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那年的春天
那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暖風剛過,浮萍萬千。
他白衣怒馬,執劍天涯。
人如玉,世無雙,俗世中,他是一枝不惹塵埃的君子蘭,傲骨铮铮。
馬背上,還有她。他唯一的牽挂,卻只有她……
那一年,袖鯉無意間得到還顏珠,可以提早化為人形,高興之餘,竟然沒有理會那滔天暴雨,就在這清沙湖裏撲騰露出臉來。他們倆正坐在那只小船上,簡陋的茅草蓬下,她描眉,他作畫。絲毫不理會這滔天巨浪。
袖鯉就突然想起人間所說:仙人影只,鴛鴦雙飛。他們倆是仙人,卻也是鴛鴦。
那女子,應該就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美的女子,倚素。那男子,便也是她見過的最俊的男子,南風。
浪滔天,袖鯉滿眼都是他們安靜的笑。笑得動人,笑得明媚。就這樣竟然一時忘了回去。安安靜靜地躲在那處蘆葦草後。這極大的湖中心有一處小島,偌大的島上,是他們簡單的木屋。
她抱着幾根搖擺不定的長葦防止被浪打回去,卻突然發現,那密密的葦叢裏,埋伏着好多人。暴雨打出來的煙霧模糊了一切,也隐去了他們的氣味。那男子還是安靜作畫,不知是為這山水,還是為那伊人。
袖鯉慌忙之間忘了化為自己可以尖叫,便手忙腳亂地将手下的一顆巨蚌扔了過去,立即将殺手的目光吸引過來。殺手欲滅口,揮着刀奔過來,她這才吓得尖叫。
此刻南風才發現這埋伏着人。遂放下畫筆,執劍飛至這邊。袖鯉看見他面無表情出手次次要人命的決絕,心驚膽寒,不知道引他知曉殺手,是對是錯。
最後一個殺手在他劍下成了冤魂,他原本凜冽的眸子讓她心寒。然而他卻在轉身看見她時,收起那冰冷的表情,露出好看的笑。
那一笑,是春之水夏之風,無緣無故地,竟讓她就此沉淪。
他們以為袖鯉是受災遇害的災民,被洪水卷至湖中央,就此收留下她。她不知道為什麽要跟着他們,也許說,只是感覺,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她便一直隐瞞着自己的身份,跟在他們後面作為小厮。可是,她卻覺得很滿足。時日多了,便也就知道了他們的來歷。一雙劍客,一對璧人,兩兩相随,紅塵一遭。
許是倦了,隐身于此,也或許是江湖樹敵太多,再不能平安無事天涯游一趟,遂躲在這裏度過安閑的時光。但無論是哪種情況,于他們來說,都是雲淡風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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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鯉一直像一個啞巴一樣活着,那時她還小,并不知道該怎麽說話,所以不開口。無事,她只是負責生火做飯的小厮,有些東西,與她無關。
那天,南風捉到一條很肥嫩的鯉魚,磨刀霍霍,他說,“小啞巴,今天我下廚燒魚湯給你喝好不好?”他笑了,笑得很好看很好看。袖鯉一時間驚住,整個人都是顫抖的,那條魚她認識。它比她小一輩,平時總是姑姑,姑姑地叫。袖鯉眼看着他擦好削鐵如泥的劍即将剝開魚腹時,第一次喊出了聲,“別!”
南風停住手,不可思議地,“你會說話?”
她吓得掉下眼淚,抖抖索索地,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使勁搖頭。
南風笑得開心,他說,“既然小啞巴你因此會說了話,這條魚功不可沒,那我今天是不是該放了它?”他轉過頭問我。
袖鯉擦着眼淚說“是。”他“哈哈”地笑,輕輕将魚放入水中。鯉魚搖頭擺腦地竄遠了,南風朝她笑笑,“小啞巴你真的會說話了麽?”
袖鯉看着他,沒點頭,也沒搖頭,卻脆生生地蹦出來一句話,她說,“我叫袖鯉,不叫小啞巴。”
“……”
他笑得開心,跑過來揉她頭發,魚腥染得她滿頭都是,她還是沒動。也或許,并不想動。可她并不知道,這個場景被擇菜的倚素看見,竟會惹來那若畫女子那般生氣。
那晚,大好的月色,天已入夏,風正暖。她把袖鯉叫出去,原來恬淡的面容不知道為什麽生生多了一些不耐煩的神情,她很直接,“你什麽時候走?”
袖鯉一時愣住,卻真的不知道這是什麽樣的語氣。倚素向來在她眼裏如仙子一般溫婉美好,這次脆生生地從她嘴裏冒出來這樣一段話,袖鯉不知所措。
她還是很生冷地,“你若是啞巴,我可以收留你,你若正正常常,何來我們接濟你一說?”
袖鯉有些發抖,“倚素姑娘是什麽意思?”
“你不能再留在這裏。”
“……”袖鯉這麽多年都住在這裏,乍一聽這樣的話,不由得怒火一冒,“又不是你家,憑什麽要我走?”
“不是我家難道是你家麽?你真的以為南風對你這個丫頭片子有一點好感麽?不過是你無家可歸可憐你收留你罷了,你還想怎麽樣?”倚素擡眼看月亮,“今天月色很好,我想你應該可以接受在如此美景裏離開。”
“……”向來不太會說話的袖鯉這次還是不太會說話,她面色沉怒,卻沒有用發火的語氣,冷冷的,“我向來敬重姑娘的娴熟溫婉,卻沒想到姑娘說話如此毒辣。”
往往是這種冰冷的調子更能激怒人,這時倚素原本的溫柔一下子消失全無,整個人像是發了瘋一般,一巴掌落下去,她原本就習武,力氣自然大,袖鯉直接被掀翻在地。倚素冷笑着,“賤人,敬酒不吃吃罰酒!”她将袖鯉拉起,瞬間封住她全身所有穴道然後丢入江中。末了冷笑着,“沒有誰,可以對南風有一點點觊觎!”
袖鯉沉入水底後變回游魚,全身穴道也自然解開,回想起剛剛的事不免心寒起來。這個女子,美麗的外表下真是藏着一顆妖魔的心!
突然水面上傳來一陣講話聲,原本在屋裏小憩的南風走了出來,他問她,“袖鯉那個丫頭去哪了?”
“不知道哎。”倚素極其順暢地接過話,清細的聲音此刻卻讓袖鯉感覺十分惡心,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聽着這些話繼續下去。
南風像是有些不信似的,“你真的不知道?”像是不悅的,四周看着,似乎還在尋找她。
倚素有些惱怒,“南風,我已經離開七重門了,我們經歷了那麽多,不就是為了兩個人離開俗世,不見他人麽?你為什麽還要惹事再帶着一個累贅?”
“……你?!”南風似乎知道了什麽,立刻要跳下水,想要看看水下是不是有袖鯉的屍體,卻猛地被倚素從後面一把抱住,“她沒事,我跟她說明我們的情況了,她走了,她自願走的。”
南風猶豫了一下,還欲去尋找,“這麽黑的夜晚,你讓一個小女孩獨自離開這江面,不怕她出事麽?”
“我……”倚素還想說什麽,卻被南風拂袖甩開,他說,“她往哪個方向走了?我去尋她。”
“……”
倚素撲過去咬他的唇,直至咬出了血才放開。她哽咽着聲音,“我真的錯信了你,我為什麽要跟你離開,我為什麽寧肯放棄榮華富貴也要跟着你慘淡一生浪跡天涯?你不是答應我不讓我受委屈的嗎?”
“我……”
“你變了,你變了!……”
倚素那句話幾乎是吼出來了。她聲淚俱下,捂着臉,聲音從指縫間傳出,聽得不禁讓南風一軟,回過頭俯身去抱她,“對不起,我……”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就靜靜地将她摟在懷裏,心似蝼蟻噬咬一般聽着這個女子在哭。
許久,倚素斷斷續續地歇住。她看着他說,“你不要去找她,我們一直這樣兩個人不是很好麽,我們就一直兩個人好嗎?不去找她,不去找她好嗎?……”
她的眼睛含着淚珠,在瑩瑩月光下顯得楚楚動人。南風心裏一酸,她從七重門出來跟着他已經受盡苦楚,自己曾經發過誓要好好待她,現在怎可害她流淚。袖鯉雖說會有什麽危險,但如果他因袖鯉而惹倚素不高興的話,又是何必呢?
于是他擡起手為倚素輕輕擦幹眼淚,對她笑笑,“好,随你,只要你開心……”
倚素笑了,還是那副清麗脫俗的樣子。
頃刻間,一切風平浪靜,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月光擾擾,袖鯉在水下靜靜地看着兩個人相擁在一起的身影,有一種莫名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