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永寧

更新時間2015-4-23 15:18:14 字數：3011

康熙三十八年仲夏

“咚咚咚……”自從房門上了栓之後，清早的敲門聲就成了我的噩夢！

“誰啊？”我掙紮着從床上坐起，揉揉惺忪的睡眼，問道。

“是我……”聽到二師兄的聲音，我撇撇嘴，倒頭繼續睡！我現在對二師兄真是避之唯恐不及！為何？皆因他閉關出來之後，一直纏着要給我看手相，面相，起命盤！初時，我還算知恩圖報，想着當初自己學習針灸之時沒少拿二師兄試手，也就欣然答應。可結果，他看我手相，說我生命線不夠長，婚姻線多波折，事業線太平緩；看我面相時，說我天庭不夠飽滿，地閣不夠方圓，雖然能過幾年好日子，但晚景凄涼！見我被打擊得無語凝噎，他便安慰我，“一定是你二師兄學藝不精，咱們明日再來看過！”明日複明日，從暮春時節到仲夏，我每天早上都要被他吵醒，然後聽他數落我的命格有多麽差勁，福氣有多麽薄弱……

前日，我終于忍受不了，堅決抵制這種精神虐待，二師兄便說不看手相面相，要給我起命盤！哦，天！夠了吧！我再也不想忍受了！所以，我寧願忍受那煩人的敲門聲，也要與二師兄隔離！

約摸過了一刻鐘，敲門聲終于止歇，我長舒一口氣，以為二師兄已經走了，正盤算着如何避開他的耳目溜下山去為鄉民治病，忽聞一稚嫩的女聲道，“長風哥哥，你敲了這麽久的門，長姐為什麽還不出來？”

“這……”二師兄沉默了一會兒，方道，“因為長風哥哥不及永寧可愛啊！來，你來叫門，你長姐一定會開的！”

“好！”那稚嫩的女聲愉快地答應着，于是敲門聲又起，夾雜着女童的呼喚，“長姐，我是永寧，你快開門啊！”

長姐？是說我麽？永寧？誰啊？

我終于沉不住氣了，整理好衣服便将門打開……

二師兄拉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跨進門來，我還沒來得及問，那女孩便一把撲到我身上，略帶着哭腔道，“長姐，你一直不開門，永寧還以為長姐不要永寧了……阿瑪和額娘不要永寧了，長姐，永寧只有長姐了！”說着竟真的哭了起來！我架不住這種親昵的熱情，只好順着她的話，道，“不會的……”目光則轉向二師兄，茫然不解。

二師兄遞給我一個信封，道，“你看看便明白了！”

我打開信封，看着那熟悉的字跡，最後看到落款，簡直無語問蒼天！

原來，額娘又給我添了個小弟弟，實在無暇照顧四個孩子，因而将次女永寧送了過來，讓我這個長姐“代為照顧、管教！”

我嘆了口氣，摸摸小女孩的頭，這可憐的娃，跟我一樣被流放了啊！

我輕輕拍着她的肩，柔聲安慰道，“不會的，長姐不會不要永寧的，阿瑪和額娘也沒有不要永寧啊，他們是怕長姐在這邊太寂寞了，所以讓永寧過來陪長姐一年……永寧以後就陪着長姐好不好？”

永寧這才止住哭聲，擡眼問道，“那長姐會不會陪永寧玩兒？”

“當然啦！”我滿面微笑地答應着。

不過，三天之後我就後悔了！這丫頭一會兒要上樹看鳥窩，一會兒要上屋頂去瞅燕子，想起一出是一出，睡覺就像鐘表的指針一樣，晚晚要轉三百六十度！我真是忍無可忍，但是還得再忍！誰讓她是我小妹，我是她長姐呢？！

好在，這丫頭也挺懂事，看見大師兄心情不好了，便湊上去給他唱歌聽，見二師兄苦苦哀求為我起命盤而不得，就主動請纓，毛遂自薦！也不知道二師兄是為了保持小丫頭的積極性，還是不想傷害她幼小的心靈，總是批些吉利話兒給小丫頭聽，什麽健康長壽啦，福澤綿長啦，子女孝順啦，總之怎麽好聽怎麽說！我看他們互相吹捧，樂在其中，也就不加幹涉……

當然，教育問題也是不能忽視的！好在這孩子乖巧，很會讨人歡心，大師兄和二師兄也十分樂意教她讀書寫字，弄簫彈琴，我便只需教她識別常見的草藥，傳授一些養生之道。

于是，日子又重新歸于平靜，而平靜的日子，是過得最快的！

康熙三十九年盛夏，師父的禮物依舊沒有着落，在一個涼風習習的夜晚，我忽然想到了人參！于是，次日天一亮便拉上二師兄雇了輛馬車，向長白山進發！

長白山被清朝統治者視為龍脈，因此幾乎每個山頭都有人把守。我和二師兄轉悠了好幾天，終于發現了一處無人把守的小山！黃昏時分，我們悄悄潛入小山。翻過兩座山頭，到達主山區時，已經是深夜了！尋着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我和二師兄縱身一躍，落在樹梢上，将皮裘蓋在身上，開始休息……

挖參的過程，是漫長而艱難的！我們在山中轉悠了三四天，幹糧都快吃完了，還沒有找到合意的人參！直到第五天，我尋了許久無果，坐下來歇息的時候，無意間瞥見右側的草叢裏掩映着一個黃黃的疙瘩！我悄悄地靠近那草叢，輕輕撥開草葉，一時喜出望外！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竟看到了一株嬰兒手臂般粗壯的人參！

我小心翼翼地用紅繩在那黃疙瘩上繞了幾圈，這才開始用随身帶的小鐵鍬挖……

當我将那人參完好無損地取出來時，已是夕陽西下了！滿心歡喜地收好人參，正打算學布谷鳥通知二師兄時，我聽到身後傳來微弱的呼吸聲！聞聲尋去，我撥開草叢，看見一名男子倒在血泊中！從他身邊的草葉折痕來看，他應該已經躺在這裏一兩天了！

我取出随身帶的皮水袋，輕輕給他喂水，他吞咽了幾口，微微睜開雙眼。

他嘴唇蠕動着，似是在問，“你是誰？”

我微笑道，“你放心，我不是壞人！我是郎中，會救你的！”說着，我從懷中取出一瓶金創藥，輕輕灑在他傷口上，再從衣服上撕下一角，簡單地包紮了一下，然後拿出身上最後一個冷饅頭，一點一點撕碎了喂他……

吃了小半個饅頭，又歇息了一會兒之後，他已經可以撐着坐起來了。

“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得先離開！”

他點點頭，我又道，“我還有一個同伴，也是好人，咱們一起走吧！”

他看了看我，重又點了點頭。我這才發出暗號，不多時，二師兄聞聲而至，興奮地對我說，“小師妹，我挖到了一棵百年人參！”

……

次日，我們來到附近的鎮上，将那受傷的公子安頓在客棧裏，替他抓了藥，又給了掌櫃的一兩銀子請他代為照顧，這才向公子辭行。

“兩位的大恩大德，年某沒齒難忘！”他艱難地拱手抱拳，我歉然一笑，道，“原該等你傷好才起行的，但我們是外地人，幾日後又要趕着上京，你身受重傷，不堪舟車勞頓，只好出此下策……”

“上京？”公子問道，“你們上京做什麽？”

“探親！”我忽然想起尹真和尹祥，道，“我要去京城西郊的雲來客棧，尋兩位故人！”

“雲來客棧？這麽巧……”公子思索了一會兒，問道，“可否告知在下，那兩位故人的名字？”

“這……”我猶豫了一會兒，看着他一臉的熱切，說道，“我只能告訴你，他們姓尹！”

他忽然有些激動，聲音幾分顫抖，“可是雲來客棧的東家，尹真和尹祥？”

“他們是雲來客棧的東家？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他們只說讓我去那裏找他們……”

“一定是他們！錯不了！”公子眼中多了幾分神采，對我說道，“女俠，在下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只要力所能及，自然義不容辭！”

“實不相瞞……那位尹真公子，曾與舍妹指腹為婚，如今妹妹已經及笄，請您将這個匣子交給尹公子，讓他早日前來提親！”說着，他艱難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木匣，遞給我。

在他的眼神授意下，我輕輕拉開木匣，一枚精致的碧玉簪子赫然映入眼簾。

我看了看二師兄，他遞給我一個“你自己看着辦”的眼神。

于是，在那公子懇切的目光注視下，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康熙三十九年八月初一

清晨，我和往常一樣，囑咐永寧好好學習之後，便背着藥箱下山了。然而尚未走遠，便聽身後傳來大師兄的呼聲，“小師妹，快回來！師父說今日不必下山了，讓你去書房見他！”

我依言來到書房門口，正欲敲門，便聽師父說道，“進來吧！”

師父背對着門口，我在他身後一步外跪下，恭敬地問道，“長寧恭聽師父的訓示！”

師父并未轉身，似是沒有聽到，良久，方嘆了口氣，道，“長寧……你我師徒之緣已盡……”

“師父……”我心裏一咯噔，仿佛失落了什麽重要的倚仗，擡起頭愣愣地看着師父，真希望自己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