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許宗業盡量保持着步态穩重的出了蕭家。

在蕭芷妍看不見的地方,他頓住腳步,只覺得兩腿像綁了什麽重物般,再也提不起來了。

許宗業眼底的那一抹紅色,好像是蕭芷妍出現的一個幻覺。

等她定睛去看的時候,人已經離開了。

想也知道,六年前,他肯定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否則也不會一個人沖到北疆去拼命。

如果他出了什麽事,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可當初的她,面對如此艱難的選擇,她又能怎麽辦呢?

許宗業這個師父是極其敬業的。

第二天下午他要和蕭芷妍出去看醫館,不能教兩個孩子功夫,便找了最得意的侍衛指導他們兩個。

開醫館這麽大的事,兩個孩子當然也想跟着了。

可蕭芷妍覺得談生意的時候不适合讓小朋友聽,便把他們兩個留在了家裏。

當然了,沒有好處可不行的。

蕭芷妍答應了他們兩個回來買只燒雞,這才算同意了。

因為醫館要和孫楚筠一起開,蕭芷妍便把孫楚筠也邀請上了。

孫楚筠懶得管這種閑事,找了個借口,出門沒多久就溜了。

蕭芷妍無奈的看向許宗業:“我總怕這人事到臨頭腳底抹油。”

許宗業得意道:“現在知道我有多靠譜了吧。”

蕭芷妍沒心情和他貧嘴:“等醫館開了,他要真不來……”

她心裏充滿了擔憂,“我可還是個沒出徒的半吊子,到時候……”

說到這裏,她又笑了,“對了,我一錢銀子都沒有,你跟我來談醫館,是做好了準備嗎?”

許宗業心裏明鏡似得,他無奈一笑:“賺了算你的,賠了算我的。”

果然還是這人靠譜。

蕭芷妍心裏有了底:“那算我借你的,到時候我給你打借條,慢慢的還給你。”

許宗業:“那萬一賠了,你用什麽還?”

蕭芷妍:“你想我用什麽還?”

“房子是租的,現在的生活費還是王員外給的。”

許宗業稍一沉思:“就用你和兩個孩子還。”

蕭芷妍嗤了一聲:“你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地主啊!”

許宗業笑了:“今晚回家我得先求求老天爺,說什麽都要讓你虧了才好。”

蕭芷妍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得,這醫館我也別開了,有個人天天背地裏讓你虧銀子,誰能賺得了銀子。”

許宗業:“開個玩笑,我祈禱你早日出徒,救死扶傷,成為杏林高手。”

蕭芷妍滿意了:“這還差不多。”

今天的蕭芷妍特意穿了一身她來京城後做的,時下最新樣子的藍紫色圓領短褂,配同色系長款馬面裙。

腳下一雙青色翠竹的繡花鞋。

頭發挽起一半,上邊綴了金釵,兩側各插一支綠松鑲嵌的珍珠瑪瑙流蘇釵。

襯着她整個人既精明,又聰慧。

許宗業乍看了一眼就癡了。

之後再沒敢仔細打量她。

而許宗業呢,自從昨天穿了粗布長衫,和蕭芷妍的關系莫名走近了一些,就好像開了竅,今天說什麽都要繼續穿粗布長衫。

還是一樣的普通發帶。

只不過長衫的顏色換了,昨天是湖藍色,今天換了玄色。

就像蕭芷妍揶揄他的,給他個鋤頭都能犁地了。

好在他底子好,人長得英俊又貴氣,這一身裝扮,絲毫不影響他的顏值。

倒是把個堂堂的首輔大人,增加了幾分煙火色。

堂堂的首輔大人穿的都這麽低調了,小衛子更加用心了。

他昨天那身粗布衣衫都沒敢穿。

今天從家丁身上扒了一套,白色的底子,藍色褂子,腰上紮了一條紅帶子。

乍一看,好像從戲文裏出來的武生。

蕭芷妍見了他們主仆兩個,險些沒笑出聲。

也不知道要鬧哪樣。

不過她懶得說他們,随他們去了。

很快到了醫館。

昨天小東家看見小衛子那身打扮,還覺得轉店有門,今天見了他這一身衣服,心裏涼了半截。

再看和他同來的兩位。

女子就不說了,衣服料子稍微好了點,也有限。

旁邊這位男士,眉宇間确實有那麽一股子英氣,可穿的也太窮酸了點。

八成是個落地的秀才。

把這幾個人一起賣了,怕是也賣不出幾萬兩銀子來。

進院後,許宗業示意小衛子。

小衛子從小跟着許宗業,自家爺一個表情,他都能領會。

清了清嗓子,問道:“怎麽,少東家考慮的怎麽樣了?”

少東家急于脫手,他醫術不夠,害死人命的事還沒了結,要不是上下打點過了,這會怕是已經在牢裏了。

昨天小衛子給了三萬兩,肯定是不能出手的。

但他也知道,要的太高,一時間怕是出不了手。

再看這幾個人的穿着打扮,多半要白費一番唇舌。

可也沒有別的辦法。

有人惦記他這店,恨不得一兩銀子不出就搶了去。

當下咬牙道:“一口價,五萬兩,能行就找地保做手續,房契地契都交給你們,少一兩銀子你們就再去轉轉。”

五萬兩銀子在小衛子的預料中,但他不可能這麽順利的拿銀子。

當然了也是為了在自家爺面前顯示一下他的能耐。

“五萬兩?”

小衛子扯着嗓子道,“就你這破院子,敢要五萬兩?”

“別說我昨天沒打聽過,你這前些天才出的事,這醫館能不能開下去還另說,到時候人家三天來鬧一場,五天來鬧一場,誰能受得起這個。”

這話一出口,少東家就蔫了。

他沒想到對方打聽的這麽清楚,“那你們說,你們到底能出多少?”

小衛子堅持三萬兩,少東家堅持五萬兩,最後價格定到了四萬。

小衛子看見自家爺點頭,心裏有了底,大手一擺就這麽定了。

蕭芷妍沒想到四萬兩能買這麽大一所宅子,別說開醫館,就算自己住都是合适的。

想她還是租的地方……

打住,蕭芷妍覺得現在努力賺銀子才是王道。

既然價格定了四萬兩,少東家很快找來了鄰居和地保,做了手續。

眼看着兩方就要簽字畫押,就在這時,從外邊嗚嗚嚷嚷的沖進來一群人。

各個手持大刀板斧,氣勢洶洶。

一進門就喊:“我看是哪個不怕死的敢買他家醫館!”

少東家吓了一跳,趕緊催促蕭芷妍按手印:“姑奶奶,這手印一按,給了銀子,宅子就是你的了。”

蕭芷妍不明就裏,可不敢按這個手印了。

怎麽也得弄清楚情況再說。

“發生了什麽事?”

還以為是楊大夫治死的病人家屬跑過來鬧事的。

嗚嗚渣渣的嚷嚷了一頓,蕭芷妍和許宗業才明白怎麽回事。

原來這街裏還有一家醫館,以前和楊家競争關系,早有龃龉。

如今楊家敗了,他們正好趁機踩上一腳。

踩上一腳也就罷了,可他們想生吞了楊家。

這宅院他們只給了五千了。

少東家自然不願意。

對方放了狠話,誰敢買楊家醫館,就是和他家過不去。

盡管少東家急于脫手,可還是沒人敢買。

昨天聽說幾個穿着不怎麽樣的人上門買宅子,也沒當回事。

剛才聽說少東家找了地保,他們趕緊帶人來了。

為首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身穿錦緞華服,撩起衣角掖在腰上。

露出一身痞氣。

進門喊得比誰都大聲:“小爺我倒是看看,誰這麽不怕死,竟然敢動爺的東西。”

一衆打手聽了他的招呼,将少東家、蕭芷妍和地保等人團團圍住,大有連只蒼蠅都不放過的架勢。

今天如果沒有許宗業跟着一起來,蕭芷妍還真有些怕了。

此刻身邊站着一位功夫高手,還是堂堂的首輔大臣,那安全感蹭蹭的往上漲,哪裏有一絲恐懼。

蕭芷妍從小仗勢欺人慣了,當然欺負的人僅限于許宗業。

她挺着驕傲的孔雀頸,往前走了一步,滿是不屑的睨着對方為首的年輕人:“就是你姑奶奶我要買這宅子,怎麽了?”

竟然是個女的,劉洋林滿臉不屑:“就你,也敢跟爺叫板,知不知道這宅子是爺我先看上的?”

蕭芷妍冷笑道:“這事可不是你說的算,如今地保鄰居都在這,剛做了手續,誰是這宅子的新主人,也要問問人家少東家。”

少東家以前不把劉洋林看在眼裏。

如今怕的要死,他往後退了一步,瑟縮着脖子道:“九小姐,他們想五千兩就買走我這宅子,我怎麽可能賣給他。”

頓了下,他看了眼還沒做完的手續,提醒道:“要不九小姐先把這押畫了,以後有什麽事情,就由您做主了。”

蕭芷妍接過手續,按在桌子上。

拇指沾了些朱砂,就要往上按。

劉洋林卻在這時候喊道:“楊老二,你瘋了嗎?”

少東家一驚:“我怎麽瘋了?”

劉洋林先是哈哈大笑一頓,停住之後才道:“你也不看看他們,能出得起幾萬兩銀子嗎?”

“別簽了字,畫了押,拿不出銀子。”

“那你還不如五千兩賣給我。”

“怎麽說這五千兩也是實打實的。”

劉洋林這話還真不是危言聳聽。

少東家早就懷疑蕭芷妍出不起銀子,萬一做了手續,不給銀子,怕又是一場糾紛。

此刻聽了劉洋林的蠱惑,他充滿懷疑的看向蕭芷妍:“九小姐,不是楊某小心,實在是這宅子是我的命根子,要是拿不到銀子,我以後也沒法活了。”

蕭芷妍理解少東家的擔憂。

可她也沒銀子啊,轉頭看向許宗業。

許宗業給了她個安撫的眼神,看向小衛子。

小衛子理解自家爺的心思。

他從懷裏摸出四張銀票來,放到少東家面前晃了晃:“看清楚了少東家,大蕭商行的銀票,一張一萬兩。”

少東家看見銀票眼睛都亮了。

蕭芷妍眼睛也亮了,她多久沒見過這麽多銀子了,都已經不記得了。

好可惜呢!

果然是許家三少爺,幾萬兩銀子連眼睛都不眨的。

她幹脆什麽都別幹了,專門抱他大腿吧。

不過她眼裏的光只一會兒就消失了。

變得好像根本沒看見那四張銀票一般。

曾經她也是高高在上的長公主啊,怎麽能因為四萬兩銀子出賣自己的驕傲。

少東家流着口水,伸出兩手去接銀票。

卻不想小衛子迅速收了過去。

“少東家,”他将手續放到少東家面前,“還是先做手續的好。”

“做做做,”他滿手塗上印尼,使勁印在合約上。

然後恭恭敬敬的将合約挪到蕭芷妍面前:“九小姐,您請。”

蕭芷妍也将滿手塗滿了印尼,往合約上按去。

劉洋林眼見着合約要成,他急的伸手去攔。

別說楊家醫館确實值四萬兩銀子,就算不值,整條街如果少了一家醫館,對他來說也是有利無害的。

所以他勢在必得。

“不就是四萬輛銀子嗎,爺我買了。”

想來這個所謂的九小姐柔柔弱弱的,能有什麽本事。

還以為出手肯定能攔住,誰知道旁邊伸過來一把折扇,看起來沒怎麽用力,卻将他生生的震出去四五步。

許宗業出手快很準。

衆人只覺得他好像随意那麽一伸手,卻發出千斤之力,輕輕松松的就将人打倒了。

劉洋林當衆摔倒,失了面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他爬起來,從旁邊人手裏抽了把劍就向許宗業刺了過去。

“好啊,你個小白臉,竟然敢跟爺動手。”

“今天就讓你領教領教爺的本事。”

蕭芷妍沒想到這個劉洋林這麽蠢,竟然敢跟許宗業動手。

從小到大,凡是跟許宗業過手的,她就沒見過贏的。

這會來了興致,想看看許宗業這六年的伸手變化有多大。

劉洋林用劍,許宗業手裏只有一把折扇。

劉洋林每一劍都拼盡了力氣,顯然不會劍法,只會一把子蠻力的。

而許宗業一派淡然,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應付自如。

他本來懶得和這種人動手。

不過看蕭芷妍高興,他也願意在她面前秀一把。

這麽一來,就像耍猴一般,将個劉洋林耍的灰頭土臉,顧頭顧不了尾。

最後累的癱在地上,氣喘籲籲。

這可是他人生中受到的第一大恥辱,他狠狠的罵道:“你們都站着幹什麽,給我一起上。”

“今天要不讓你們橫着出楊家醫館,我這個劉字就倒過來寫!”

劉洋林帶了十幾個人,聽到他的命令,一窩蜂的沖着許宗業去了。

有拿刀拿劍的,有拿斧子木棒的。

從四面八方,往許宗業的身上刺去。

許宗業好久沒打過仗了,正想練練伸手,又被蕭芷妍看着,興致來了,收拾這幾個人,輕輕松松猶如砍瓜切菜一般。

三拳兩腳打倒了大半。

其餘的人圍在四周,持刀持劍躍躍欲試,就是不敢上前。

許宗業随手轉了下扇子,那扇子像被施了法術一般,沖着一名黑衣男子的胸口去了。

攜着勁風,将黑衣男子振倒後,又旋轉着返回到了許宗業手中。

好像許宗業手裏牽了一條繩子,那繩子的另一頭綁在扇子上一般。

眨眼間,劉洋林帶來的人全都倒在了地上。

劉洋林心知遇到了硬茬。

可他哪裏受過這個氣。

往常這條街可都是他橫着走的。

不服之下,他嗷嗚喊了一嗓子,一邊往起爬一邊喊:“這大蕭朝還能沒王法了!”

“明搶明奪,仗勢欺人啊!”

“怎麽,武功高強了不起,就可以不講理了?”

“來人,給我把順天府的田大人請來。”

“就說有人橫行鄉裏,魚肉百姓,我就不信,還沒有說理的地方了!”

跟着劉洋林來的這些幫兇,平時狗仗人勢慣了,今天吃了這麽大的虧,比劉洋林還生氣呢。

聽了劉洋林的話,連滾帶爬的跑出醫館,奔着府衙去了。

少東家吓壞了。

這個劉洋林和順天府的小吏勾結,沒少幹了欺男霸女的事。

今天這些人惹了劉洋林,就是惹了順天府,以後還能有活路嗎。

他催着蕭芷妍按了手印,拿了銀子就想溜。

“九小姐,不是我楊某膽小,今天得罪了他們……”

“我還有事,這楊家醫館從現在開始正式交到九小姐手上,以後出了什麽事,咱們各不相幹。”

少東家一邊把銀票塞進懷裏,一邊趁人不注意往外跑。

卻不料被劉洋林的人攔住。

“想跑?”

少東家抹了把頭上的汗,哭道:“這位爺,如今這醫館已經不是我的了,你們要想買,得問過九小姐的意思了。”

劉洋林不幹了:“不能放他走。”

“不就是四萬兩銀子嗎,爺我又不是出不起,這醫館我買了。”

蕭芷妍晃了晃手裏的地契,得意道:“好啊,出五十萬兩銀子,這醫館就是你的。”

劉洋林氣壞了:“你怎麽不去搶。”

他恨不得上去給蕭芷妍兩巴掌,可看見站在旁邊,雲淡風輕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的粗布男人,咽了口吐沫,半步都沒敢上前。

“你給我等着,你這個投機倒把,魚肉鄉裏的惡人!”

蕭芷妍第一次見識把倒打一耙做的這麽不要臉的人。

她冷冷的哼了一聲:“本小姐倒是想看看,你那個什麽田大人來了,又是怎麽一番見解?”

這個田大人來的很快,好像一直守在附近一般。

不到半刻鐘的功夫,烏泱泱帶了十幾名衙差,沖了進來。

“誰在鬧事,都給我抓起來,”田大人一進門,問也不問,審也不審,見人就要抓。

劉洋林眼見着來了靠山,狗腿似的走近田大人,把個狗仗人勢演的出神入化:

“就是這幾個人,你看看把我的人打的。”

“仗着武功高強,不把人放在眼裏,還搶了我的醫館。”

“今天不給他們點教訓,讓他們嘗嘗牢飯的滋味,還以為我大蕭朝沒王法了。”

要說許宗業這麽大個首輔大人,順天府的田大人見過沒?

當然是見過的。

可許宗業在外邊打了四五年仗,近兩年才回來。

一直深入檢出,很少和外人來往。

而田大人不過是順天府一名小吏,見了首輔大人也不敢擡頭仔細觀察人家。

再加往常首輔都是一身朝服,這田大人只有幸見過一兩次。

如今許宗業一身粗布,他就算看着眼熟,也不會把人往首輔身上想。

當下一揮手,就命令衙役抓人。

“都給我抓起來。”

“好大的官威!”小衛子往前走了兩步,攔在田大人的前邊。

“你連問都不問發生了什麽,就敢抓人?”

小衛子今天穿的比田大人家裏的傭人都不如。

他掃了一眼小衛子,絲毫不放在心上。

拖着長調道:“問什麽,不是明擺着嗎?”

他掃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厲聲喝道:“還不是你們這些刁民鬧事,把人都打成這樣了,還想拒捕不成?”

小衛子就沒見過這麽沒眼色的,不知道他怎麽進的順天府。

也惱了:“好啊,今天你們要敢動我家主子一根手指頭,我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田大人更惱:“先把這個不識擡舉的給我抓起來!”

蕭芷妍收了地契,笑眯眯的看着許宗業:“銀子還不還得上另說,今天大概要請你住牢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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