就送她一對。
想不想戴随她心情。
但哪怕在加工師傅足夠悉心的指導下,賀承隽仍是不小心做廢了一塊。
加工師傅見此可惜的着急,不停勸賀承隽這料子不好找,這最後一個還是他來做吧,不然做廢了白瞎一塊好料。
賀承隽笑笑,沒讓。
隐去吸內外胚的小心翼翼,不說打磨抛光的費時費力。
僅風輕雲淡的一句,就将自己付諸的辛苦和用心全部帶過。
他能在別人的耳中帶過,卻不能在時溫的心上帶過。
時溫狡黠的點點頭,語氣了然又暗含逗弄,“那當時教你的那個師傅肯定在心疼,怎麽會有這麽廢料子的人。”
講完自己先窩在他懷裏笑,笑着笑着就霧了眸,沒讓他發覺。
賀承隽就跟她一起笑,雙臂圈的她更緊,胸腔持續震動,帶動時溫的手臂都發癢。
兩人在床上膩膩歪歪的咬了好久耳朵,餍足後的賀承隽總是異常溫柔。
她問什麽他就答什麽,她不問他就親她額頭,乖的像只大金毛。
眼眶幹澀,身體乏累,眼皮一塌一塌的立馬就要阖上。
時溫摸起手機來看,時間顯示才8點剛出頭,她只睡了三個多小時,怪不得直犯困。
擡腳要踢始作俑者,卻牽連大腿根的酸痛。
瞬間氣惱上頭,時溫用力捶向賀承隽硬實的胸膛,又在下一秒對上他滿懷縱容寵溺的眸時。
緩了動作,改成輕揉剛才她捶打過的地方。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卧室裏靜谧無聲,徒留金光宣洩溫馨。
時溫揉着揉着,就沒了動作。
賀承隽目睹她一點點阖上眼,又進入夢鄉。
昨晚她沒說夢話也沒驚醒,倒是比之前的睡眠質量好點了。
時溫一頭黑發散亂在身後,向來鬼靈精的雙眼被眼皮遮擋,小臉白淨無害,卻美的驚心動魄。
凝視好半晌,确認她徹底睡熟,賀承隽才格外緩慢的将胳膊從時溫脖頸下抽出。
随手撈起昨天那套衣服穿上,下樓去管二女兒。
在此之前,賀承隽始終認為時溫那天跟他講她不會種貓草,是一個讓他來別墅看時眷的借口。
但他昨天才知道,原來她是真的不會。
時溫昨天搬家搬到一半,瞄到先前用來泡大麥種子的盆,跟他講,之前泡好的那些大麥種子不知為何都發了臭,全被她捏着鼻子扔掉了。
以至于時眷最近一段時間都只能吃化毛膏。
進雜物間找到那個盆,賀承隽新拆開兩包大麥種子倒入清水中攪勻,擱置在臺面。
時眷食盆裏貓糧餘量不少,賀承隽往旁邊盆裏添上幹淨水。
出門回臺球廳取了兩套換洗衣物,路上不忘給時溫打包一份雲記的小馄饨。
那年夏天他住院,有天黑子帶了雲記的小馄饨去,時溫破例吃了不少。
想必是合胃口的。
正惦記時溫這個點兒應該快醒了,賀承隽接過小馄饨步伐加快往別墅走,卻陡然被身後一道聲音喊住。
那聲音嘶啞卻尖銳,像有人拿粉筆在黑板上劃豎線般,令人渾身難受,忍不住冒雞皮疙瘩。
“三哥——”
賀承隽沒什麽情緒的垂着眸子,腳步停暫卻沒轉身。
極有耐心的等着那人先來找他。
很快,伴随陣陣虛浮的腳步聲,方才喊他的那個人跌跌撞撞的沖進他的視野中。
六年前那個愛笑愛耍賴愛貪小便宜的男孩兒,如今瘦骨嶙峋面頰凹陷,眼睑下還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眼球似是馬上就要從眼眶中掉出來般,沒什麽精氣神兒,看人的目光都是渙散的。
整個人像具披着人皮的骷髅,人不人鬼不鬼。
但賀承隽還是一眼就認出。
那人是六兒。
“三哥…三哥,對不起,我知道是我操蛋,是我對不起你,求求你能不能給我點錢,就一點,我是真的餓的受不了了…”
六兒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瞳孔瞪的更大,眼白露出花白一片,瘆人的緊。
試圖沖上前來,抓賀承隽的手。
賀承隽側身避開,讓六兒撲了個空,狼狽至極的跌倒在地上。
卻将手中剛出鍋、還滾燙的那份小馄饨遞給六兒,眼底漾起些漣漪,“吃吧,吃完我帶你去戒毒所。”
六兒才不管賀承隽說了什麽,劈手奪過他手中裝着一次性透明餐盒的塑料袋。
像是感覺不到熱湯的滾燙,用力揭開蓋子,連筷子都顧不得拆。
端起餐盒連湯帶食就囫囵往嘴裏吞,賀承隽在一旁看着都覺喉頭發緊。
這麽燙的東西都敢直接往下灌,唇舌不被燙起泡來食管也必定受不了,賀承隽不敢想六兒得是已經被餓了多久。
低垂下俯視他的眸子裏,逐漸翻湧浪花。
在認識黑子以前,除了徐宴淮外,幾乎沒有人願意和他相處,不罵他雜種不嘲笑他就算是友善了,逞論交朋友。
在結識黑子以後,才由他帶着結交了很多新朋友。
皮圈那幫人是,六兒也是。
六兒算是黑子為數不多處的比較好的朋友,據說因為兩家有十分輾轉的親戚關系,嚴格意義上來講,六兒該稱黑子一聲‘表哥’。
所以久而久之,賀承隽也與六兒的關系稍近。
那幾年,但凡能看到賀承隽的地方,都能見的着黑子和六兒。
賀承隽數不出來六兒這人有什麽缺點,又或許像黑子說的那樣,是他的包容度很廣才不覺得。
黑子經常吐槽六兒愛占小便宜,手腳不幹淨的那些問題,賀承隽都覺得沒什麽。
畢竟人無完人,每個人總會有或多或少的小毛病小污點,才是最真實的。
賀承隽跟他們一起出去吃飯買東西,只有黑子時不時會搶着結賬,剩下都是他出。
他們都不謀而合的,從沒有讓六兒掏過一分錢。
甚至賀承隽還總會‘不經意’的掉些錢在只有六兒能看到的地方,等六兒撿起過來找他們炫耀。
賀承隽自認為待六兒算是說的過去的,六兒也沒必要再從別人身上貪小便宜。
可他還是想問題太簡單了。
意外總愛發生在風平浪靜時。
就在六年前運動會那天,明明白天和時溫打牌時還沒什麽異常。
晚上從臺球廳回乞讨巷,卻撞見六兒在深巷裏被打的鼻青臉腫。
六兒見實在瞞不下去了,破罐子破摔的癱坐在地上,支支吾吾向他們訴說。
他是因為貪了別人給的一支煙,不小心染上了毒瘾。
那群人要賣給他毒·品,收了錢卻變臉,最後不僅沒拿到東西還挨了打。
知道這件事情,賀承隽就不能再放任不管。
六兒剛開始吸,瘾還不大,如果下定決心戒就還有回旋的餘地。
他立馬帶六兒去了當地的戒毒所,将所有需要的費用都繳清,還給塞了不少小費,讓負責人務必要盡心幫六兒戒掉毒瘾。
賀承隽每天都會抽空去戒毒所看六兒,也每天都會詢問并掌握他的情況,慢慢陪着他一點點變好。
終于在多半個月後,六兒成功戒毒出來,又和沒事兒人一樣。
但毒·品這東西一旦沾染,就像刻在骨子裏的記憶,行為思想根本由不得自己控制。
禁不住人誘惑,拒絕不了勾引。
六兒在高考前,又開始複吸了。
這次比之前那次的瘾更大,仿佛把之前戒掉的那段時日的瘾一并補了回來,稍晚吸一點就鑽心蝕骨。
但他不敢再告訴賀承隽和黑子,怕他們知道了,又要把他送進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其實在ktv那天,那群瘾君子能那麽快就知道舉報的人是賀承隽并且找到他,不是因為查了衛生間對面的監控。
何況他們還沒那麽大的能耐。
而是因為當時在衛生間的六兒毒瘾發作,去跟那群瘾君子做交易。
不惜出賣他的照片和名字,也要換一包□□。
其實賀承隽從還沒進包廂,就已經注意到自205出來、腳步虛浮晃去衛生間的六兒。
跟到衛生間也是因為想借上廁所為由頭,問他為什麽會在205。
搶過時溫的手機報警,并把衣服蓋在她頭上送她走,也是在賭。
賭六兒有沒有最後一點理智,別把時溫牽進這事兒裏來。
賀承隽從來沒怪過六兒,哪怕他不對那群瘾君子講,他們也總會有各種辦法知道是他舉報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說不定還會順藤摸瓜,把時溫牽扯進來。
不如當下就立馬找他就解決完。
之後賀承隽不是沒有再勸過幫過六兒,只是那時的六兒已經被洗腦。
覺得賀承隽就是想害他,不讓他快樂。
索性直接與賀承隽和黑子斷了聯系。
再見面,便是那日在酒吧後巷裏。
那個吸毒的男人口中幫忙往時溫牛奶裏放東西的小六,也是當時出事立馬跑掉的另一個男人。
就是六兒。
也正是因為當時不止從他們口中聽到了時溫的名字,更是因為聽到了附和聲中,那道屬于六兒的聲音。
他才會有些沖動的上前去,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他和黑子擔心找尋了許久的六兒。
順便告訴他,他這麽久沒回家,他媽媽是真的很想他。
賀承隽扪心自問,他敢說他從頭到尾根本沒怨恨過六兒分毫。
他覺得無論六兒做出怎樣的事情,都是因為當下被毒瘾支配了行思,不是出于他的真心。
也是可以經過勸誡改正變好的。
他不希望,六兒就這麽自甘堕落,毀了自己的美好未來。
可他同樣也沒辦法,當善意變成別人不需要的東西,就是種虛假的累贅。
在賀承隽沉默不語的出神中,六兒呼嚕呼嚕吞完了那碗小馄饨,甚至連湯都喝的一滴不剩。
賀承隽朝六兒伸手,想接過他手中的食盒去扔掉,卻被他下意識的一躲。
六兒的餘光瞥見賀承隽伸手,立馬扔掉手中的塑料食盒,雙手抱頭身子往一旁傾,想要避開。
卻在傾到一半時忽然頓住,僵着身子一點點把動作收回。
餐盒還在地上撞擊。
賀承隽瞳孔一緊,裝作沒看見六兒的本能動作般,雙腿彎曲蹲下身子,将他扔掉的餐盒和塑料袋撿起。
扔進不遠處的垃圾桶內。
在監獄裏的六年,賀承隽時常會想:六兒在哪兒,過的好不好,活得開不開心。
卻從未想過也不希望,有一日再見到六兒,是如這般的面黃肌瘦、萎靡不振。
甚至那個下意識的動作也在告訴他,六兒那幾年過的都不能說不好,而是很差。
不過想也知道,一個不惜讓年邁的母親颠沛流離被迫上街要飯,也要把上河隴樾的房子賣掉去吸毒。
吸完沒錢了又有毒瘾發作的時候,便只能靠偷靠搶。
搶錢也算,搶粉也罷。
好些的情況就是跑的快點不被人抓住,雖然有了這頓沒下頓,但總歸能享受一時快樂。
不好的情況就是沒跑掉被人抓住,挨一頓打受一頓揍,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時賀承隽雖然心疼六兒,但仍有些抑制不住的慶幸。
慶幸當時六兒還有一些理智,沒有把時溫供出去。
否則賀承隽根本不敢想,如若時溫被那些不要命的人盯上,會是怎樣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