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流行油膩那一套了
從慕家回來時天空中開始飄雨,淅淅瀝瀝越下越大。初夏的雨絲帶着芳草氣息,将城市的空氣洗滌得格外清新。
快十點鐘,兩人一起進門。慕黎黎手上提着帶回來的吃食,李阿姨臨走從廚房拿出來一大包冷食,讓她拿回家吃,生怕平常兩人不開火餓着她。
席烽十分沉得住氣,一下車開始打電話,一個接一個,電梯裏都不消停。對她手裏沉甸甸的負重和繃緊的臉色,不知是瞧見還是沒瞧見,任她在前頭走。
不說幫着拎,也不說別的話。慕黎黎的手掌勒出一道道紅印,紅裏透出慘白,把東西扔在餐桌上就進屋抹護手霜去了。
等席烽挂掉電話,低頭瞥見玄關入口一只、出口一只的高跟鞋,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像兩個喝到不省人事的醉漢,他沒吭聲,擡腳尖往大門踢了兩下。好了,至少不擋他的路了。
幫慕行長磨墨時,襯衫袖口沾上了幾滴墨汁,他先回房洗澡換衣。十分鐘後出來,再往客廳裏一站,越看越不對勁。
他耳聞過有些女孩的雅號叫“亂室佳人” ,在外光鮮亮麗,回家手指頭都懶得動一下,卧室亂成豬窩也不在乎。
慕黎黎沒到那種嚴重的級別,但同住後她亂丢東西的習慣席烽算是領教了,讓他很難眼不見為淨。
從前幾天在書房抽屜發現半包拆封的薯片碎屑開始,席烽意識到,家已不是他一個人自由自在的領地了。
就像此刻,沙發一角擱着她出門背的托特包,一看就是信手扔的,女孩子的口紅、化妝鏡、充電寶、甚至鼠标一堆零碎兒,嘩啦啦全灑在沙發墊子上。
如果不是包裏的筆記本計算機有點重量,東西更要灑得遍地都是了。席烽想坐都沒地方下腳,公共空間,她就不能稍微清理一下嗎?
慕黎黎也洗完了澡,披上浴袍出來找水喝。一眼看見他寒着臉,彎腰拾掇沙發的雜物,肩膀不由得一縮。
小心地旁觀了幾秒鐘,然後無所謂地溜達去了廚房。倒完水她從廚房出來,後腳席烽進去。
熱水壺裏空空如也不說,流理臺上一片顯眼的水漬,而擦布— —阿姨就挂在牆上觸手可及的地方。
慕黎黎從包裏取出筆電,準備回卧室再看幾份報告。腳下刻意慢了兩步,看席烽出來,和她一個站在廚房門口,一個站在卧室門口,大眼瞪小眼,
足足對望了一分鐘,然後,席烽打開了餐廳的燈:“李阿姨是該周末過來一趟,教教你怎麽打理家務。”
席烽說,“不是讓你事無巨細的家務全包,但你自己的東西總要收拾吧。”
他指指餐桌上帶回的東西,“擱這就不管了?”
慕黎黎早忘在腦後,出門時李阿姨囑咐來着,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沒記住。
“怎麽管?”
“ — —收起來,放廚房或者放冰箱。”席烽的嗓音冷飕飕的,似乎嫌棄她問了一個再常識不過的問題。
“哦,那你要失望了。李阿姨從小不教我這個,她說如果女孩從小做家務,一輩子都要做家務。 "
慕黎黎看他明明惱火,卻忍住和她講道理的模樣,覺得格外解氣。
“明早阿姨過來會收的。這才幾月份,溫度沒那麽高,隔夜菜不一定會壞的。”
她把計算機交叉抱在胸前,松懈地垮下了腰,“再說,我真的累,只想休息— —你不會連這也要幹涉我吧?”
綠茶誰不會呢。她這話問的,分明是把在慕家書房門口席烽說過的話,原方不動還給了他。
席烽定定地看她一會兒,随即自己挽起襯衫袖子,三下五除二地解開袋子,一份一份地塞進冰箱。
家裏阿姨每天都來,冰箱裏并沒有多少空間。他動手比慕黎黎利索多了,起碼比慕黎黎更像是幹活的樣子。
慕黎黎有心拿話再怼他兩句,誰叫一晚上她心裏狗咬呂洞賓的怨氣一直揮散不去。
可眼前的人,替她收拾完沙發又收拾冰箱,她看着、看着,居然有點自動熄火的苗頭。
不動手的人沒權利哔哔,付出體力的人有權獲得尊重,以及不被怨怼的清靜。
慕黎黎這回不好意思走了,倚着門框看他忙碌。她歪腦袋想了一會,要說他什麽也不圖的大公無私,她是不信的。
“下次… …我不管了。”慕黎黎沒頭沒腦地嘆了一句。
席烽關上冰箱門,“你中立就好,沒人讓你跳出來。”
得,慕黎黎熄到只剩小火星的心火“噌”的死灰複燃。她深呼吸了兩個來回,牙關裏發出一個音節:“行。”
席烽從餐廳踱步過來,邊走邊說:“我不是逞能,也不是耍花槍。當然,說不定過兩個月,我還得回來,低三下四的接着求你爸。”
“一步到位不好嗎?”
“不好。”席烽捏了捏眉心的皺褶,抄着口袋問她,“你爸快退休了吧?”
慕黎黎算了下:“還有兩三年。”
“會延遲退下來嗎?”
“不會。”
“那你不替他想想?退休前綁着他一起往烽火的坑裏跳,有這個必要?幾十年如履薄冰過來,因為我壞了他的規矩,那我成什麽了。”
說得好像他沒有私心一樣,慕黎黎板起臉:“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誰讓他壞規矩了?但話我說在前頭,我爸的渠道你可以走,但別提非分的要求,更別把他往溝裏帶,這是基本的底線。”
以慕行長的謹小慎微和行一步緩兩步的四平八穩,慕黎黎從來都相信,他不會給席烽開多大的後門。而從席烽今天的态度看,他比慕行長弱勢多了,要不然也不會借她的勢了。
“我不會。所以現階段更不适合冒進,穩妥一點對大家都好,你爸是對的。”
一誇起慕行長,慕黎黎努努嘴,又說:“他也不是永遠都對。你光高風亮節沒用,現在不是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時候。公司的困難你不用避開他,多一點是一點,貸款沒壞處… … ”
橫豎兩邊的話都讓她說了,女人的優柔和反複,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可席烽還是覺得受用,也明白了,為什麽在慕家見她生氣,他下意識的反應是拉住她的手不讓走。
“我沒那麽高尚,可也知道貪多嚼不爛的道理。銀行那邊我需要的是信任,逐漸培養吧。”
男人的驕傲,席烽沒法向她解釋。
往遠了說,銀行內部的體系雖複雜,慕行長在當地銀行不是多了不得的實職,婚前他就知道。解個燃眉之急而已,他難道要把人榨到渣都不剩嗎。
今天慕行長有句話和他的想法很吻合,有些事要徐徐圖之。等貸款一借一還的良性循環起來,才有長遠可期的下一步。
此時此刻他心裏仍舊認為,烽火的困境并未到要他孤注一擲的時刻。幸好他有先見之明,進不可攻,但退可守。
他的背後有席家,現在又多了慕家,他提前一步預見到了,已經為公司準備好了最壞的境況。
“你真覺得還有時間?”慕黎黎将信将疑。
席烽笑了,老氣橫秋地感慨道:“小學時學過一句話,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以前我是用時間賺錢,時間寬裕得很,今年真是風水輪流轉,不得不用錢換時間。至于換多久,老天說了算。”
這個話題過于沉重,個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不是身臨其境誰也未必能體悟幾分。
何況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她。席烽對聽完發怔的慕黎黎自嘲道:“席太太想發慈悲的話,不如有空也幫我周轉周轉?”
“周轉什麽?”
“以後從我這裏少訛點錢,就當接濟我了。幾十萬不嫌多,幾千塊不嫌少,這時候了,蒼蠅腿也是肉啊。”
慕黎黎攸地站直,觀察他神情中認真的成分,眼尾一垂。他覺得可能嗎,掏出兜的錢還有退回去的道理。
“天晚了,我看你是困了,還沒睡覺已經開始做夢了。”
財迷勁十足,護着私房錢的樣子像小狗護食似的忠誠,隐隐向他亮出尖利刺人的小爪子。
席烽的心情忽然愉悅起來。怪不得人家說,家裏即使放個花瓶,也是賞心悅目的營生。
還是個怪可愛的花瓶。心軟的時候,暗暗鬧脾氣的時候,回絕他時大義凜然無情的時候。
今晚他收獲頗豐,以為要膠着幾輪,誰知一次就和慕行長敲定了大致的意向。其中不乏慕黎黎的功勞,所以他也難得在她面前吐露了幾句交心的話。
他不介意再和她多說幾句。
“是該睡了。”他長臂一攔,再一次把她圈在了門口,故技重施。
慕黎黎沒穿高跟鞋,身高堪堪頂到他的下巴,小小的身板太好控制了。
席烽壓低嗓子,偏開半邊臉:“ Good night kiss ,先來一下。”
慕黎黎瞬間耳根通紅,欲言又止,舉着筆電的邊緣頂他,他靠得實在太近了。
“又噴香水了?”席烽鼻尖輕嗅,問。
兩人都才洗過澡,他低頭看下去,她領口的皮膚細如凝脂,淡淡的馨香沒入呼吸之間。
“沒有,是沐浴乳的味道… … ”
她手中當做抵禦武器的計算機突地被他抽出來,舉起胳膊不讓她夠到,他又往前欺近了一步。“還要我主動?”席烽笑,“我來的話,親哪兒可就我說了算了。這次不許往回收… … ”
慕黎黎下意識地抵住了舌尖,眼神在他戲谑的臉上轉了一圈,偷偷白了他一眼。
親就親,除了有點難為情,沒什麽下不去嘴的。而且男色也是色,她沒吃虧。
慕黎黎蜻蜓點水似的,在他右臉上小啄了一下,沾唇後飛也似地收回:“晚安。”
“明天我得問問老唐,工作上你也這麽敷衍?擺擺樣子就完,聲音沒有,誠意沒有,不及格。”
席烽微微側過另半張臉,斜眼瞅着她,涵義不言自明。
慕黎黎擦了下嘴唇,又擡眼看他幾秒,踮起腳尖去湊他的另一邊。
在她放松警惕的一瞬間,他反客為主,扣住她的後腦往上使力,結結實實的把她的嘴唇送到了嘴邊。在她沒反應過來之前,咬住她口舌百無禁忌地交纏進去… …
幾經沉浮,她的腳都酸了,才放開她。
慕黎黎直喘,氣得握緊小拳頭,在打他一頓和體力不支打不過他之間猶豫。
席烽的眼裏有放松的欣賞,有得逞後的快意,還有星星點點慕黎黎覺得瘆人的,男人對女人的欲望。
在他近在咫尺的灼灼注視下,她壓下脾氣扯起家常:“你知道嗎,男人一過三十步入中年,會天然産生一種新的氣質。”
“什麽?”
“油膩。”她停頓,“和浮誇。席總,騙小姑娘早不流行這一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