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清風夜話
時間就在這瑣碎的事情裏過去，冷千雲坐在魂樹上，頭腦裏一片空白。眼下卓雲逸像是受傷再使不得分靈之術，而袖鯉的病又有點棘手，南風昏迷不醒，七倚素又喜歡把事情攪和得更複雜……自己真想一走了之不管他們了。
她由坐姿改為睡姿，眼下惜辰又要來找她，她肯定是要走的。惜辰應該已經知道自己在清沙渡了，在隐着靈氣也沒什麽用，還是趕緊溜了好。那，至少也要把袖鯉的事處理好啊！好煩啊！
袖鯉她到底怎麽辦呢？
這是聽見卓雲逸在喊她，她探出頭來，“幹什麽？”
“袖鯉已經醒了。”
冷千雲一陣風一樣跳回去，卻又愣在門口，那個發白若雪，面色如紙，身形俨然瘦成骷髅的瘦女人是……袖鯉？
為什麽她在一瞬間覺得好像看到的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袖鯉原本的那副好皮相呢？她吓得不敢動。卓雲逸扶着她，“她有話要和你說。”
冷千雲掙開他的手，“你對她做了什麽，她吃下冰體丸，是很難自己醒的！”
卓雲逸點點頭，“我是按着她的意思做的，她自己的選擇。”
“拜托，她剛剛才醒頭腦迷糊的怎麽選啊？”冷千雲幾乎要哽咽，“不就是一個男人嗎？跟她無親無故的她為什麽要管啊？她……”
“千雲姑娘，不用再責怪卓公子了，是我的意思……”袖鯉從床上爬起來，面色若紙，蒼白得吓人。她笑笑，“我想你陪我走走……”
夜半。
冷千雲扶着袖鯉從外面回來，袖鯉說，“我這為人的二十年，大多數都在水上度過，真是挺可惜那一雙腳的。”
“那下一世定要為人，只為自己活了。”冷千雲扶着她在魂樹上坐下，袖鯉臉色倒是比先前好了很多，冷千雲笑笑“你這樣對自己又是何苦呢？”
“他活，七倚素也想要他活。至少還有人為他擔心，他活，比我值。”袖鯉有點調皮地看着她。月已圓，照得整個水面亮堂堂的。袖鯉撫着樹，“魂樹魂樹，終于是到我依附在它身上了。這些年，其實倒還要謝謝它，留給了我一個退路。”
“世間僅有兩棵，兩棵我都見過，難不成我也要受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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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魂樹，必有到死都放不下的事，你怎知道這事是好是壞呢？所以它不算詛咒”
冷千雲抖抖肩膀，“我就只希望我活得幹幹淨淨，沒什麽拌着我。無論好事壞事，不能安心地死，就是廢事。”
“難道你覺得你什麽都放得下？”
“那樣的愛情都擁有過，那樣的難堪都經歷過，我都放下了，還有什麽好放心上的。”
袖鯉笑了，“你放得下仇恨，只能說你恨得不夠狂，你放得下惜辰，也只能說明你用情不夠深。”
冷千雲聳聳肩，滿不在乎，“也許吧。”
她很想反駁，我放得下愛恨，只能說我真的不能再執迷于往事了。那樣的痛苦，連回首一次都是煎熬。她很不同意袖鯉的話，愛得深不深與放不放的下沒有任何關系。
就像惜辰選擇寒竹徑的那一刻，她最先想到的竟是放手。惜辰要權力，她不擾他向上的步子。因為懂得，所以更不想讓他痛苦，因為懂得，所以放手給他原來的天空。其實愛，可以愛到放手的境界。
就像她一開始那樣傻，寧願一個人癡癡地看着他的背影也留在那裏，不打擾，不為難，就只想看見他而已。可是他們，為什麽連這個權利也要剝奪？
袖鯉看她低眉深思的樣子，問她，“你恨寒竹徑麽？”
冷千雲點點頭。
袖鯉笑笑，臉色更加慘白，在月光下顯得尤其恐怖。冷千雲停下自己原來的話，擡頭看看天空，然後又看着她，“那你準備好了？”
袖鯉笑笑，“腦子恢複的那些靈力都給我了，要還是沒準備好不是太對不起它了？”
聽着她有些俏皮的話，冷千雲笑笑，“那守着這樹再等個一百年，等我也報仇成功了，我們就一起出來，去妖界，那裏長得俊的那人一片一片的。你我呢，就生活在那裏，稱霸一方，找幾個男寵，這樣過日子不也是挺好嗎？”
“你要是真這樣了，卓雲逸咋辦呢？”袖鯉笑笑。
“關他什麽事？”冷千雲白白眼，“大不了讓他做第一個咯。”
“……”袖鯉把頭發束在背後，簡單的裝飾，簡單的心願，簡單的一生。不過，化身為樹再成人之後，她就不是原來那個她了。袖鯉摸摸頭發，“我不信。”
“随你信不信。”冷千雲扶着她坐正。她說，“那我走了。”
“嗯。”
月光皎皎，我心昭昭。冷千雲故意不回頭去看。袖鯉的身影會越來越淡，淡到如煙，然後和魂樹化為一體，消失不見。
風很大，将她的頭發刮亂。冷千雲趴在欄杆上看着遠方，腦海裏還想起袖鯉跟她說的話：
其實，我一開始就料到了這一天。只是，這一天太遲，害我等了二十年。
那年，七倚素帶着南風的屍首來找她，然後自己回了七重門。袖鯉看不過眼，還是救了他。那時她看見了魂樹，第一次見卓雲逸。
後來南風活過來，她一直扮作七倚素的樣子。其實南風心裏明白，但是他一直沒有挑破。他溫柔依舊，笑容依舊。也許就是那時，袖鯉貪戀上那份溫柔的吧。後來七倚素回來，南風卻又是選擇了七倚素。或許袖鯉明白，她一直做的，不過是影子罷了。她可以随時放手，只是，還是會不甘心。
可是現在，不甘心也好，放不下也罷，都跟那個人無關了。南風說到底太無情，怎麽忍心呢？冷千雲抹抹眼淚，心裏對那個人的思念又多一分。
惜辰，你知不知道我也很不甘心，可是我當初也是一樣選擇放手。
風刮得更狠，清冷，寒涼。冷千雲裹了裹衣服，輕輕嘆了一口氣。背後一個人悄無聲息地為她披上衣服，“夜深風大，小心着涼了。”
冷千雲擡眼看他，笑笑，将披風裹緊，“謝謝。”
卓雲逸則是從後面把她圈住，下巴擱在她頭低頂上，輕輕地，“千雲，以後至少還有我陪你。”
冷千雲沒動，只是笑笑，目光迷離，“這句話，我好像等了好久。”
卓雲逸有一瞬間的恍惚，後面的饅頭“咚咚咚”跑過來，“不是不是，還有我……”
卓雲逸将肩膀上的腦子取下來往他頭上砸，“我和我娘子說話你插什麽嘴？”
“她是……”饅頭很委屈地，“她……她也是救我的人嘛！”
卓雲逸給兔子抛了個眼神，兔子意領神會，把小胖子拉近木屋，“你就給他們倆一點時間單獨聊聊吧！”
饅頭使勁掙紮着，“不要，不要！……我要跟姐姐一起！姐姐那麽讨厭卓公子，你們幹嘛要……”
叫喊聲在兔子的拳頭下終止，冷千雲看着跟着卓雲逸越來越過分的兔子，心裏湧起一陣不悅，但是沒有表現出來，看着兔子将饅頭半拉半拖進屋子。
風掩面而來，卓雲逸抱着她，可以聽見他平勻的呼吸聲。冷千雲終于是忍不住，眼淚“啪嗒”掉下來。
